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鄭重的點了點頭,低聲答應著:
“夫人放心,木通這兩年越來越能干了,這事,交給他最妥當不過,我現在就去,讓木通今晚就趕過去,越快越好。”
李青點了點頭,鄭嬤嬤站起來,曲了曲膝,轉身急忙掀簾出去了。李青在花廳里又坐了一會兒,喝完了茶,才低聲吩咐道:
“咱們回去吧。”
琉璃扶著李青出了花廳,兩個小丫頭在前面提著燈籠,轉進抄手游廊,李青吩咐道:
“你們先下去吧,這里到處掛著燈籠,亮堂得很,不用再提著燈。”
小丫頭曲膝應了,后退了幾步,垂手站定了,琉璃扶著李青慢慢往內院走去,李青悠然嘆息著,低低的感慨道: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至少沒什么好算計的,還有份真心在,這富貴人家的夫妻,哪里有什么真心真情?萬事利字當頭,唉!”
琉璃沉默了一會兒,才笑著寬解道:
“夫人凡事想得太多,也想得太明白了些,你總說的那個‘難得糊涂’,夫人也要多糊涂些才行,萬事都想明白了、看穿了,那就不就能得道成神去了?”
李青轉過頭,看著琉璃,輕輕笑了起來:
“琉璃比我明白。”
晶碧館里,正午時分,陽光白花花的照下來,其其格穿著蓮青縐紗寬袖過膝長衫,月白色素煙羅長裙,衣角袖邊都綴著無數小小的鈴鐺,頭上頂著只瓷碗,碗里盛著小半碗水,正中規中矩的站在院子一頭,剛抬腳,裙角的鈴鐺就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兩個婆子一左一右站在其其格旁邊,揮著手里的戒尺示意她回去,其其格眼睛紅紅的,退了半步,兩只手自然垂在身邊,腰背直起,下頜略低下些,垂著眼簾,規規矩矩的站好,兩個婆子仔細的前后左右查看著,半晌才滿意的點點頭,示意其其格往前走,其其格小心的抬腳,走了一步,綴在長衫角上的鈴鐺又響了起來,婆子止住其其格,示意她回來再重新走過。
其其格眼淚又涌了出來,從早上到現在,她一趟也沒能走下來!從搬到這晶碧館,這兩個婆子就盯著她練站姿,這幾天,她幾乎天天是從黎明站到半夜,昨天,鄭嬤嬤才算點了頭,說她這站姿勉強是過了關,可今天這走路!走到現在,她就沒走出三步過!今天若不走出個單趟來,她們不會讓她歇息哪怕半刻鐘!
其其格猛的伸手取下了頭上的碗,水晃出來,撒在了手上,兩個婆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拖長了聲音,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其其格小姐可要想清楚了,這碗要是砸了,夫人說過了,萬事都不要再提!”
其其格眼淚滾珠般落下來,盯著手里的碗,哭了一會兒,咬著牙把碗又舉到了頭上,他說話那樣溫文爾雅,他什么都懂,他那么聰明,他象朵云,飄在她的天空里,無論如何,她都要變成一朵文雅的云,和他飄到一起去!
旁邊的婆子上前半步,掂起腳又倒了些水在碗里,其其格紅著眼睛,咬著牙,重新站好,右邊的婆子慢條斯理的訓斥著:
“大家閨秀,講究個文雅嫻靜,喜怒不形于色,姑娘這樣咬牙切齒的,成什么樣子?!”
其其格垂下眼簾,斂容站好,半晌,婆子才點頭示意她往前走。
傍晚,婆子過來桃花源,仔細的稟報著其其格一天的練習,李青凝神聽完,笑著說道:
“嬤嬤們辛苦了,這些日子都不能絲毫懈怠了。”
婆子恭敬的答應了,告了退出去了。
李青斜靠在大靠枕上,慢慢喝著茶,這其其格,竟堅持到今天了!萬事開頭難,她既能堅持到今天,說不定真能堅持到底,這魚頭,只怕她是拆定了,唉,其其格這樣自然爽直的性子,真嫁進袁家,循規蹈矩的去做這人情亂如麻的大戶人家的長媳,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鄭嬤嬤端坐在前院回事廳,慢慢喝著茶,蘇泰坐在鄭嬤嬤前面的椅子上,上身不停的挪動著,臉上閃過絲不耐煩,偷偷瞄了眼鄭嬤嬤,心不在焉的聽著管事婆子的稟報:
“……梁大人家七小姐九月初四的喜期,潘家三小姐十月初二的喜期,請蘇泰小姐示下,這添箱禮都照二百六十兩可妥當?”
“嗯!很好。”
蘇泰漫不經心的答道,婆子偷偷看了眼鄭嬤嬤,往后退去,
“慢!”
鄭嬤嬤臉色陰沉下來,起身走到蘇泰身邊,盯著蘇泰問道:
“蘇泰姑娘,這梁家七小姐和潘家三小姐,是嫡出還是庶出,姑娘問清楚了沒有?這嫡出庶出的添箱禮,依府里的規矩是不一樣的。”
蘇泰怔怔的看著鄭嬤嬤,突然站了起來,
“嫡出庶出和我有什么相干?你們府里的規矩跟我有什么相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干嘛要我管著?我又不是你們府里的下人!”
說著,轉身怒沖沖昂然沖出了回事廳。
鄭嬤嬤緊緊抿著嘴,瞇著眼睛盯著蘇泰的背影,看著她出了門,才轉過身,端坐到椅子上,有條不紊的分派完了眾管事婆子的回事,才帶著人去了晶碧館。
李青聽了鄭嬤嬤的稟報,微微皺著眉頭,沉默了半晌,才懶洋洋的吩咐道:
“都隨她去好了,這一陣子,蘇泰越來越浮燥,靜不下心來,也難怪,跟草原上相比,這府里也是太沉悶了,等會兒我讓琉璃去趟浣花院,陪她聊一聊,看看她有什么心思沒有,若只是悶了,干脆把她也送到平陽府去散散心,反正也不會擔心她鬧出其其格那樣的事來。”
鄭嬤嬤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樣的性情,又分不出個好壞來,往后,要做當家主婦,也……唉,夫人的心思也是白費了。”
李青沉默了好半天,才慢騰騰的說道:
“我不是為了她,是為了……算了,連蘇日娜自己都能看得穿了,我這又是瞎操什么心來,只哄著她過了這半年一年,等多羅回來,就讓人送她回去成親就是了。”
鄭嬤嬤點了點頭,有些憂慮的看著李青,嘆了口氣說道:
“這個倒算了,那個其其格,看起來可是個性格剛強的,竟真是鐵了心一般,夫人可要早點打算了,不然,這事可不好善后。”
“嗯,”
李青點了點頭,
“我讓人問過了,那個袁師同,倒還沒有說親,我已經交待了丁一,讓他找人透了話到袁府去了,就說爺見過袁大公子,對他很是另眼相看,他的親事爺問過一兩句,給他們提個醒,免得轉眼間,這親事就定下了,那個袁師同也不小了,這親事,只怕袁家人早就上著心呢。”
鄭嬤嬤點了點頭,李青擰眉想了想,接著說道:
“咱們也得安排安排了,下個月我想請些人到咱們的園子里逛逛,總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讓袁家的人見見其其格,那袁師同既肯給她墊付銀子,又在厚德居讓她跟了一天,至少不厭煩著其其格,這就行了,剩下的,就是要看看袁家老夫人和袁夫人的意思了。”
鄭嬤嬤點著頭笑道:
“夫人這樣安排最妥當不過,下個月,其其格姑娘也就有些個樣子了,倒也能拿得出手。”
“嗯,把文大*奶,文二奶奶、張家的夫人小姐,還有秋月,一塊請過來,其它的,你再思量思量,就多請些人過來。”
李青突然想起了什么,低頭思忖了半天,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還有芳菲的事,看看下個月能不能理出些頭緒來,雖說因著芳菲小產才帶她出來散散心,這理由也很說得過去,可我心底還是有些不安寧,這些天,吳未俊帶著她四處游玩,雖然說不上什么異常,可是,玩得也太過招搖了些,這個吳未俊,聽起來不象是這樣張揚的人。”
鄭嬤嬤慢慢點了點頭,抬頭看著李青寬解道:
“夫人也不用太過擔心,九小姐畢竟是京城厲家的姑娘,吳家再怎么著,也不敢欺負了她去。”
李青笑著點了點頭,
“嬤嬤說得是,我也是想得太多了,這些天,我心里總也不能安寧,想去十里莊住些日子,嬤嬤準備準備,咱們明天就走。”
鄭嬤嬤怔了怔,
“夫人和爺說了沒有?”
“還沒有,今天晚上就和他說,爺這一陣子也忙,我去了十里莊,他正好可以歇在王府,不用來回跑了,府里反正也有人侍候著。”
李青輕輕笑著,拖長了聲音說道,鄭嬤嬤笑著起身,
“都隨夫人,我這就先讓人去十里莊準備準備,夫人先歇著吧。”
晚上,平王批完了文書,進了內室,李青正歪在暖閣的榻上看著本書,見他進來,忙放下書下了榻,侍候著他脫了長衫,笑盈盈的說道:
“爺今天比昨天早了兩刻鐘呢,今天文書不多?”
“嗯,沒什么大事。”
平王伸展著腰身,懶懶的說道,
“蘇泰在這莊子里住得有些悶氣,我已經安排人明天一早送她到平陽府玩幾天去,托婭也在那里,兩人正好結個伴,還是煩勞蘇夫人照應一二,爺看好不好?”
“嗯,你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