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微微閉了閉眼睛,手指輕輕抖動了兩下,他一直忙著練兵,忙著積攢軍費,忙著擴充疆土,忙著安撫百姓,竟然從來沒有時候注意到他的孩子,他的女兒和他的兒子,紅敏,長成了那樣,心狠卻愚蠢,宏堅,竟然也這么大了,竟然和他生母一樣,自以為聰明的說著蠢話,做著傻事
平王心底某一處抽動著痛了起來,他竟然從來沒有教導過他,他跟他說話的時候都極少,他是跟著文氏長大的,他是在文氏的教導下長大的,他是看著學著文氏長大的
平王閉著眼睛,傷感著沉默了半晌,才睜開眼睛,眼睛里仿佛是愛憐、是憐憫、是愧疚、是決絕……仿佛飽含著所有情感,又仿佛沒有一絲情感,平淡著聲音慢慢的說道:
“那也好,如今戶部是你母親管著,禮部你三叔管著,你就先到刑部歷練歷練去吧。”
申正時分,外書房門房里還有四五名官員等著召見,丁一進了院子,往門房里仔細瞄了兩眼,輕手輕腳的轉到后倒間,一邊等著平王見人,一邊和戊水等幾個小廝說著些閑話。
過了小半個時辰,平王見完了人,小廝稟報了,丁一小心的進了書房,磕頭請了安,稟報道:
“回爺,玉山莊子來請爺的示下,明天寺里給老祖宗做大法事,夫人打算看著做完法事,請示爺是否妥當?”
平王微微怔了怔,心底慢慢泛起絲酸軟的憐惜來,她對他,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溫婉著,平王出神的呆站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看桌子上堆起來的文書,遲疑了片刻,轉身吩咐道:
“去玉山莊子。”
丁一眼睛閃過絲驚喜,急忙答應著,躬身退出去,急急的吩咐了下去。
片刻功夫,黑衣衛拱衛著平王,出了王府,沿著寬敞的大街出了城,往玉山方向疾馳而去。
林蘊濤府上,正院屋子里,林蘊濤枕著手臂半躺在炕上,王夫人側著身子坐在炕沿上,正低聲和林蘊濤說著話:
“……大少爺剛走了,我就叫宏樹過來問了,說是爺允了他不用再去山上練功,讓他到刑部歷練歷練去,他過來邀紅樹跟他一處去刑部習學。”
林蘊濤臉色凝重起來,慢慢坐了起來,眉頭擰到了一處,半晌沒有說話,王夫人看著他,低聲問道:
“你說,爺這是什么意思?”
林蘊濤凝神思量著,沒有答話,王夫人看了看他,接著說道:
“你不是說過,夫人已經斷了子嗣嗎?夫人生不出孩子,王府也就這三位少爺,這位,可是長子,又和爺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
王夫人頓了頓,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不過,這也說不準,萬一爺哪天又納了新人,又添了少爺,也許……”
王夫人猛然頓住,轉過身輕輕推了推林蘊濤,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
“萬一爺允了夫人借腹生子,這事,還真是說不好。”
“嘿,你越說越遠了”
林蘊濤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你別光打岔,讓我好好想想。”
王夫人住了口,盯著林蘊濤等著他說話,林蘊濤仔細思忖了半晌,轉過頭,看著王夫人,鄭重的說道:
“你交待好宏樹,離大少爺遠著些,離府里的那兩位少爺也遠著些,交待好岳父,別和顧家走得太近,遠著些好等這邊一除了服,立即送宏樹上山去,沒事不要讓他回來。”
王夫人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林蘊濤,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大少爺有什么不妥當?到底哪里不對,你倒是跟我說說清楚。”
林蘊濤轉頭看著她,壓低了聲音,低低的解釋道:
“百子蓮這事,我總覺得這里頭有些個說不出的古怪,你想,夫人是‘多智近乎妖’,她不是近,就是一妖說是有人騙了她,說到死我也不相信,誰能騙了她去?爺?那倒有些可能,說不定,爺也騙不了她,爺和她是兩只萬年老狐貍,誰能騙得了誰,這個倒真是說不準。”
“你看看你這說話,說著說著又跑到云彩外頭去了,趕緊說大少爺的事。”
王夫人聽著他越扯越遠,氣得翻著白眼“哼”了一聲,打斷了林蘊濤的話,林蘊濤醒悟過來,忙把話題扯了回來,
“我是說,夫人吃百子蓮這事,這里頭古怪得很,我是不信夫人斷了子嗣這個話的。”
林蘊濤斷然說道,王夫人怔住了,飛快的眨了幾下眼睛,臉上露出笑意來,
“你說得是這個理兒,夫人這個人,我可是打過交道的,凡事都給自己留足后路,哪會讓人輕易斷了子嗣去?你說得對,就是這個理兒”
王夫人笑容溢滿了臉,想了一會兒,又斂了笑容,推著林蘊濤低聲問道,
“大少爺這事,你還沒說你是怎么個想法?”
“大少爺這事,也是古怪,咱們林家,歷代要接王位的,十六歲前都是在山上和軍營這兩處長大的,你想想,我和爺都是兩三歲就被父親送到了山上,十歲不到就進了軍營,沖沖殺殺,大少爺就算不去山上練功,也該去軍營歷練去,去什么刑部?”
林蘊濤有些不屑說道,猛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呆呆的怔了片刻,眼睛笑著瞇了起來,低聲說道:
“必定是這樣的,大少爺,不知道爺打算怎么用他,這得看他聰明不聰明了,就是這王位,只怕是無緣了”
林蘊濤瞇著眼睛笑著,轉頭看了看一臉迷惑的王夫人,得意的笑著解釋道:
“你想想,最近刑部,有什么事?那個文大爺,可還在刑部羈押著,這案子還沒審呢,爺就是再忙,再悲傷,也不至于騰不出手來處置了這灘爛泥吧?人一直放著不處置,現在又把刑部交給了大少爺,你想想,唉,爺這心思,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林蘊濤用手拍著炕幾,感慨了起來,王夫人神情變幻著,半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看著林蘊濤問道:
“爺這是,要考量考量大少爺了?”
林蘊濤目光復雜的看著王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別想這事了,我從十歲那年起,就跟在爺后頭,爺說什么我做什么,不去猜他的心思,猜得頭痛,我也就能猜明白個一成兩成的,我不行,你也不行,宏樹他們只怕也不是這塊料,你約束著他們,離那府里遠著些,咱們如今富貴尊榮一樣不少,別的事,都遠著些。”
王夫人忙重重的點頭答應著,
“你放心,我知道這中間的輕重,這渾水,咱們可不趟。”
黑衣衛簇擁著平王,在漆黑的驛路上奔馳,戌初過后,一行人才進了玉山莊子,平王下了馬,大步往內院進去了。
鄭嬤嬤急急的迎了出來,曲膝行了禮,急忙稟報著:
“回爺,夫人沒想到爺今天過來,白天聽江白大師講心經,有些累著了,這會兒已經歇下了,奴婢去叫夫人起來?”
平王頓住腳步,在正屋門口站住,遲疑了片刻,鄭嬤嬤小心的打量著他,接著說道:
“夫人聽了經,又過去上了香,大約路走得多了,有些勞乏著了,晚飯吃了小半碗粥,說是累了,就早早的安歇了。”
平王繃著臉點了點頭,伸手掀起簾子,往內室進去了。
水萍帶著兩個小丫頭在內室值夜,見平王進來,急忙曲膝行禮,正要說話,平王抬手止住了她,揮了揮手,斥退了三人,悄悄走到床前,掀起簾子,趁著屋角的一豆燭光,仔細的看著緊緊裹在粗布被子里的李青,聽著她平穩深長的呼吸,看著她安穩的沉睡著,心里慢慢舒緩著安寧下來,站著看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的出了屋,轉身進了書房,小廚房很快送了飯菜過來,平王吃了,洗漱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平王練了功回來,鄭嬤嬤已經恭敬的候在院子里等著了,見平王進來,上前請了安,稟報道:
“回爺,今天的大法會請了安福寺果智大師和江白大師一起主持,辰正開始,未正結束,請爺的示下,是今天趕回府里,還是明天一早回去府里?”
平王低頭看著鄭嬤嬤,半晌才思量著吩咐道:
“法會散了,就侍候著夫人回去吧,爺今天忙,等會兒給母親上了香就先趕回去,路上經心些侍候著夫人。”
鄭嬤嬤恭敬的答應著,司凈帶著婆子送了早飯過來,平王吃了,到寺里上了香,就帶人趕回了平陽府。
未正剛過,李青上了車子,懶懶的躺在車子里,鄭嬤嬤仔細的在她身后墊了幾個墊子,把她放舒服了,笑著說道:
“夫人睡一會兒吧,這到王府,怎么也戌初刻了,唉,爺也真是的,非得急著讓夫人回去不可,今天再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回去多好。”
李青側身躺著,閉著眼睛沒有說話,鄭嬤嬤瞄了她一眼,接著說道:
“不過想想也是,夫人今天若不回去,爺今晚還得再奔波一趟,前天也就算了,昨天又沒什么事,平陽府過來這么遠,還巴巴的從平陽府趕著過來,也不過就是站在夫人床前,看上那么一眼,難不成不看這一眼,就睡不著覺了?爺也真是的,唉。”
李青閉著眼睛,一聲不吭的只裝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