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跳舞水平,寧立言也不算特別了解。當(dāng)初在學(xué)校時,知道她喜歡熱鬧愛趕時髦,也曾學(xué)過跳舞,但水平高低很難說。只記得當(dāng)時楊敏喜歡拉著自己陪她跳舞,毫不介意被自己踩臟了新皮鞋。乃至后來自己刻意在這方面下苦功,也是因為學(xué)校時那段頗有些尷尬的經(jīng)歷。
等到她嫁入寧家之后,既沒了這方面的機會,更沒了心情。以至于連寧立言都漸漸忘記了,楊敏并不是一個守舊人家的閨秀,而是讀過書的女學(xué)生。講究起時尚來雖然不及喬雪這種租界女孩,但也未必差出多遠。
裙擺飛揚,蓮步輕搖。平日里端莊穩(wěn)重的貴婦,此時卻像個小姑娘一般活潑。仿佛是有意賣弄,她故意引導(dǎo)著寧立言來到喬雪與唐珞伊這邊。
兩個女人共舞,就算在租界也是個奇景,何況又是兩個絕色佳人,更是吸引無數(shù)眼球。很多人甚至放棄了自己的舞蹈,在一旁看兩個女人的舞姿。兩人成了整個舞會的焦點,找起來很容易。
寧立言來到的時候,兩個美人已經(jīng)配合得天衣無縫。華麗的晚禮服如同仙衣,裝點著絕色仙子。兩人的舞步堪稱登峰造極,進退趨避恰到好處,音節(jié)踩得也準(zhǔn)。身段婀娜搖擺,將自己的身體之美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如同兩株盛開鮮花,讓人舍不得錯開眼睛。
楊敏看了兩眼,微笑著在寧立言耳邊道:“姐這幾年第一次跳舞,有點生疏了,你帶著我,別讓我丟人。”
寧立言感覺得到,楊敏和喬雪有些不對勁,格外介意在喬雪面前的形象。是以音樂聲起,他便小心翼翼地配合著楊敏,把這場舞蹈當(dāng)作了楊敏的一個任務(wù)在完成。
等到音樂響起,寧立言發(fā)現(xiàn)楊敏在家的時候,絕對偷偷練習(xí)過舞蹈,一個做了兩年多家庭主婦的,絕對沒有這么靈活的步伐。
但是她的舞步很奇怪,自己的步子純熟無比,但是配合起來就很生疏。可以斷定,她在家中練習(xí)時不是一個人抱著空氣,便是抱著椅子,沒有個舞伴陪伴。這個發(fā)現(xiàn)讓寧立言越發(fā)興奮,拿出了自己全身的解數(shù)。好在上學(xué)的時候,寧立言便是她惟一的舞伴。雖然兩年多沒有共舞,彼此之間的默契依舊,只要一個眼神,或是一個肢體動作便能明白對方心意。
從開始的滯澀再到隨后的流暢,最終兩人如同一對蝴蝶在原地飛翔,與唐珞伊和喬雪那一對相比難分高下。
整個舞場的光芒,被這四個中國人奪去了。那些衣冠楚楚的英國人,只剩下干看著的份。
身形旋轉(zhuǎn)中,寧立言發(fā)現(xiàn)了無數(shù)羨慕、嫉妒以及帶著某種不可告人心思的目光,于是攬住楊敏纖腰的手,就更加用力。他這回不許任何人把她從自己身邊奪走,誰敢搶,他就要跟誰拼命!
“老三,不用抱這么緊,姐不會走的。”楊敏在他耳邊低聲說著。
“這樣我才會放心。”
“不……是我放心了。”楊敏笑道:“當(dāng)初跟奶奶說這件事的時候,老太太最擔(dān)心一點,就是怕我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最后孑然一身,成了孤魂野鬼。可我相信老三,不會這樣對我。現(xiàn)在證明,我賭對了。我剛才是逗你玩的,我跟喬小姐之間并無過節(jié),也不會有什么沖突。我不過是感覺這個女孩不簡單,擔(dān)心你吃虧。可是現(xiàn)在這個世道,太簡單的女孩才更容易吃虧,找個人精在你身邊,我倒是放心。”
“姐,我和喬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必解釋,姐都明白。”楊敏的語氣依舊溫柔。“你們眼下當(dāng)然還不是那樣,可是這么個美人若是被別人奪了去,姐心里反倒第一個不高興。難道租界里的還有比我三弟更好的小伙子?她不看上你,若是看上了別人,我還不痛快呢。一會你和喬小姐跳吧,我和唐小姐跳,我相信我不比她差勁。”
舞會結(jié)束,眾人走出俱樂部時,楊敏主動挎起了寧立言的胳膊。寧立言的心頭狂跳,心中憧憬著什么,又在擔(dān)心著落空。他看著楊敏,低聲問道:“姐……你現(xiàn)在住在哪?”
“我的行李還在寧家,寧立德還沒登報,我現(xiàn)在不好搬行李。”楊敏回答得非常自然。“我今天在國民飯店定了個房間,正好去看看夢寒。”
“哦……那我送你。”寧立言心里的念頭落空了。但是在楊敏面前,他不敢露出絲毫的失望。兩人之間的感情不比其他,不敢有絲毫的簡慢或是褻瀆。
楊敏看他的樣子,隨后又是一笑。“你急著送我去飯店,莫不是別墅里還藏了我不知道的女孩,不敢讓我看見?”
“這話從何說起,絕沒那種事。”
“既然沒有,那就帶我去認門。自打你搬到英租界,我還不曾見過你的房子。我倒要看看,我的三弟如今混得何等體面?”
寧立言本來失落的心情,瞬間變得興奮起來,別克汽車的馬達轟鳴聲里,也充滿了熱情與喜悅,飛也似地沖進黑暗里。
喬雪很識趣地在后面跟著,汽車速度放得很慢,唐珞伊在后座上冷笑一聲:“喬小姐號稱租界的萬人迷,據(jù)說每一個見到你的男人,都會像著了魔一樣愛上你。這回,算不算第一次失敗?”
“失敗?唐醫(yī)生在開什么玩笑?只有上了賽場,才有勝負可言。我用得著和誰比么?”
“你的意思是說,你準(zhǔn)備不戰(zhàn)而降?”
“恰恰相反,我只是不認為有人會是我的對手罷了。唐醫(yī)生,我給你提個醒,當(dāng)你想著和誰爭什么,便是默認了對方有和你爭奪的權(quán)力。我可不認為誰有資格和我爭什么。楊敏……她也算我對手?”
她輕輕踩著離合,凱迪拉克帶著一股子酸氣也沖進夜幕里,仿佛燒的不是汽油而是老陳醋。后排的唐珞伊不言不語,看著喬雪的背影,臉上浮起一絲冷笑。死鴨子嘴硬,看你得意到幾時!
“這就是老三的臥室?不錯,布置的有品味。我看人不會出錯,夢寒是個好人家的姑娘,只是遇人不淑才淪落到這個地步。若是不計較出身,她便是你的好內(nèi)助。比起其他的房間,你這間房布置的最好。”
楊敏邊說邊走動著,寧立言跟在她身后。老謝那幫人都是機靈鬼,這個時候全都貓在自己的下人房里不露頭。誰敢這個時候壞寧立言的事,一準(zhǔn)翻臉成仇。
房間里只有兩人,寧立言的膽子也大了一些,一把拉住楊敏的手。“姐,你要是喜歡,這以后就是咱們的房間。”
“瞎說什么!”楊敏白了他一眼,輕輕抽出了手,“你把姐當(dāng)成什么?”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認真的,姐既然離開了寧家,我們就可以……”寧立言往日巧舌如簧,可是面對楊敏時,就沒了機靈巧辯。滿身的神通,沒一樣敢施展出來。
楊敏看著他焦急的樣子,又是一笑,“你啊,還是個孩子模樣。我又不曾生你的氣,何至于如此?這間房姐肯定是不會住的,不過……”她拉了個長聲,“你對面那間臥室,我要了。”
寧立言心頭狂喜。這里是英租界,按照英國人夫妻分房睡的規(guī)矩,自己對面的房間,便是女主人的住處。楊敏這樣說,便等于默許了。他再次攬住了楊敏的腰肢,這回卻不是為了跳舞,而是將她緊抱在懷中,不許她逃離自己身邊。
楊敏也主動地回應(yīng)著他的熱情,這對曾經(jīng)被命運拆散的癡男怨女,終于得到這次機會,誰也不想再退縮。
火花變成火苗,隨后便有燎原之勢。可是楊敏卻并不肯順從寧立言的意愿。
“不……不是現(xiàn)在。寧立德的聲明還沒登,我們不能這樣……等到他登報,姐把什么都給你,可是現(xiàn)在不行。”
寧立言坐了起來,整理著身上的衣服。他絕不會違拗楊敏的意思,也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心頭的郁悶,只能交給香煙疏解,一邊噴云吐霧,一邊說道:“我明天就去找寧立德。登個報磨蹭什么呢?大家都定好的事,他還想反悔不成?”
“不是你想得那樣。”楊敏也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鬢發(fā),“寧家家大業(yè)大,這等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總要各方面料理周全。不過下周登報已經(jīng)說好了,否則宋小姐那邊也不好過門。”
寧立言算計著日子,“最少也還要等四天!”
“我們已經(jīng)等了兩年,也不差這幾天了。”楊敏安撫著寧立言的情緒。“我們就算不管寧立德,也得給老爺子一點臉面。這次的事,沒有老爺子成全,也沒那么容易。找個時間,跟我去趟家里吧。”
“我……”寧立言本想說一句不去,但是又怕楊敏發(fā)火。
楊敏不容他推諉,步步緊跟:“老爺子這次做了這么大的犧牲,你就不明白是為了什么?你如今也是自己做事業(yè)的人,很多事自己應(yīng)該有數(shù)。寧立德要給宋小姐名分,有的是辦法,不一定非要和我離婚。他就把我養(yǎng)在寧家,活活耗死我也不是沒可能。為什么老爺子非要他出個手續(xù),你不懂?老爺子這次是想跟你聊幾句,你難道連這個機會都不給?”
“那……什么時候?”
“明天。你陪我去寧家見老爺子,順帶聽他老人家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