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名辦事人員的報告,黑生英吉的臉色也變了。
一家銷路平平的報紙發行量突然大增而且降價銷售,這種情況只有一個解釋:背后有金主支持。結合其刊發的消息不難判斷,這是對冀東儲備銀行有針對性地打擊。九六
樹大招風,冀東銀行靠著儲備券在天津金融界搞風搞雨,被人記恨針對本來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其背后有日本人當靠山再加上寧立言撐腰,就連南京政府都不敢輕易出手更別說其他人。
如今正值殷汝耕意圖吞并塘沽,借儲備券斂財收買部隊的時侯,這個節骨眼發生針對冀東的打擊,事件性質一下子就從經濟問題上升到了戰爭層面。
自古以來戰爭都是有心算無心,多算勝少算敗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冀東銀行在全無準備之下被人針對打擊,相當于部隊被敵手偷襲,處境自然極為不利。
雖然日本早就擬定了經濟戰略,但是作為侵略者加軍國主義分子,最擅長的莫過于顛倒黑白扭曲是非,此時反倒是以受害者自居。包括池墨軒在內,也把這次的打擊定義為“破壞”,拍著桌子怒喝道:
“赤黨!這一定是赤黨!再不就是南京政府!總之這種行為和宣戰沒有區別,我們不能容忍!必須向派遣軍司令部還有正金銀行提出報告,引起他們的重視……”
寧立言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這是英租界,日本兵開不進來?!?
“那也得通知茂川公館,讓帝國的特工采取行動!”池墨軒此時甚至把“大日本”三字吞掉,說得自己好像是日本人?!昂詧蟮闹骶幙隙`屬于某個特工組織,必須把他抓起來仔細詢問,否則這種破壞行為肯定還會發生。”
金鴻飛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多,不停地用手帕擦拭,說話的語氣也弱了三分:“慢!這時候如果鬧大,就等于我們承認他說的是事實。再說要是直接向上面匯報,不是證明咱們幾個無能?我覺得如果能自己解決,還是不要驚動他們為好。”
“鴻飛兄!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明白,可是你要知道,事情沒那么容易。如果不向上級匯報,我們就得不到足夠的支持,這次人家是有備而來,肯定帶著后招,只靠我們是打不贏的。還壓著不報,將來鬧出是非我們誰也逃不了?!?
寧立言對池墨軒的思路非常了解,這種人既想當官又沒有能力,遇到麻煩第一時間想的是甩鍋而不是解決。從他的本心出發肯定不希望讓上級尤其是日本人知道自己搞出烏龍,從此質疑自身能力,但是這件事已經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之外。萬一冀東銀行因此倒臺這個責任他無力承擔,因此急著推到上面。
這時候誰要是承諾出手搭救,他自然就會放棄上報,從他的本心也是希望這種人出現。開口談錢,就是希望金鴻飛承諾兜底。但是金鴻飛這時候自身難??隙ú粫饝斶@個冤大頭,寧立言接過話來:“秘書長別慌,事情還沒到那么嚴重?!?
“怎么可能不嚴重?這是在打仗啊,估計很快敵人就會發動進攻了,我們不能貽誤戰機!”池墨軒神態嚴肅,對誰都不講情面。
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另一名銀行辦事員急忙跑進來報告:“德隆商號的東家剛剛打電話過來,說是家里出了點事,想要把存在銀行的五萬現洋提走。最好是明天就準備好?!?
池墨軒想都沒想立刻回應:“不行!五萬大洋這么大的款子,就算是匯豐也得提前幾天預約。明天肯定辦不到!而且這么大數目,我們總得籌措一下,哪能說提就提,這個絕對不行。”
寧立言朝那名辦事員一笑:“德隆的張老板是吧?這件事你別管了,我待會親自給他打電話解釋,你告訴他寧三少會跟他談,其他什么都別說?!?
這名辦事員剛關上門,池墨軒就急道:“你們看看,不求援能行么?這是剛開頭,后面跟著來要錢的只會越來越多,用不了多久銀行的錢就會被提空!這事必須得讓上峰出面……”
“他們出面也沒什么用?!睂幜⒀郧昧饲米雷樱骸耙笪瘑T長總不能下一道手令不讓人提款,就算下了這手令在英租界也沒用。如果日本官方出面協調,后面的任務就不會落到你我頭上,冀東銀行就算存在也和破產差不多?!?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以后?我們眼下就要破產了!”池墨軒焦急地說著。
黑生這時說道:“秘書長先別急,聽寧先生把話說完么。”
寧立言朝他一笑:“知道該向著誰說話,證明腦子不糊涂,我看好你的前途。”隨后又看向池墨軒:
“您心里著急我能理解,但也不至于把自己嚇成這樣。這才剛哪到哪?離破產還遠著呢。如果您信得過我,就把這事交給我辦。當然,要是金董愿意負責我也愿意讓賢??傊还苁钦l,都能解決這件事,不至于鬧到破產的地步?!?
池墨軒看了一眼金鴻飛,后者把頭低下不和池墨軒對視,他只好又看向寧立言,并沒有問他的方案而是直接詢問最關心的問題:“出了事誰負責?”
“只要給我權力,我就會承擔責任?!睂幜⒀陨裆绯#骸叭绻饝屛医鉀Q這件事,那么銀行所有人都得聽我指揮,和正金聯系調款以及用款的事都得聽我的。將來不管鬧到哪一步都是我自己承擔,跟其他人沒關系。兵貴神速,這個決定必須現在就做,然后我們才方便做事。”
金鴻飛這時忽然開口:“我支持寧先生的看法,不管是解決眼下的麻煩還是抓內鬼,都得我們自己辦。通州那邊也不了解我們的情況,讓他們出手只會越弄越糟。我建議把兩項工作分開,一個人負責解決銀行的問題,另一個人負責追查內鬼。”
池墨軒看看金鴻飛:“查內鬼可不是件容易事,鴻飛兄素有商才,理應負責銀行事務。寧三少乃是警察,抓內鬼的事該由他承擔?!?
金鴻飛連忙搖頭:“寧顧問既然主動請纓,想必已經有了解決問題的把握,我要是硬把工作接過來,豈不是誤了大事?”
“那么說,鴻飛兄愿意負責抓內鬼?我原本只知老兄有商才,沒想到居然還是文武雙全?”得知有人愿意承擔責任后,池墨軒的語氣也不像開始那么慌張,重又恢復了政客特有的沉穩與高深莫測。
金鴻飛也恢復了往日的沉穩,語氣不卑不亢:“兄弟是個商人,對付間諜自然是外行。不過總歸是做了這么多年生意,對于如何防范家賊還是有些心得。這個間諜是銀行內鬼,和那些職業間諜還是有區別。從米缸里捉老鼠這種小事,兄弟可以勝任?!闭f到這里他又看了一眼寧立言。
后者面帶冷笑:“勝任不了也沒關系,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會有很多人愿意過來幫忙。真金不怕火煉,是人是鬼一驗便知!”
“那可不行!”這次不用金鴻飛說話,池墨軒主動做出決斷。作為冀東銀行名義上的最高管理者,他承受的壓力也不小。對于那些想要進場摘桃子的人來說,池墨軒才是最大眼中釘,因此對他打擊也就最大。池墨軒如今好不容易把聲勢做起來很快就能發財,自然不愿意把權力交出去。
這次事出突然他又解決不了,就想著把問題上交。可是上級委派他當董事長就是讓他解決問題的,把問題上交這個位置自然也就得跟著交出去。之前是迫于無奈,現在既然有人肯出來頂鍋,這個位置自然打死都不肯讓。
池墨軒的心態已經從為保命而交印變成了一心護印,絕不允許外人進來插手。作為一個合格的政客,他雖然沒有做事的能力,但是找理由的功夫登峰造極,甚至不用思考脫口而出:
“這次的泄密者必然是銀行高層,外面的人不知道銀行內情,來了以后亂抓人,豈不是壞了大事?這件事必須由我們自己解決,不能讓事情失控。我關上門說一句真心話,銀行能有今天全靠大家努力,哪怕偶有小錯被赤黨抓了破綻,也不能因此就把功勞一筆抹殺。不管最后查到誰頭上,都會酌情處理,絕不能因為這點事就鬧到翻臉的地步。外人掌握不好這個分寸,這件事只能我自己決定。我在這里宣布一條紀律,包括黑生先生在內,在事情沒查清之前請絕對保密,不可走漏風聲?!?
現在銀行處境危急,全靠這幾個當事人出力挽救,池墨軒自然要把所有人的心穩住,免得誰臨陣脫逃。這是關系生死存亡的大事,就算是對日本人也少不得說幾句硬話。
黑生禮貌地一點頭:“請池秘書長放心,我現在是冀東的員工,自然要服從命令?!?
池墨軒雖然沒發話,但是這個態度顯然是認可了寧立言的建議,他也就當仁不讓發號施令。十分鐘之后,冀東銀行所有的中層管理都被召集到會議室聽候總顧問命令,池墨軒、金鴻飛兩人都已經離開,顯然還是擔心被牽連,只有黑生留下做記錄。
這些人知道寧立言身份,對他甚是畏懼,這時也沒人敢質疑他的權柄,全都在位置上乖乖聽令。
“通知大家,別理會外面的謠言。今天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記住八個字,笑口常開,和氣生財。誰要是像死了爹一樣哭喪臉,我就砸碎他飯碗!告訴他們,有我寧某人在,他們就不會挨餓,該有的錢一分不少,存在銀行里的錢想提款我如數兌現。可誰要是壞了我的事,就別怪我不客氣!所有大戶的提款需求既不準拒絕也不要同意,記下他們的名字,由我負責聯系。給誰取款不給誰取款,只有我有權決定。外聯部聯系正金銀行,提二十萬大洋過來預備兌付,如果不夠隨時讓正金追加。通知柜臺今天手腳必須利索,來柜臺辦兌換業務的一律從速辦理不許拖沓。在換錢的時候都給我問一句,要大洋還是要法幣,要什么給什么,不許推諉。把門的盡好本分維持秩序,不許擁擠踩踏。一切按命令進行,動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