倫敦動物園里一只孔雀張開美麗的大尾巴,昂頭挺胸地在一個郁悶的長胡子老男人面前走來走去,無聊地炫耀著自己光鮮無比的羽毛。
老男人很生氣。在他看來,孔雀這一套漂亮的行頭實在是沒有道理,如此鮮艷,異常奪目。雖然在文明人的眼里是一種美麗的象征,但在饑腸轆轆的叢林野獸們看來,孔雀什么都不是,只不過是一盤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美味鳥肉而已。
肉也要打扮得這么好看,真是有毛病。
特別是在進化論支持者的眼里看來,更是有毛病!
而在進化論開山鼻祖的眼里看來,簡直就是有毛病至極!
這個看著孔雀生氣的老男人當然就是達爾文。他曾經(jīng)親口說過:我一看到雄孔雀華麗的大尾巴心里就煩!
動物的眼睛雖然結(jié)構(gòu)復雜,但那東西有用,有用的東西當然有資格搞得復雜一點,可是孔雀的大尾巴不然。這玩藝兒豪華、夸張、鮮艷無比,再加上雄孔雀趾高氣揚有恃無恐的在那里唯恐天下不亂地張揚著、炫耀著,而且這東西它不是衣服,不是披在身上保暖用的,它就只不過是一個無聊的尾巴!
至于么?
達爾文越看越生氣!
這是公然在與他的自然選擇原理對抗!根據(jù)他的理論,動物身上的某一特征必定要對個體生存有好處,但這么長的尾巴能有什么好處呢?這種不理性的生長方式早該被淘汰掉,可是人家孔雀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所以必須對此加以解釋,如果解釋不通,自然選擇理論就完蛋了。
這是一個比眼睛的復雜結(jié)構(gòu)還要讓達爾文頭疼的問題。畢竟,眼睛的復雜結(jié)構(gòu)雖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畢竟根據(jù)當時的知識已經(jīng)可以作出一些解釋了。原生動物簡單的視細胞和感光神經(jīng)都在為達爾文小聲地辯護著,可孔雀的大尾巴卻讓達爾書完全想不通。他不得不聽神創(chuàng)論者用簡單而且可愛的話語在那里不停地嘮叨著:孔雀的尾巴之所以那么好看,因為那就是上帝造給人類看的。
與雄孔雀的豪華艷麗相比,雌孔雀卻長得灰不溜秋的,其間的反差與公雞和母雞對比差不多。
昆蟲、鳥類、魚類、爬行動物直到哺乳動物,只要是兩性生殖者,幾乎都按照這樣的一個模式在發(fā)展自己的裝備。雄性華麗奪目,而雌性低調(diào)樸素。這其間大概只有女人是一個奇怪且顯眼的例外,到時專門討論。
為了解決雌雄之間的這種差別,達爾文經(jīng)過反復觀察與思考,最后把目光投在了雄性身上。如果能搞定雄性身上花里胡哨的問題,這一切問題基本就可以理解了。
而從表面上看來,自然選擇確實又無法解釋這一現(xiàn)象。為此,在1871年出版的《人類起源和性選擇》中,他正式提出了“性選擇”理論。
簡而言之,性選擇理論認為,雖然孔雀的大尾巴對生存可能不利,甚至有害,但是雌孔雀喜歡這一套玩藝兒。她喜歡和打扮得最豪華最夸張的雄孔雀**,而對于雄孔雀來說,這是“莫須有”的事情,就是最大的道理,它必須把自己搞得華麗,然后炫耀,才有機會繁殖。性選擇中的失敗者不會立即致命,但會無后!
雄性與雄性大打出手,獲勝的英雄自然可以抱得美人歸,這是性別內(nèi)選擇;如果雄性動物全部文質(zhì)彬彬,沒有誰愿意沖冠一怒為紅顏,那只好大家一同接受雌性選美。有幸被挑中者,當然就可以直奔洞房而去了。這是性別間選擇。
也可能有例外,如果雄性稀缺而成為搶手貨,雌性也會大發(fā)雌威,成為蠻橫的競爭者。雌蠑螈甚至會偷走雄蠑螈的精囊袋;雌產(chǎn)婆蟾蜍則更加殘暴,如果發(fā)現(xiàn)丈夫出軌和其他異配,它會憤怒地將這對茍合男女撕成碎片。有本事的雄麻雀常常會娶兩個老婆,這兩個老婆就會爭風吃醋,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偷偷把對方下的蛋啄碎。
但性選擇仍然主要是針對雄性進行的,并逼迫雄性去努力發(fā)展某些性狀:性別內(nèi)選擇的動物,雄性就會越來越猛,因為往往需要直接開打,比如獅子、老虎和海豹等,都是個中悍將。此外還有一些奇特的戰(zhàn)斗方式:雄鍬形蟲的巨顎不但可以直接下嘴咬,而且兼具恐嚇和裝飾效果;鱷魚因為殺傷力太強,不適宜大嘴互咬,所以改為快速轉(zhuǎn)圈同時嘶聲大叫;公鹿則采取比嗓子的辦法,相對大吼,看誰吼的時間長和聲音高。
性別間選擇相對比較溫和,雄性動物們不一定非要一見面就擺出一副分外眼紅的架勢來,它們滿可以在雌性動物面前排好隊展開公平競爭,看誰長得更漂亮,誰的歌更好聽,或者誰的舞蹈更性感,再或者,更實際些的,比誰拿來的彩禮更有誘惑力。這樣軟性競爭的結(jié)果是,一大批美輪美奐歌喉婉轉(zhuǎn)的鳥兒在爭奇斗艷,每一種鳥兒都會有自己的一手絕活兒,世代相傳,歷久不衰。比較夸張的有美洲松雞,它們會毫不含糊地翅起尾巴,脖子上的氣囊不停地鼓氣,同時噼啪有聲。而另一些昆蟲則早已準備好一只大禮包以孝敬被相中的甜蜜愛人。當然這里面也有一些可恥的騙子。有一種蒼蠅已經(jīng)學會給女友送上一只空的禮包。澳大利亞紅背蜘蛛在送禮包的時候則需要提心吊膽,因為它那位野蠻女友在**過后往往就會毫不嘴軟地把它吞入腹中,片刻的露水之歡并不能帶來永久的相親相愛。
問題是,為什么呢?為什么雄性朋友們非得要如此低三下四不顧人格地在雌性面前竭盡顯擺之能事呢?有的甚至要冒著性命之憂前去追求短暫的魚水之樂,有道理嗎?而且,雌性有選擇的意識嗎?難道它們懂得審美?
在很多人的頭腦里,審美與道德及倫理一樣,是人類才有的能力。
所以,這個理論提出來以后,大部分男性的生物學家們對于性別內(nèi)選擇沒有意見,因為性別內(nèi)選擇可以納入自然選擇中去。而性別間選擇,通常是雌性選擇,是達爾文性選擇理論的核心所在,則受到了強烈的抵制。他們對動物也有審美觀這一說法非常不滿,以華萊士為代表的純自然選擇派對性選擇理論展開了針鋒相對的猛烈批評,并直接導致這一理論被壓制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最近,性選擇理論雖有死灰復燃的跡象,但兩派仍在互相批評不已,一時看不到住嘴的時候。
但達爾文相信動物照樣有審美情趣,這一想法與他把人類和動物連續(xù)起來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不認為人類有某一種能力是獨到的。幾乎每一特征都應(yīng)該是從動物那里繼承過來并發(fā)揚光大的,審美也不例外。
所以達爾文對自己的理論信心滿滿。他在活著的時候就不斷地回應(yīng)華萊士等人的批評,在臨死前的幾個小時,他還在堅持說:“我竭盡所能,仔細衡量過各種反對性選擇原理的論調(diào)后,依然堅決相信性選擇理論的準確。”
那就先來看看達爾文及其支持者的觀點吧。為了便于閱讀,不妨把性選擇約等于雌性選擇,這樣就可以放開達爾文那眼花繚亂的論述而直奔他的主題思想。
達爾文首先要解釋一個根本問題,那就是雌性為什么有權(quán)選擇?是什么造成了這一不公平現(xiàn)象?為什么雄性都這么賤,要心甘情愿搔首弄姿地接受雌性挑選?
冤枉也哉,并不是這些哥們兒不要臉,而實在是情非得已。在動物界往往是雄性偏多,連人類都是如此,處于性活躍期的雌性數(shù)量更是有限;而且,雄性動物產(chǎn)生的**多得數(shù)不清,可雌性的排卵量卻很小。拿女人來說,一個月只排卵一枚,而正值盛年的騷情**卻可以毫無顧忌滔滔不絕地機槍掃射,每次任意揮灑的**數(shù)量都達到一億以上。**就是這樣被貶值成了大路貨。在這種資源不對等的情況下,如果雄性朋友仍要大耍君子風度,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所以,為情所困也就是深值同情的現(xiàn)象了。同志們不得不放下架子全力泡妞以爭奪那一枚潛在的看不見的卵子。
但雄性動物也不必因此而仰天長嘆悲號不已,因為片刻歡愉之后,這些壞蛋們基本上都是撒手不管了。孵蛋懷孕生兒育女之類的繁重任務(wù)往往會落在雌性動物頭上,更嚴重的是,在養(yǎng)育兒女的過程中還要面臨著嚴酷的生存危機。所以,雌性有權(quán)對雄性挑挑撿撿。這就是貝特曼(AngusBateman)在1948年提出的“生育投資不對等”邏輯。
結(jié)論是,在兩性的世界里,絕大部分雌性都有擺譜的本錢。因為它們有珍貴的卵子并要付出艱辛的勞作來養(yǎng)育子女,所以它們有資格成為挑剔的選擇者,而身上裝滿了便宜貨的雄性只能拼命折騰以接受選擇了。
達爾文遇到的第一個挑戰(zhàn)就是實行“一夫一妻”制的動物,這種動物似乎沒有性選擇的必要。理論上來說,不管怎樣,大家似乎都能找到伴侶。這樣雄性就不需費力把自己打扮得很扎眼。
可是,像英國野鴨及我們熟知的鴛鴦鳥等在當時看來是典型“一夫一妻”制的鳥類,雄鳥仍然長得光彩照人。根據(jù)性選擇理論,這就屬于沒有道理的現(xiàn)象了。為此,達爾文給出的解釋是:先下手為強!
也就是說,達爾文假定先成熟的雌鳥最健康,它們當然需要尋找先成熟的雄鳥,而長得漂亮則是成熟的重要標志。在這里,“一夫一妻”也沒有逃脫性選擇。
不僅是漂亮,凡是可以用來炫耀的東西,都可以被納入性選擇中來,比如枝枝杈杈的鹿角,本來是很讓人費解的東西,因為有的鹿角長得太長了,到了離譜的地步,一看上去就覺得頭上頂這一大東西簡直是太累了,浪費資源不說,逃跑起來也不麻利。如果不用達爾文的炫耀理論來解釋,簡直一無是處。
達爾文走得更遠,他不但把鹿角和羽毛納入性選擇中去,而且把男人的思想、勇敢和堅毅的品質(zhì)與發(fā)達的肌肉一道,列為可供女性選擇的項目。在知識時代,肌肉男漸漸式微,似乎在驗證著達爾文的這一想法。
此時的達爾文,充分暴露了他性別歧視的一面。他認為更為發(fā)達的大腦決定了男人在任何領(lǐng)域做任何事情都會超越女性,甚至是女性所望塵莫及的。無論是思想、理智、想象力還是動手能力,女人都只能等而下之;而男人之所以擁有這些能力,是因為他們要打敗對手。
有人把影響人類文明進程的重要思想家名單拿出來看了看,似乎也能證明達爾文是正確的——里面很難找到女性的名字。
在這里不得不提一下,科學家的研究也是有傾向性的,大多數(shù)男性學者們對雌性選擇興趣不大,而女研究者則不然。牛津大學動物學教授克羅寧(HelenaCronin)在《螞蟻與孔雀》一書中對達爾文關(guān)于女人的態(tài)度避而不談,卻大談性選擇,反復強調(diào)雌性選擇的重要性和科學,并聲稱達爾文已取得了徹底勝利。
其實,這場爭論學遠沒有停止的跡象。
華萊士是反對達爾文性選擇理論的旗幟。他率領(lǐng)一大批進化論者堅定地認為,性選擇理論根本沒有必要。這是達爾文主義中一項嚴重的歪理邪說,無形中削弱了自然選擇的權(quán)威地位。
華萊士有一個簡單事實基礎(chǔ)。他說,有一些體色鮮艷的漂亮小魚們是體外受精的。雌魚將卵排在水中,這些卵和誰的**結(jié)合,雌魚幾乎沒有發(fā)言權(quán),有時這些雌魚連雄魚的面都見不上。也就是說,根本談不上什么性選擇。
更有甚者,有些雌性昆蟲與很多雄配,往往來者不拒,然后把**貯存在受精囊中,以便慢慢享用。在這里,似乎需要展開競爭的是**,而非雄性個體。推導的結(jié)果是相同的,雌性無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