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讓她知道,知道他的威嚴、他的不可違背違背就意味著失寵,沒有寵愛的女人,還能有什么?可是,他今晚沒有回去莊子這緣由,她若是不知道,那豈不是……
她那樣聰明,一定猜得出,他今晚不回去,也沒讓人告訴她,這中間的緣由,她必定猜想得出,這會兒,她會不會還在等著他回去?平王心里不安而擔憂起來,她熬不得夜,今晚不回去,那明天呢?明天是不是回去?明天最好也不要回去,總得過上一陣子再回去才好,得讓她知道這失寵的滋味。
可是,平王轉過頭,看著榻上灰撲撲的靠墊,和炕幾上堆著的文書,還有那方丑陋的硯臺,心里突然異常煩躁起來,這屋里,連氣息中都彌散著濃濃的讓人透不過氣的煩悶。
平王煩躁異常的來回轉著圈,突然頓住,深吸了幾口氣,走到榻前坐下,取了本文書打開,壓著心神低頭看了起來。
燭光跳動著,晃得那文書上的字仿佛也跟著搖晃跳動起來,平王暴躁起來,扔了文書,猛的站起來,沖出了屋子,沖到了院子里。
外面的寒冷撲到臉上身上,平王頓時覺得清爽了很多,背著手站在檐廊下,深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瞇起眼睛,遠眺著斜掛在天邊的半彎弦月,清冷的月光灑在院子里,漠然而疏離,平王心里隱隱痛楚起來。
他今晚沒回去莊子,青青是不是放在心上?他是不是寵她愛她,她到底在不在意?她對他溫柔、體貼、細致入微、如解語花,幾乎事事順從著他,她對他,無可挑剔,可是,她不象他后院那些女人,她的喜怒哀樂,是她自己的。
她是他池塘里的一尾魚,她是他的,那池塘也是他的,可他,卻只能站在岸邊,等著她游過來,再眼睜睜的看著她優雅的遠遠的游開,潛入水底。
平王只覺得心里悶得透不過來氣來,他的后院只有她,他寵她,愛她,他寧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看到她皺眉,他把太醫院給她,把丁二給她,把戶部給她,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給她,這些,是他的信任,也是讓她自保的力量,是能讓她安全,讓她擁有話語權的力量,就算他不在了,這些力量也能讓她安全而舒適,她怎么就體會不出他的苦心?
他的孩子,不也是她的孩子?他把孩子交給她,她那樣聰明的人,怎么就體會不出他的用意?生身怎么比得上養育親?跟在她身邊,她養育,教導出來的孩子,日后不就是她的依靠?他比她大著十幾歲,他總要早她離開這個世間,若孩子和她親近,豈不是最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要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和她的孩子?她到底能不能解了百子蓮的毒?她從墓里取出的那個匣子里,那個古怪的東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若是能有個他和她的孩子,平王只覺得心底微微有些戰栗般熱切起來。
若青青有個孩子,她是不是就能從水底游出來,和他并肩站在一處?她是不是不會再象天邊那彎弦月一樣,這樣清冷的遠看著他?
平王微微閉了閉眼睛,壓抑著心底的熱切,他努力往她的方向靠近過去,再靠近過去,靠得越近,離得越遠,他越來越看不清楚她,她身邊霧滿了讓他不解不明的東西,她靜靜的隱在水底,他知道她在那里,卻找不到她在哪里
平王心底焦躁起來,他今晚沒有回去,明天不回去,過一陣子,等他再回去時,還能不能找到她?
平王的心仿佛撕裂般痛楚起來,要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見不到她,要是她回到寺里去,要是她從此隱在水底,再也不肯游出來,要是,萬一她以為他沒有回去,不耐寂寞有了新歡,她和他一樣驕傲,縱然疑心,也只會放在心底,必不會質問打聽他去,他要怎么解釋?他還有沒有機會解釋?
已經亥末了,她會不會相信他一直在外書房住著?她一向心思重,輕易不肯相信人,若是起了疑心……平王臉上微微變了色,猛得轉身進了屋,急忙吩咐道:
“更衣,回莊子”
丁一和丁四愕然怔住,呆了呆,才手忙腳亂的奔進去,抱了衣服出來,平王一把拎起棉袍穿上,丁一正要奔過去幫著丁四侍候平王扭紐子,腳步抬起,卻又硬生生的收住腳步,躬著身子稟報道:
“爺,奴才這就去叫黑衣衛侍候著。”
平王擰著眉頭,點了點頭。
不大會兒,黑衣衛團團簇擁著平王,出了王府,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寂靜無比,一行人縱馬奔到北門,丁一已經叫開了城門,平王縱馬沖出城門,往十里莊方向疾馳而去。
子正時分,平王到了十里莊,莊子門房里頓時忙亂成一片,平王在門口下了馬,也不理會忙亂著磕頭請安的小廝仆從,自顧大步流星的往內院進去了。
竹園居院落里靜悄悄一片,丁一奔過去叩了門環,院子里很快就有了動靜,值夜的婆子隔著門縫看到平王,急忙開了門,兩個婆子恭敬的行了福禮,一個婆子回身關了院門,另一個婆子提著燈籠,侍候著平王進了內院。
水蘇開了門,平王大步進了正屋,隨手解了斗篷,甩給侍立著的丫頭,徑直進了內室,水蘇急忙招呼著和她一起在屋里值夜的丫頭,抱著衣服東西急忙出了屋,帶上門,回去了。
平王進到內室,屋角一豆盈弱光暈下,李青面朝里,正沉睡著,平王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低頭仔細看著安靜睡著了的李青,慢慢舒了口氣,心里漸漸安定下來,彎下腰,伸手撫著李青散在枕上的頭發,撫著李青的面頰,李青微微一驚,立即驚醒了過來,平王忙笑著安慰道:
“別怕,是我,我回來了。”
李青微微皺了皺眉頭,轉頭看了看平王,支起身子,半坐了起來,
“爺怎么這會兒回來了?”
“我……”
平王側著身子坐到床沿上,頓了頓,有些尷尬的笑著解釋道:
“今天,府里事情多,晚了些,我一直在外書房,忙,本來想歇在外書房,怕你掂記,今天一天,一直都是在外書房的。”
李青微微瞇起眼睛,盯住平王看了片刻,視線一點點往下移著,看著平王微微有些凌亂的衣服,嘴角閃過絲冷笑來,平王心里涌起股不安來,忙笑著解釋道:
“本來想歇在外書房,都洗漱了,又擔心你掛念著,就趕了回來。”
李青輕輕往后挪了挪,裹緊了被子,慢騰騰的說道:
“爺身上這香味,倒也清雅。”
平王怔了怔,下意識的舉起衣袖,聞了聞,疑惑的問道:
“什么香味?我怎么沒聞到?”
李青也不答話,目光清冷的盯著平王看了片刻,起身下了床,徑直往門口去了,平王忙站起來,跟了出來,
“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丫頭過來侍候你沐浴洗漱。”
李青淡然的說道,平王怔了怔,伸手拉了李青,正要說話,李青用力甩開了他,皺著眉頭往后躲了躲,
“爺不要碰我,要不然,連我也要再洗幾遍才行了。”
平王愕然怔住了,李青也不理他,開了門,揚聲叫了水蘇進來,聲音淡淡的吩咐道:
“讓人多送些熱水來,好好侍候爺沐浴。爺累了,侍候爺好好洗洗。”
說著,徑自轉身進去了。
平王怔怔的站了片刻,恍然明白過來,急忙跟著進了屋,低聲笑著解釋道:
“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是,因為忙,我一直在外書房,晚飯是在春暉院吃的,除了這兩處,哪也沒去過,丁一和丁四一直跟著侍候著,青青,你放心。”
“爺這話真是奇怪得很,爺讓我放心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爺是韓地的主子,想去哪里都行,想讓誰跟著侍候都行,爺跟我說這個話,真正是莫名其妙。”
李青頓住腳步,轉身看著平王,聲音平和淡然的說道,平王窒了窒,苦笑著說道:
“你別生氣,我真沒找別的女人……”
“爺這話,是要陷我于不賢?”
李青打斷了平王的話,聲音冷冽了起來,
“爺是男人,是王,是韓地的主子,想找什么樣的女人來陪著都是應該的,想找多少女人都是早該如此,我沒找了成群的美人來奉給爺享用,已經是不賢了,還能、還敢生氣?我也是讀過女書女戒的,爺可不能這樣陷我于不賢”
平王張口結舌的看著李青,臉上紫漲起來,抬手指著李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李青微微昂著頭,瞇起眼睛睥睨般斜了平王一眼,轉身往床邊走去。
平王怔怔的站了半晌,轉身跟了進去,李青已經擁著被子,半靠在枕上,正要躺下去,平王側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拉住李青,
“你聽我說,爺是男人,是王,是這韓地的主子,不說一言九鼎,至少不會說慌騙女人,爺若真納了別的女人,絕不會讓她流落在王府外頭,西院里空院子還多得是,青青,你仔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