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一共只給了七天期限,到時間找不到答案,日本在海光寺駐扎的部隊,必然會采取行動,那種局面誰也不愿意看到。東洋人的脾性和國人不同,死心眼不懂通融,說了七天就是七天,多一分鐘都不會給。
不管找人還是找罪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照當下警察的辦事效率,這等案子三、五個月都未必能查出端倪。七天時間怎么看怎么不夠用,每一分鐘都格外寶貴。
李俊清和寧志遠的心思,自然都是希望案子快點了結越好。如果不是擔心寧立言犯渾撂挑子,也沒別人敢接這燙手山芋,李俊清恨不得讓寧立言立刻回去找人,而不是在寧家聽戲喝酒。
可他們越是急,寧立言越是沉得住氣,仿佛忘了七天時限。往日里不怎么搭理的人,也格外要寒暄幾句,又放開量吃喝。等到從寧家出門的時候,天色都快到傍晚,大半天就這么浪費了。
陳夢涵把身體緊緊貼在寧立言身上,絲毫不避諱司機老謝。做外宅就是要有個做外宅的模樣,對這點她心里早有準備。
“你出來的時候,我看寧志遠臉都快氣青了。倒是寧立德沒什么表情,似乎沒當一回事。”
“是啊,我就為了看寧志遠的臉色才故意待到現在的,要不然誰喜歡喝他的酒?至于寧立德……就那樣,倒驢不倒架,就算真讓日本人帶到憲兵隊,他一準也不會驚慌失措。能讓人打死,不能讓人嚇死,在這點上他倒是有點爺們的樣。”
“敏姐倒是擔心的要死,私下里還跟我說,回頭要好好收拾你。這事跟你沒關系,就算要抓也是抓寧立德,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攬。要真是到時候破不了案,日本人把你帶走怎么辦?”
“帶走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紅帽衙門么,又不是……”寧立言那句又不是沒去過來到喉嚨,又被吞了回去,改為:“又不是森羅殿。”
今天酒喝的有些多,嘴上得格外留心。
“再說破案這事,也不用害怕。雖然我是拿自己擔保,但是李俊清他們也別想置身事外。到時候真破不了案日本人必要動武,南京能饒得了他們?我敢打賭,今晚上天津城幾個說了算的,誰都睡不了安穩覺。”
老謝這時候搭腔道:“破案?要說破案那還得說英租界那位美女大偵探喬雪。我可聽說過,那姑娘長得俊極了,天津城里不知道多少王孫公子想追,可就是靠不上前。要是這回東家跟她一塊破案,那可是福分。”
“也算不上什么福分。”寧立言笑道:“這是正經事兒戲不得,李俊清他們但凡沒瘋,就不會請她幫忙。美女偵探……美女在偵探前面,便知道是靠模樣成名的,未必有真才實學。我估摸著,要不是英租界警務處太沒用,要不就是有誰要捧這么個美女出來給租界拉人氣,否則絕不會有她出頭的機會。這事關系著天津乃至華北的局面,輪不到她來添亂。”
陳夢寒聽寧立言這樣說,心里格外舒服,于是靠得更近了一些。酒是男女的媒人,今個寧立言喝的不少,或許便不再只想著與自己做棋酒之交。她可是一直巴望著給這個男人生個孩子,才算合了心愿。
她嘴里問道:“立言,咱現在是去哪?去畢家調查?”
“不忙。天不早了,先去國民飯店吧。”
陳夢寒心頭一喜,一種莫名的憧憬與羞澀縈繞心頭,忍不住想要拿出化妝盒給自己補妝。可是寧立言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和湯巧珍約了在國民飯店見面,時間差不多了。一會我先送你上樓,再下去找她。”
本以為振報的事一出,寧立言和那些紅粉知己就都沒了聯系,沒想到事與愿違,湯巧珍居然又殺回來了。陳夢寒心里頗有些別扭,借著三分酒意在房間里朝寧立言的臉上和脖子上狠狠印了幾個口紅印,心里詛咒著兩人的約會不歡而散。
湯巧珍這種新女性應該接受不了男人納妾,最好看到這個口紅印趕緊滾蛋,把這個男人留給自己。
讓陳夢寒遺憾的是,湯巧珍并沒被口紅印打敗,因為她的注意力壓根就不在這些痕跡上。
她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國民飯店的皇后舞廳又開始了演出。湯巧珍猶豫片刻,就拉著寧立言進入舞池,借著跳舞的當口在他耳邊說話。
少女芬芳的體香沁入鼻孔,與陳夢寒身上那法國香水的味道大相徑庭,但卻同樣醉人。寧立言此時酒意頗有些上涌,對于自身的控制并不如平日那么強烈。
湯巧珍為了讓寧立言聽得清楚,又特意朝寧立言耳邊湊,陣陣熱氣噴在寧立言耳邊,讓他的手上不自覺地用力,如同鐵箍一般,把湯巧珍箍在懷里。當少女意識到這一點時,卻又不好掙扎。
少女的舞步突然變得凌亂了。原本會跳舞的湯巧珍,瞬間變成了一個新手。腳步笨拙手足無措,跟不上樂曲的旋律,反倒是幾次踩到寧立言的腳。不但如此,她的反應也變得有些遲鈍,說話顛三倒四斷斷續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事情交待清楚,也正因為此,便被寧立言多抱了好久。
等聽完湯巧珍的陳述,寧立言也明白為何她的神情那么憔悴,跟自己說話時,又是那么一副緊張模樣。一如之前的辦報紙,這個丫頭有著這個年齡以及其所處階層所擁有的大膽,也有湯家人的那種不知天高地厚。
“買軍火?你有多少錢,又有多少關系,居然敢摻和到買軍火的事里?你當現在還是清末?幾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只要手里有幾千塊錢,便能學著別人的樣子趕時髦買軍火,是不是過幾天你還要去丟個炸彈?”
寧立言聲音很低,但是態度很嚴厲。其實說起來,不管事情成與不成,他都沒有資格和立場如此教訓湯巧珍。兩人的關系最多算是朋友加同謀犯,沒有其他的關系。
也許是之前在王仁鏗面前那句私奔,又或者是那一句句三哥,再不就是今天喝的白酒加上少女柔軟的身軀,讓他不再把湯巧珍當成個普通的過客看待。
他發現自己喜歡訓她,喜歡看她在自己面前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這個樣子的她,非常可愛,討人喜歡。
“三哥……別喊。”湯巧珍焦急地看著四周,生怕這話被誰聽見。
其實在這種音樂聲里,兩人的交談不怕走漏消息,即使真走漏了也不用擔心。英、法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冒險家和詐騙犯,說不定消息被人聽見,更有利于擴展生意。
顯然,湯巧珍并不了解租界里的規則,嚇得小臉煞白,貼在寧立言的耳邊哀求著。寧立言強忍著笑,冷聲道:
“你敢做,還怕別人說?你知道這是何等的禍事?如果事情發作了,就算你住在意租界也不保險。你這么個大姑娘落到日本人手里,會是什么下場?”
“我……我知道。”湯巧珍猶豫片刻,繼續說道:“正因為我知道日本人對我的同胞做過什么,我才這么迫切的想要把他們趕出國土。南京那幫人不想著抗日,只想打內戰。我爹他們又指望不上,現在有人出來打鬼子,我想給他們……幫一些忙。而且這支部隊就在熱河,如果不是我爹把熱河丟了,那些人也不用冒著生命危險跟日本人打仗,我不能上戰場殺敵,幫他們解決一些槍支彈藥,就當是給我爹贖罪吧。”
從剛才的交談中,寧立言已經得知湯巧珍想要購買軍火,是為了接濟眼下轉戰于熱河以及河北一帶的孫永勤部。
孫永勤原本是興隆鄉間民團的團總,九一八事變后于五指山扯旗,成立“熱河抗日救國軍”又稱“天下第一軍”。部隊全盛時有五千多人馬,轉戰熱河、冀東一帶,在眼下眾多抗日武裝中,算是一路較為強大的部隊,而且紀律嚴明不犯貧苦,于此亂世之中,就顯得更為難得。
不過正因為這支部隊的紀律太好,又專心抗日不借機打家劫舍,軍隊的錢糧始終緊張。而國府方面,則認為這樣紀律嚴明的部隊,必然是赤匪。不但不肯發糧彈接濟,反倒是三令五申,讓河北方面出兵與日軍夾擊,消滅孫永勤部。
在這種夾縫里求生存,軍火供應就是最大的困難。光指望繳獲以及東北軍出于同情以及香火情分偷偷提供的一點補給,遠遠滿足不了戰爭開支。這次孫永勤手下的參謀長王殿臣帶了人進天津,便是設法來采辦軍火。
歐戰結束后,列強簽訂了條約,對武器出口實施嚴格限制。天津的洋行出售軍火上就非常慎重,如果沒有國防部的部照文件,基本買不到大宗軍火。
而在塘沽協定簽署以后,這方面的控制越來越嚴格。私人買幾條槍還勉強,想要成批的采購不但要有錢財,更要有人脈關系。
王殿臣是否有錢寧立言說不好,但是他肯定沒有關系,所以輾轉把人情托到了湯巧珍。對方本以為湯巧珍的未婚夫既然是保安總隊的大隊長,肯定可以搞到軍火,卻沒想到,自己是在給這個少女出難題。
保安總隊的軍火連自給都辦不到,更不可能接濟外人。面對抗日的要求,湯巧珍硬不下心來拒絕,就只好勉強著答應下。可是她的能力不可能解決問題,惟一能找的人,就只有寧立言。
“三哥,我知道這事難辦,可是我能找的人只有你。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忙想想辦法,你認識的人多,肯定能解決的,對不對?”
“這事曲振邦知道么?”
“我……沒跟他說,家里人也不知道,我只告訴了三哥。”
“你沒告訴曲振邦,只告訴了我,這倒是很乖。看在這個份上,我可以考慮幫忙。但是我得找時間見一見王殿臣,孫永勤是個好漢,可是來的人到底是真是假,現在可說不好。這年月騙子多,膽子也大,我得好好看看,免得你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