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正要出聲告訴她,那天夜里如何逃離的。
誰知還沒等她開口,鄭氏朝屋內四下望了望,扯著嗓子喊道:“快來人啊!翠玟,翠玟,快拿前幾日張道長給的靈符過來······”說著,就要從對方手中掙脫開來。
舒眉沒料到會是這等情況,緊緊攫住鄭氏的手腕,湊到她跟前,耐心解釋道:“媳婦是人,不是鬼。那天晚上,府里的護衛將咱們都救出來了。”
鄭氏白著面孔,想起前段日子做的那些噩夢,此刻怎么也不敢聽信她的話。
而且當時事后的慘狀,她是親眼目睹過的。她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愿相信。
鄭氏裝著聽不懂她的話,不停在那兒掙扎,要擺脫兒媳的控制。
舒眉搞不清眼前的狀況,緊緊地攥著她的胳膊,想讓她安靜下來。
“母親,您醒醒!媳婦確實沒事兒,您孫子已經出世了,如今快有四個月大了,八月十四生的。過不了一年半載,都追著您喊祖母了。”
她萬般無賴之下,將小葡萄的事一股腦兒全講了出來,企圖讓鄭氏的神智清醒一些。
豈料這番動作,效果似乎適得其反。
“走吧,走吧!莫要再來纏著我們了……每年清明節,為娘再多燒些紙錢給你。”鄭氏拼命掙扎,嘴里還喃喃念叨,“······知道你死得冤,莫要來找我們母女,都是那女人害的。為娘也沒法子,嬈兒要想治好,只能靠她了,我也不得已作了違心的證供······”
舒眉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婆母這番言語,聽上去半分清醒半分糊涂。讓人弄不懂她到底是不愿走,還是不愿相信他們母子倆還活著。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
舒眉不由陷入沉思。
真糊涂還是裝糊涂?!
因為自己的復活,鄭氏之前做的那些動作,讓她一時難以接受·不敢面對她,所以嚇傻了?
或者從開頭起,婆母就打算裝糊涂,就此把她打發了?
舒眉腦海一片茫然·隨后便記起朱能先前告訴她的事。
又或者,跟高氏達成某種協議,此刻鄭氏知道覆水難收,所以裝作認不出她,讓她無功而返?
念及此處,舒眉面露晦澀,不想再說些什么·走出去將朱能叫了進來。
“你跟太夫人講講,當初那女人是如何派假太醫,進府給五妹扎針,使得她病情加重的……”
望了望舒眉,朱護衛有些困惑:“這是怎么了?”
舒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進來就成那樣了。”
朱能領命進了里屋,將京中如今的情勢,還有走水那晚他們的遭遇·詳盡說與了太夫人知曉。
等她再次進來時,鄭氏情緒恢復了平復,似乎接受了他們活下來的事實。
舒眉心里略感一絲欣慰。
朱護衛憂心耽誤太久·被人發現了行跡,出府遇到阻礙,便在旁邊催促她們:“兩位夫人有什么體已話,還是出去了再說!時間不多了,還有國公爺的孩子、五姑奶奶、七爺等著咱們救出去。”
鄭氏抬起頭來,跟朱能確認:“真的到那一步了嗎?若是峻兒回京,碰不到咱們怎么辦?”
舒眉軟語勸道:“咱們安定下來后,朱護衛自會派人去通知他的。或許母親不知道,大哥離京前,把暗衛都留了下來·為的就是保護咱們一家子的安危。”
頭次聽到此事,鄭氏錯愕之余,心里涌起幾股忿怒。
原來,屹兒是擔心這掃把星,人手帶得不夠才命喪黑山的。
想到這里,只見她抬起頭·盯著朱能的眼睛,厲聲質問道:“嬈兒被人動了手腳,你們一早就知道了?”
朱能微愣,忙想來解釋,被舒眉截下了:“朱護衛早就發覺不對勁,找人進府悄悄瞧過五妹。可還沒找出對癥的法子,就出了竹韻苑被人放火的事。”
“所以,當時你們也不去阻止,只顧著自己逃命去了,扔下嬈兒成替罪羊,被人指認為縱火兇犯?”鄭氏的臉立馬陰沉下來。
舒眉語結,思忖了好一會兒,才解釋道:“等發現時,院門被人鎖了,門上淋了油,井里還被人倒了硫磺,不逃還等著燒成灰燼?”
不知太夫人因何生怒,朱能望了望太夫人,又看了看四夫人,當即跪下請罪:“是小的失職,五姑奶奶被人動了手腳之后,小的才發現的。誰也沒有料到,她后來會被人利用來縱火。”
深吸幾口涼氣,鄭氏拼命壓下胸中的怒意,扭頭對小兒媳道:“老身不會離開京城的!你小姑子至今病著,不能舟車勞頓。再說了,那女人想對付的又不是我們。只要你不再出現,她自會讓人治好嬈兒··
沒料到她如今還這么盲目樂觀,舒眉不知該哭好還是笑好。
她又仔細想想,覺得鄭氏的話也不無道理。
高氏一門心思要宗譜,暫時確實不會再有什么動作。
可將來呢?若她的目的提前達成了,還會留下這位跟她不對付的婆婆?
仿佛看出舒眉的猶豫,鄭氏軟下了語氣,勸她道:“知道你是好心,好好將孩子撫養成人!以后你也好有個依靠。我都這把老骨頭了,經不起幾番折騰……”
聽到后面,舒眉只覺怪怪的,脊背后頭沒來由感到涼颼颼一片。
這是要舍下孫子了?
舒眉突然覺得自己可笑。
她心心念念擔心鄭氏,怕跟齊峻和孩子將來不好交待。沒想到,鄭氏根本不領情。
想來也不出奇,她半生所追求的除了名利,不就是權勢和地位嗎?
高氏雖不是心慈手軟之輩,可萬一她娘家成事,怕是為了名聲和形象,也要讓曾替她洗清嫌疑的婆母活得好好的。
原來,早在上金鑾殿的那一刻,鄭氏就為自己留了后路。
是她自做多情了。
舒眉心里雖覺膈應,可也不能強迫于鄭氏,無奈之下,她只得讓步:“等相公回來后,再讓他親自來接大家吧!五妹的病,到時大家一起想法子的,肯定會慢慢治好的。”
誰知此話一出,倒是提醒鄭氏了。
是啊,兒子回來后,肯定還是要找他們母子倆的,到時自己還是會失去唯一的兒子。
想到這些,鄭氏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突然,她腦中有靈光閃過。
“治好又能如何?離開了京城,她的夫家怎么辦?難不成讓宋府把她給休了?!怎地你這般自私,只顧著自己好過!自打你進齊府以來,咱們就沒一天安生,接二連三出事,府里的白幔就沒怎么取下來過。你們文氏跟高家有恩怨,自己想法子去解決,為何非要拉上別人陪葬?老身已經失去一個兒子,難道還不夠?非要嬈兒也陪上一生幸福?”
沒料到此時,鄭氏還在這兒裝無辜,反過來倒打她一耙。
舒眉不由氣得渾身發抖,懶得再顧惜對方顏面,當即反駁:“文氏怎樣跟高家結怨的,到如今母親不會不知情吧?!齊府固然受害,咱們文氏又是被誰害的?祖孫三代人,何曾有一人過上了好日子?!險些都被人滅族了。”
舒眉的氣勢,讓鄭氏為之一怔。她怎么也沒料到,平日看上去斯文軟弱的小兒媳,此刻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反常態地掀起齊家老底。
“你······”她再也繃不住了,指著對方鼻子罵道,“怎會有你這般不識好歹的女子?當初若不是為了你堂姐和四皇子,峻兒何需搭上一生幸福?京里大家閨秀何其多,哪一個不是良配?非要上趕著娶進還沒及笄的黑丫頭?等了這些年,害得齊府險些絕了后······若不是你,老身如今都兒孫滿堂了。”
還兒孫滿堂,這老婦忘性可真大!
眨眼的功夫,就忘了是誰接二連三殘害地齊屹的親骨肉了。
想到已經不在人世的大伯兄,舒眉神色間不覺戚然。
當初答應過他的事,如今看來是做不到了。
齊屹千算萬算,算漏自己有這樣一位血親。
鄭氏怕是主意早定,豈是僅憑她幾句話,就能說服她丟下現有一切,跟她去過那種居無定所日子的?
為了將來骨肉團聚,鄭氏不再需要那張溫情的面紗了。只見她目光冷冷掃過舒眉,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四夫人,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離開吧!”見她倆僵持不下,朱能越發著急起來。
舒眉只覺心灰意冷,點了點頭,就隨著朱能和眾暗衛一同離開了。臨走前,她讓人去跟荷風苑的芙姨娘接了頭。只可惜,齊巍未在府里,還沒從文淵書院回來。最后,朱能留下兩名人手,護著四夫人從密道原路返回。
就在他們剛出來沒多久,京城里突然宣布戒了嚴。
一生遇到兩次戒嚴,舒眉不由搖頭苦笑。好在朱能早有準備,引著大家從城南的一座道觀里潛了出來。
“是不是高家準備動手了?表姐她不會有危險嗎?”臨上馬車之前,舒眉突然記起齊淑{來。
朱能忙安慰她:“四夫人不必擔心,三姑奶奶前幾日就離京了。
舒眉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