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竹韻苑院子,靜得好似進入另個世界。
一陣晚風吹來,將庭院里的竹枝吹得沙沙作響,清瘦的影子映在碧紗窗上,好似臨風起舞的歌者。
從聽風閣樓上下來,舒眉坐著錦榻上,望著窗紙上的竹影,已足足發(fā)了兩個時辰的呆。連坐姿都沒換一個。
雨潤一直在旁邊這樣守著,生怕她做出什么過激舉動來。
當雨潤將人扶回來時,舒眉臉的表情,可把竹韻苑的管事婆子——施嬤嬤嚇了一大跳。她跟在小主子身邊照顧她這些年,從未見過像今日這樣:一張小臉氣得煞白,渾身不停地顫抖。
她忙向人打聽,小姐到底怎么啦?可那丫鬟一問三不知。
最后只聽得雨潤說,小姐跟姑爺都被國公爺叫上了聽風閣。等她從碧波園的丫鬟優(yōu)曇手中,將舒眉接過來時,已經(jīng)成這樣了。她忙跟小姐詢問,是不是嶺南的老爺出事了,舒眉連連搖頭。又宮里是不是有變故,可她還是搖了頭。
最后,小姐只留下一句:“不要再問了,不關別人的事!讓我靜一靜,好好想一想!”
這一想就是兩個時辰,不動也不喝水,像和尚入定一般。
后來,施嬤嬤沒辦法,只得把雨潤叫到外頭,探問小兩口一同下來時的情形。
“姑爺面上是什么表情?”
“臉上漲得通紅,好像發(fā)過一頓脾氣的。”雨潤神情忐忑。
施嬤嬤一拍膝蓋:“糟糕!該不會是那呂家的女人,真要進門了吧?!”
雨潤臉色大變:“不會吧?!小姐不是想開了,不阻姑爺納妾了嗎?”
“呂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妾!”施嬤嬤喃喃道,兩只手掌攥成了拳頭。
“就算進門,小姐是正妻,也不至于氣成那樣!”雨潤提出疑點。
施嬤嬤嘆了口氣:“你一沒許人家,自然是不懂的。小姐心里到底還是放不下姑爺!”
她們在這兒議論著,殊不知當事人此時在屋內(nèi),正懊悔自責不已。
前世有好友這樣說過她:“你啊!說什么好呢?說你世故吧,卻有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傻勁兒。說你天真吧?!事事看得比誰都通透……”
可不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舒眉嗤笑一聲。
剛經(jīng)歷了那場教訓,讓舒眉不覺自嘲起來。
被古代政客擺了一道,也不算輸?shù)锰┩鳎l讓自己輕敵的,就當是一次慘痛的教訓吧?!腦海響起好友昔日對自己的評價,她就恨不得時光倒流,決不去爛好心去救人,害得自己身陷囹圄。
其實她早就對齊屹有了戒心的,只是若不去試一試,讓她如何能甘心?!
起初拿著下人不敬自己當把柄,跑到大伯那里談條件。本就是試探的想法,也沒指望一次能成功的。沒想到,齊屹不僅寫了休書,還附送一間鋪子給她打理。原以為,一年后多少能攢點積蓄。到時,是走是留心里好歹有些底氣。
沒想到,就因多事在山上救了那人,把自己前程給搭了進去。
骨子里他還是看重家族和親人的吧?!不管他對堂姐用情多深,能利用她時決不放手。該拿人當棋子時,甭管你是誰?也不在乎對方活在煉獄身心煎熬著……
舒眉感到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無助——狼虎環(huán)伺,連原以為唯一的靠山,也是不可靠的。
自己又陷入了絕境之中……
“吱呀——”隨著一聲響,簾子后面的木門被人打開。除了輕輕的腳步聲,還有夾著一股寒意從屋外吹進來。
“小姐,您有什么想不開的,說與嬤嬤聽聽。雖說老奴幫不上什么忙,跟您說說話,替您排解郁氣,還是可以的。”施嬤嬤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舒眉心頭一凜,回過神來:被這點困難嚇倒了嗎?
雖說現(xiàn)在沒有自由,可情況也不是最糟的。至少性命無礙,衣食無憂。開鋪子此路不通,就另尋它途!難不成齊屹堂堂一國公爺,還綁著齊峻跟自己圓房,困她一輩子不成?!總會有機會逃出生天的!
她攥緊拳手暗暗鼓勵自己。
從錦榻上站了起來后,舒眉深吸了口氣,臉上重新漾起笑容,對施嬤嬤說道:“沒事了!只不過在閣樓上,跟相公為了點舊事吵了幾句嘴,沒什么大不了的。”
一聽真是吵架了,施嬤嬤忙上前勸解:“小姐,昭容娘娘如今不在了,三房一家也搬離了京城。您怎地還跟姑爺吵嘴呢?!府里頭能向著您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要不是他理虧在先,您這樣把姑爺推拒門外,放在其他府里,早就被休下堂了……”
下堂?她還巴不得呢!舒眉腹誹道,可轉念再一想,下堂只不過是較為干脆的法子。大宅門里面的彎彎繞繞,還不知有多少讓人生不如死的招術。
想起不能生育了的秋姨娘,還有雙腳不能行走的芙姨娘,她心里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
“嬤嬤可知,荷風苑里的芙姨娘,她那一雙腿是什么時候起,成那樣子的嗎?”舒眉臉上滿是關切之意。
“當然不是,老國公重傷抬回來時,她的腿腳還是好的。后來守孝時……聽說,她跟生四姑奶奶的賀姨娘,不知因什么事吵了起來,撞倒了寺院外面的石墩上,壓傷了她一雙腿。”不知自家姑娘,怎地突然問起這事,施嬤嬤一臉不解,補充道,“當時小姐心善怕出人命,派人追上幾位爺,為她請來了大夫。怕她想不開尋短見,您還留下陪著她說話解悶。”
“原來是這樣!”舒眉若有所思,“那賀姨娘呢?醒來后我怎么沒見到過這號人?”
“她闖下禍事后,被太夫人一怒之下,將人關進了家廟。讓她替老國公爺和芙姨娘吃齋念佛。”施嬤嬤忙不迭地解釋道。
“那四妹的親事,是誰定下的呢?”
“還不是丹露苑的那位,雖說是庶子,門第不算低了……”
舒眉恍然大悟,原來項季宇也是高氏手里的嘍羅,怪不得……她不禁陷入沉思:端王府至今未有嫡子,外面只道端王府跟齊家聯(lián)了姻,誰知里面的干系?!高氏原先的計劃,是除掉自己,讓呂若蘭取而代之。生出子嗣抱到大房,高家、呂家跟寧國府和端王府抱成一團,高氏和她爹不就安枕無憂了。
這兩口子斗法,把旁人都當成棋子,其中包括自己。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第二日舒眉起了大早,跟鄭氏請完安后,就拐進了荷風苑,想找芙姨娘聊聊。多探點府內(nèi)的往事,和京中各府間的關系,也好助她尋找別的出路。
而此時在丹露苑的正屋內(nèi)堂里,關著房門,高氏跟她的心腹程嬤嬤,正在竊竊私語,談論昨日她們不在府里時,家中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你是說,四妹最后要跟她下跪道歉?”羅漢床上的貴婦,眉頭緊蹙,臉上隱隱帶著幾分怒意。
“是的,聽霽月堂的紫莞她娘說,那位還算有自知之明,忙把人給扶住了。”程嬤嬤湊到坑頭旁邊的杌子上,俯下身子替主子捶腿。
“項家那小子豈不是顏面盡失?”高氏嘴角扯出一抹輕笑。
“誰說不是啊!聽潘婆子說,四姑奶奶回去時,姑爺黑著一張面孔,騎上馬逃也似地離開了!”程嬤嬤跟著笑了笑,“這下有好戲看了!以后咱們府里準會熱鬧……”
“還打探出一些什么?具體情形是怎樣的?”
“說是姑爺抓賊時,恰好遇到她的馬車,懷疑那人藏在車廂里面,就想讓她打開門看看。”程嬤嬤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哎呀!這都是些什么事啊!太失禮了。怎會懷疑是她藏了人?”高氏故作驚訝地站起身。
“也難怪人家懷疑,之前漕幫少幫主送狗給她的傳言、老國公爺壽宴那天,她當眾夸贊柳州男女對歌的事,讓人見疑也是理所當然的……”程嬤嬤臉上露出一絲諂笑。
“后來怎么樣了?”
“她自是不肯開門,四姑爺搶上強行打開,結果……”程嬤嬤將聽來的情報,七拼八湊,編了完整故事,匯報給了主子。
“那四妹婿豈不是恨她入骨?國公爺是什么態(tài)度?”
“還能是什么態(tài)度?本來爺就看不上這妹婿。這不,姑爺灰頭土臉地回去了。聽說快天黑的時候,爺把四房兩口子叫上了聽風閣。”
“哦?可探出說了些什么?”聽到丈夫把人叫到了他密室,她整個人頓時緊張起來。
“夫人,那地方咱們沒法安插人?不過,聽紫莞那丫頭說,昨晚四夫人一回來,生了半宿的悶氣,定然是挨訓了。”
“這倒是難得?”高氏神清氣爽地笑了笑,心道:怎會舍得訓那黑丫頭的?
“可能聽說她不能跟四爺圓房的事吧!”程嬤嬤卻不以為然。
高氏不置而否,說道:“也許吧!那黑丫頭倒有幾分骨氣,希望她堅持到底才好!”
“夫人,您的意思是……”
此時高氏卻住了口,心里開始飛速盤算起來。
這幾天所有發(fā)生的事情,到是個契機……蘭表妹現(xiàn)在身份是有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那位子空出來,到時把那冤家設計調(diào)到邊關去……讓出位置,只有兩條道……得想個萬全之策,無論成功失敗,都讓她沒臉再呆在齊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