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荷與付覺生趕到史密斯診所時,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幾個面目兇惡的彪形大漢。帶頭的大漢正是小日向的貼身護(hù)衛(wèi)趙雷,池小荷沒急著下車,而是機(jī)警地四下觀察,又皺起眉頭低聲嘀咕著:“好死不死的居然和他碰到一起,只怕要有麻煩。”
病房內(nèi),小日向看著躺在牀上的寧立言和一旁兩眼紅腫神情憔悴的陳夢寒,搖頭嘆息著:“這是怎麼話說的?協(xié)會剛剛成立,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立言居然中了暗算。晦氣啊。你也是太不小心了,以你眼下得身份,走到哪都應(yīng)該帶著保鏢纔對,你身邊的人要是不頂事,我給你推薦幾個好手?”
寧立言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那倒是不用了,我身邊不缺人,就是我自己太大意了。今後我自然得加小心,不能再大意失荊州了。”
陳夢寒感覺到小日向朝自己看過來,雖然隔著衣服,還是感覺他的目光往肉裡鑽,不由得打個冷顫。低頭不去看他,拿起一個蘋果聚精會神地削著。小日向嘿嘿一笑:
“還得說立言有福,住院也有美人伺候。陳小姐這麼個萬人迷放下自己的事業(yè),在這照顧你,你得知道感激。說句不好聽的,你這脾氣得改改,不能說翻臉就翻臉。上午好好的,下午就翻車,哪能這樣?今後可別再和陳小姐鬧彆扭,這次要是你們不吵嘴,也不至於出事。”
果然。小日向來之前去過國民飯店瞭解情況。當(dāng)時場面混亂,又有寧立言中槍的事,茶房以及客人的注意力都在寧立言這邊,沒誰會記得陳夢寒的具體情況。僅靠一些支離破碎的情景,小日向就算是神仙轉(zhuǎn)世也看不出破綻。
陳夢寒低著頭道:“這不怪三爺,是我太任性了。非要三爺再多陪我兩天,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這不叫任性,叫情分。也就是三爺這樣的鐵石心腸,換別人恨不得留在陳小姐身邊不動呢,就是趕都趕不走。”
小日向發(fā)出一陣難聽的笑聲,寧立言咳嗽一聲:“我也沒想到池墨軒那老東西居然這麼大膽子,真敢派人打我的黑槍?給我等著,我饒不了他!”
“那是自然!”小日向一拍胸膛,“我來就是給立言撐腰的。你既然帶著普安的章,就是咱們的人,有人打你的黑槍,咱們普安肯定要給你出頭。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別嘛事都指望洋人。這是中國人的地盤,洋鬼子不好使。白鯨有嘛用?你跑一趟嘛也沒解決,自己倒捱了兩槍。不管嘛時候,都得靠自己人。這回咱們普安協(xié)會得折騰把大的,讓他們知道知道咱的厲害。你這兩天在醫(yī)院還不知道,天津衛(wèi)老少爺們都動起來了,年不過酒不喝,全都上街面找人去了。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那個刺客找出來!至於幕後主使,不管是誰,咱都不能輕饒了他。池墨軒算個嘛?就算是殷汝耕,也得給咱個說法,要不然這事就沒完!”
“這是我和他的恩怨,不必牽連協(xié)會。”
“這叫嘛話?咱們是家裡的人,說這話就生分了。你的事就是普安的事,打你就是打我們!你儘管放心養(yǎng)傷,外面的事我們辦了,保準(zhǔn)讓你滿意。等你傷好以後,我還有大事讓你幫忙呢。”
“池墨軒畢竟是吃政府飯的,不是好對付的主。他打我女人的主意,又買兇殺我,我們兩邊勢不兩立。大家沒必要跟他對著幹,光棍不鬥勢力,犯不上。”
小日向嘿嘿笑了幾聲,“勢力?他那點(diǎn)勢力算個嘛?別看他跟個人似的,我要是想辦他,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咱們普安成立以後,外人還不知道厲害,這回也讓他們看看,把池墨軒收拾了,我倒要看看今後誰還敢拿咱不當(dāng)回事。”
陳夢寒低頭傾聽,腦海中迴響著寧立言昨天晚上對自己說的話。
“日本人成立這個普安協(xié)會乃是作爲(wèi)耳目,也是入侵的先鋒。當(dāng)年袁彰武成立便衣隊搞暴動,鬧得烏煙瘴氣,若不是保安隊早有準(zhǔn)備,天津還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現(xiàn)在天津的青幫集合起來,他們自然希望鬧出更大聲勢。只有華北亂起來,日本人才有藉口向華北伸手乃至動兵。養(yǎng)活他們,就是看中他們的號召力和組織力,換句話說就是要他們鬧事的。”
“小日向是個浪人,想要獲得日本政府的財政支持,也需要做出事業(yè)。所以他迫切需要找個事端大鬧一場,才和自己心思。我和池墨軒鬧事,正是個頂好的引子。眼下已經(jīng)不是我和池墨軒的問題,而是普安藉機(jī)證明自己力量的機(jī)會。小日向如果上門,必是要借題發(fā)揮大鬧一場,既能在軍方面前證明普安的價值,也能讓我欠他個人情。將來借這件事向我提條件,我就不好拒絕他。你看著吧,他只要來就是大戲開鑼的時候。讓他們唱吧鬧吧,越得意越好。我答應(yīng)了嫂子替她報仇出氣,不能說了不算,不讓他們折騰起來這仇怎麼報?”
果然一切都被立言算中了。日本人也好,普安協(xié)會也好,雖然看上去不可一世,可是所有行動都在愛人的盤算之中。
陳夢寒想笑,卻又得裝著難過的樣子,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再者有小日向在,她也笑不出來。這個無禮的日本人,馬賊的惡習(xí)尚未洗刷,看女人的眼神太過肆無忌憚,讓她心裡異常厭惡,卻又不得不敷衍。
寧立言也看出她對小日向的厭惡,故意打了幾個哈欠,小日向便知趣地告辭。他前腳剛走,池小荷帶著付覺生便闖進(jìn)來,一路來到病房,隨後朝寧立言道:“我需要和你談?wù)劇!?
池小荷趾高氣揚(yáng)的態(tài)度不變,付覺生在她身邊,像是個跟班。從頭到尾都是池小荷自己在說。
“情況就是這樣,殺手是我僱的,他收了我五千日元,答應(yīng)打你一槍,至於爲(wèi)什麼打了兩槍我也不清楚。這件事是我爲(wèi)了替叔叔出氣做的,跟其他人無關(guān)。你有什麼事就衝著我來,不要難爲(wèi)覺生,也不必難爲(wèi)我叔叔。”
池小荷說著話把皮包放到桌上,先是從裡面取出一張支票,隨後又從裡面拿出一把女子防身用的掌心雷手槍,當(dāng)著寧立言的面,把兩發(fā)子彈填了進(jìn)去。
“我害你中了兩槍,你要報復(fù)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這是匯豐的支票,見票兌付一萬塊,是叔叔賠償?shù)臏庂M(fèi)。如果你不滿意,也可以打我兩槍解恨,這件事便到此爲(wèi)止了。”
寧立言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池小姐這是準(zhǔn)備在關(guān)老爺門口耍大刀?耍狠賣命,那是我們混混的看家本事,你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玩這手,怕是差點(diǎn)意思!”
“你別看不起人!想開槍就開槍,我絕不會怕!”池小荷緊咬著下嘴脣,巴掌臉發(fā)白,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陣仗,心裡怕得要死偏要強(qiáng)充好漢。
寧立言掃了她一眼,目光好象是鞭子,把她抽了個趔趄。“你敢說自己不怕?你要是不怕,就不會拉人壯膽了。我現(xiàn)在要是衝你那好看的小腦袋開一槍,打不死你也會嚇得你尿褲子!想要和我談條件,先擺正自己的位置,你這個態(tài)度,咱們就沒嘛可談的。”
付覺生拉了池小荷一下,卻被她一下甩開。“這是我惹出來的麻煩,不用你來扛。”她又盯著寧立言道:“你別太過分了!沒錯我是讓人拿槍打了你,那也是因爲(wèi)你先打傷了我叔叔,而且是爲(wèi)了一個婊子。”
“你說誰是婊子?”寧立言目光變得冷厲,但是池小荷依舊緊咬著牙關(guān):“我說的就是陳夢寒!她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一面花著你的錢,一邊又勾引我的未婚夫,她不是婊子誰是?”
付覺生忍不住道:“小荷,你這樣太過分了。”
“我過分?她勾引你,卻說我過分?我如果真的過分,就讓人朝她開槍了!”
池小荷發(fā)了脾氣,在再次甩開付覺生,盯著寧立言道:“你別以爲(wèi)自己贏定了。充其量你不過是有一幫流氓朋友給你搖旗吶喊嚇唬人罷了,他們能做什麼?你又能做什麼?我告訴你,灤榆區(qū)的地盤很快就是我乾爹的,整個冀東都是我乾爹的天下。別說你們一幫流氓,就連日本人都要和我乾爹合作。池上一發(fā)或是普安協(xié)會,都得看我乾爹臉色。真把我惹急了,小心你的腦袋!”
“你說完了麼?”寧立言並沒有暴跳如雷,臉上反倒是露出一絲笑容。只不過這個笑臉落在池小荷看來沒有絲毫善意,反倒是讓她的脊背發(fā)涼。她強(qiáng)撐著點(diǎn)點(diǎn)頭。
“既然說完了,那就拿著支票滾吧。”
“你……你是不打算談了?”
“談?咱們這樣還有談的必要麼?趕緊滾蛋,這筆錢留著給池墨軒買棺材辦白事吧。”
“我說過了,這事跟我叔叔沒關(guān)係。”
“你說沒關(guān)係就沒關(guān)係?天下事又那麼輕巧麼?”寧立言笑得越發(fā)燦爛:“你今天自己送上門,這叫不打自招。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天津的小報記者叫來,說池墨軒派了侄女來認(rèn)罪自首,承認(rèn)自己買兇殺人。你說他們會相信誰?這條消息一見報,很快就能轟動華北,你乾爹慢說是冀東王,就是華北王都攔不住”
“你……”池小荷身子一陣搖晃,伸手抓起了桌上的掌心雷。陳夢寒幾乎是下意識地?fù)湓趯幜⒀陨砩希吆暗溃骸皝砣耍 ?
“別緊張寶貝。”寧立言摸著陳夢寒的頭髮,從容不迫。“池小姐最好馬上開槍,這樣就把自家的罪名坐實(shí)了,神仙都不能翻案。來啊,開槍啊!你打死我,池墨軒就得給我陪葬。我一個換你們叔侄兩個夠本了,猶豫嘛?開火啊!”
啪嗒。
手槍落在地上,池小荷如同被燙了手,慌張地丟下槍。房門此時已經(jīng)被撞開,兩個華捕舉著手槍衝進(jìn)來,槍口對著池小荷。寧立言擺手道:“把傢伙收起來,別嚇著池小姐。池小姐,夢寒對我的情意你也看見了,你覺得我爲(wèi)了她打你叔叔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在我眼裡,你這個所謂的大家閨秀還比不上夢寒的一根頭髮,爲(wèi)她挨槍子我心甘情願。不過我是個警務(wù)人員,訪查兇手維護(hù)法紀(jì),是我的職責(zé)所在。你的請求我無法接受,請你馬上離開。還有,記住一點(diǎn),人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今天說過什麼自己記清楚,免得將來做糊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