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浩劫真千載,浮生又一年·
`
不出意料的還是把她當小孩子。小孩子就沒有好看的權利了?
`
奉書一撇嘴,“你說嘛!”晃著腦袋上兩個小髻子,眼巴巴看他。
`
杜滸卻只是笑她,仍是吝嗇那句簡簡單單的稱讚。小孩子都不禁誇,誇她用功,她還知道從此多用功。誇她好看,有什麼用?以後時間都花在打扮上了。
`
奉書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跟他槓上了,氣得一鼓腮,“不說就鬧你!”往他懷裡一鑽,咯吱他腰。不是把我當小孩子嗎?小孩子撒嬌撒癡,肆無忌憚,你總管不著吧。趁著還小,多抱抱總不吃虧。
`
杜滸“哎唷”一聲,忍不住笑出兩聲,趕緊把她制服了,推開,“別沒大沒小的!”頓了頓,又加一句:“以後再這樣,揍你。”
以上
小丫頭似乎讓他縱容得太久,又或是在蒙古人堆中混了太久,有些不知高低了。雖然往他懷裡撲的時候他也不討厭,但既然做了師父,總要承擔訓導的責任。否則以後見了其他男人,也跟韃子似的隨便摟摟抱抱,那還了得?
奉書見他板起臉來,自己討了個沒趣,只好趕緊收斂,自己給自己找場子,“覺得不好看就明說嘛,頭繩我不繫就行了。”賭氣把頭繩扯下來,頭髮散了。
杜滸見她氣著了,只好硬著頭皮說了一句:“沒覺得不好看啊。”頓了頓,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又問:“是不是今天讓人給氣受了?是不是心裡不痛快?”
“不是。”
其實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氣。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終究是怕他不耐煩,輕輕哼了一聲,編了句謊話,說自己方纔差點墜樓,現在情緒有點不穩定。
杜滸便信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太子府爲過白節所做的準備。
奉書忽然想起一事,指著面前白雪覆蓋的民居街道,問:“師父,你知不知道,太子的二兒子,那個答……答什麼皇孫,府上在何處?”
“皇孫府?你問這幹什麼?”
奉書猶豫了下,道:“我想混進那裡去。師父能不能給我出個主意?”
*
從除夕夜開始,就有各個皇親貴胄、男子女眷,陸續來到太子府拜訪送禮。太子在宮裡服侍皇帝,自然不在,接待的工作就多半落在了太子妃闊闊真身上。反正蒙古人禮數粗疏,也沒什麼禮教之防。男女之間互相照面、談笑、喝茶、乃至同席而食,再正常不過。
有近親女眷來訪時,奉書便伺候著公主出去相見,站在邊上伺候。一天到晚,也不知來來回回遞了多少趟馬奶酒、酥油茶、乾果、乳酪、肉脯,她自己卻已經快餓暈了。
她一直在豎著耳朵,用心聽著通報進來的、每一個來客的名字。等到天黑時刻,終於聽到了她想要的那個。
虎牙公主踢了她一腳,笑道:“嫂子來了!懶風箏,還不快去拿禮物?”
奉書連忙跑到書房,取出一冊裝訂精美的佛經。虎牙公主一把搶了過去,笑嘻嘻地遞給在客房裡坐著的蒙古少婦,說:“嫂子你看,這是漢人和尚傳給父親的經文,我好容易管父親要來,親手又抄了一遍,你瞧好不好?”
那少婦翻開佛經,見裡面滿滿的全是清秀小楷,連聲讚歎:“公主真是心靈手巧,漢人那些古里古怪的方塊字,也能寫得這麼好看。太子府裡的人果然個個都是靈秀的胚子。”
奉書低頭侍立,抿著嘴,忍著笑,心裡接話:“難看就怪了,那是我寫的。”
公主得意非常,道:“這是送給我的小侄子的,讓他在孃胎裡就沾沾福氣,嘻嘻!小侄子起名字了沒有?”
那少婦撫著明顯凸出的肚腹,嘴角含笑,道:“答剌麻八剌剛剛來信說,若是兒子,就叫愛育黎拔力八達。若是女兒……”
奉書偷偷打量著眼前的懷孕少婦,答剌麻八剌的正妻,弘吉剌部的答己王妃。她年紀還不到二十歲,樣貌並不出衆,但滿臉滿身都被幸福的光暈籠罩了。
奉書心道:“難怪那天沒有在胡麻殿下的帳子裡看到她。想來那時候她就已經懷孕,沒法來參加圍獵。哼,她自己在家裡大著肚子,知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偎紅倚翠、胡作非爲?唉,多半是知道的,但想必她也無能爲力。”
只聽公主嗔道:“哼,他只知道給你寫信,給我卻只捎了一盒子嶺北人蔘,一點也不好吃……喂,他信裡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答己笑道:“他又沒生翅膀,哪能說回來就回來呢?左右不過這幾個月吧,但還得看大汗的意思。”
奉書默默記住答己說的每一個字。見桌上的酥油茶已經涼了,結著厚厚一層油皮,心中一動,輕聲道:“公主,要不要換一壺新茶?”
虎牙公主正和答己聊得起勁,揮揮手,道:“去,快去!”
於是奉書收了托盤,到廚房端了一壺新茶來。她斟上茶,一盞捧給了公主,另一盞遞給了答己。
遞給答己的茶盞外層,被塗了厚厚的一層油脂。答己心不在焉地去接,茶盞立刻就滑脫了她的手,滾燙的茶潑了出來。答己身後跟著的兩個女奴尖叫一聲。奉書卻早有準備,衝上去將答己的手一把撥開,護在她身前,叫道:“王妃小心!”
熱茶便全部潑在奉書身上,可是一點也沒有燙到她。奉書早就在衣服下面厚厚地纏了幾圈棉布,擋住了大部分熱量。
公主嚇了大一跳,罵道:“死風箏,怎麼伺候呢?怎的不把茶盞拿穩了?嚇死我了!”
奉書急忙向公主和王妃行禮道歉。公主抄起自己的茶盞,就要往她頭上潑,被答己制止了。懷孕的女人總是心軟的,況且在答己看來,方纔是她自己沒拿穩盞子,要不是公主的女奴捨身相救,她已經被燙傷了。
奉書看了一眼答己,心中的愧意一閃而過。她緊緊攥著右手,手心裡有一枚精緻的貓眼石戒指,是她剛剛從答己的無名指上擼下來的。這個戲法變得比她預想的還要精彩,師父若是看到了,一定會讚不絕口的。
她跪在地上,雙手垂地,不動聲色地把戒指埋進了地毯裡,用膝蓋蓋住。
答己吃了一嚇,心神不定,並沒有發現戒指滑脫,和公主又說了幾句話,便感身體乏累,起身告辭,讓兩個女奴扶著走了。而奉書則留在房裡,清理潑灑的茶漬。
忽然,她從地毯裡揀出了戒指,連忙叫住正要出門的公主,“王妃的戒指落在這兒了!”
公主吃驚地“啊”了一聲,將那戒指看了看,說:“這是答己的戒指?”
奉書笑道:“不是王妃的,難道還能是公主的?奴婢可沒見過公主有這麼一枚戒指。”
公主點頭同意了她的推測,但隨即撇撇嘴,說:“一枚戒指,算得什麼?你給我收好了,等她下次再來,還給她好了。”
奉書道:“王妃大著肚子不方便,下次再來,可不知要等多久了。不如……嗯,不如派人給她送回去?”
公主纔不願意爲這些小事費心,懶洋洋地道:“那就派人送回去好了。”
奉書又道:“這戒指看起來可挺值錢,要是隨便派個人去,萬一丟失了,那公主可不好跟王妃交待。”
公主想想也是,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終於說出了奉書最期待的那句話:“那就你去好了。茶是你弄翻的,現在派你去跑腿,自作自受,累死你纔好!”
於是奉書獲得了公派出府的機會。當她第一眼看到胡麻殿下在大都的府第,就慶幸自己當初決定混進來,而不是闖進來。府門的守衛不多,只有寥寥七八個,但是門口卻拴著和守衛一樣多的惡犬,看樣子都是從各地收集來的良種。
守在偏門的怯薛歹有幾個是曾去跟隨皇孫圍獵的,認得奉書的面孔。她一通報自己的來歷,便被放了進去。她好奇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只見府內的佈置比太子府要粗獷得多,亭臺樓閣之間,還支著不少大大小小的的帳子,頗有些草原本色。由於主人不在,府中顯得空落落的。厚厚的積雪蓋住了大部分的空地,只掃出了幾條供人行走的道路。
奉書被帶到了第一層內院門口。一個老婆子出了來,向她要戒指。她堅持說這戒指太過貴重,要親自交給王妃。於是又被帶到了第二層院牆邊上。這一次,裡面出來了一個穿著華麗的女僕,自稱是王妃的貼身使婢,趾高氣揚地伸出手來,讓奉書把戒指交給她。奉書便沒有再堅持,將戒指交還了。
先前的那個老婆子送她出府。她故意走在未鏟淨的積雪邊緣,等走到一處無人之地的時候,故意一出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裝出一副痛苦的神情,說自己站不起來了。那老婆子扶她,被她較著勁往下壓,也始終扶不起來。那老婆子只好去叫人。
她眼看著那老婆子走遠,飛快地站起來,在積雪上踏出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然後縱身一躍,藉助一棵大樹,翻過了牆,伏在了一個柴堆後面。
她知道那老婆子回來之後,不見了她,順著腳印一看,必然會以爲她自己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不會太過聲張。再說,冬季日頭短,此時天已經黑透了,誰耐煩去關心一個漢人小婢的下落?
至於她爲什麼沒有及時回到太子府,理由也多得很。在路上滑倒了,掉進臭水溝了,被賽馬的隊伍撞倒了,被狂歡的人羣擠散了……大不了回去以後挨罰而已。況且正月裡使主爲圖吉利,總會對下人格外寬宏大量。
奉書藏了約莫半個時辰,沒聽到府中有什麼異常動靜,心中一喜,知道今晚胡麻殿下的府第屬於自己了。
她閉上眼,想象著自己在這裡大鬧天宮、殺人放火,遐思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起身,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開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