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陳頤癡癡看著門口那個一身道袍的男人。
鬍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沒颳了,頭髮更是索性梳成道髻,顯然很久沒有理過了。腳下一雙千層底布鞋,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鞋面已經刷洗的發白,鞋底已經磨得千層底變成一層底了。
而正是這樣一雙鞋,當陳頤看見之後,忽然就一行淚流了下來。
“這麼多年……你還穿著它……”
方寸笨拙的笑著,點頭:“我……捨不得扔。”
隨後,稍稍沉默一下,方寸又道:“這些年你好嗎?”
似乎這句話觸動了陳頤什麼心緒,陳頤忽然摸起桌上的一雙筷子砸向方寸。
啪嗒,筷子砸在方寸頭上落地,彈出幾米遠。
而陳頤的哭聲也隨之而來:“你也知道這麼多年?當初你趕我走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過這個問題?你知道我這些年有多麼的不容易嗎?孤身一人來到香江,舉目無親,什麼都沒有。還懷著一個孩子!我要不是因爲有了言言,我早就死去了!而你,卻躲在對岸逍遙快活,還出家當了道士。你這是要徹底拋妻棄子嗎?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陳頤一件件往事說來,帶著的全都是不忍回首的回憶,每說一件,她就哭得愈加厲害。足足半小時,她哭得淚溼滿襟,而方寸就那樣一動不動站在門口,靜靜聽著。
嘴脣嗡動著,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
而莊重站在旁邊看著方寸這不爭氣的模樣,不由氣不打一處來。這是我的師父嗎?我竟然是被這種人教出來的?懂不懂泡妞?噢,也對,他是真的不懂泡妞的。
好吧,看來只能自己出馬了。莊重如是想著。
摸摸口袋,還好,有一包從飯店裡吃飯順回來的紙巾。莊重抽出兩張,塞在了方寸的手裡。
方寸一愣,看了看莊重,隨即道:“我不用。”
我……不用。莊重聽了,瞬間傻了。
這是給你用的嗎?你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是不是這麼多年沒見過女人,已經沒有一點情商了?
這一刻,莊重恨不得捂住臉,表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塊木頭。
憤怒之下,讓莊重做出了一個欺師滅祖的行爲,莊重擡起腳,一腳把方寸踹到了陳頤的身前。
“你幹什麼,小兔……”方寸當即大罵,髒字差點出口,幸虧想起來這個場合不能罵人,收了回去。
莊重搖搖頭,真的被這個榆木疙瘩師父給打敗了。只能揚了揚手中剩餘的紙巾,做出一個在臉上擦拭的動作。
這時候方寸才明白過來,感情這是給陳頤擦眼淚用的!
還是乖徒兒有經驗,不愧教了這麼多年。方寸得意的想著。
然後看向陳頤,當他看見陳頤那張五六十歲了依舊保養得嬌嫩的臉蛋後,忽然自慚形穢了。
自己已經是一個糟老頭子了,阿頤卻還這麼漂亮。自己真的配得上她嗎?
莊重見方寸剛剛開眼了一點,竟然又半途掉了鏈子,不禁仰天長嘆,知道方寸是真的沒救了。
泡妞這活就是要膽大心細臉皮厚,顧慮太多、畏畏縮縮都是大忌,方寸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loser模板!
眼看莊重安排的這次團聚就要泡湯,而方寸仍舊手半舉在空中,沒做出進一步動作。
接著,卻發生了一幕讓莊重目瞪口呆的事情。
因爲陳頤竟然狠狠瞪了方寸一眼,自己搶過了紙巾,還罵了一句:“木頭!”
那語氣,倒是不像罵,更像是嗔怨。
“這也行?”莊重難以置信的看著方寸,嘆道。就這麼一個榆木疙瘩,憑什麼美女會倒貼他?
爲什麼我這麼風流倜儻也沒美女上來倒貼我?
莊重覺得自己倍受打擊,自己竟然還趕不上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即便那個老頭子是他師父。
“我……一直都是木頭。”方寸聽陳頤罵他,不由訕訕笑了起來。
“哼!”陳頤擦完眼淚,將紙巾丟給了方寸。
方寸這次不傻了,趕緊把紙巾丟盡了垃圾桶。
“莊重,吃飯了!”陳頤喊一聲莊重。
莊重答應一聲,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準備吃飯。
“師姐呢?”莊重剛纔就找了下,卻是沒看見陳漠言。
“她在樓上洗澡呢,一會就下來了。來,嚐嚐師孃做的荔枝蝦球!”陳頤說著,夾起一個蝦球,要給莊重。
莊重嘿嘿笑著,得意的瞅一眼方寸,那意思很明顯。看見沒,在這個家裡我的地位比你高!
而方寸氣得吹鬍子瞪眼,卻是不敢坐下吃飯。只能忍氣吞聲又羨慕的看著陳頤給莊重夾菜。
“哎呀!”忽然,陳頤筷子一抖,荔枝蝦球掉在了桌子上。“對不起啊,莊重。師孃再給你夾一個。”
莊重無所謂的擺擺手:“沒關係,師孃。我不嫌棄。”
說著,莊重就要捏起那個蝦球吃掉。卻被陳頤阻止住了:“這蝦球已經髒了,還是別吃了。師孃給你夾個新的。”
莊重看著桌上那個蝦球,可惜的道:“只是掉在桌子上而已,談不上髒。扔了多浪費。”
“浪費?怎麼會?可以給某些人吃嘛。”陳頤道。
“某些人?”莊重疑惑的問道,隨即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方寸。
一下醒悟過來,怪不得師孃要給自己夾菜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分明就是想找個藉口給師父,卻要拿自己當炮灰!
莊重很委屈,委屈的夾起那個蝦球就扔向了方寸:“吃!吃不死你!”
方寸嘿嘿一笑,接住蝦球樂了,嘴上卻罵道:“小兔崽子,有你這麼說師父的嗎?”
說完,趕緊將蝦球塞進了嘴裡,生怕別人跟他搶一樣。
在莊重的鄙夷中,方寸三口兩口將蝦球嚥了下去,一豎大拇指:“阿頤你的廚藝還是那麼好!真好吃!”
面對方寸這種赤裸裸的拍馬屁行爲,莊重不忍心看下去了。
藉口上樓喊師姐吃飯,趕緊離開了。
才走上樓,莊重便看見陳漠言穿著一身衣服,哪裡是去洗澡了?而她正站在一角,偷偷看著樓下發生的一切。
“怎麼?算準了他今天要來?”莊重笑著走過去,問。
“我不是算準了他,而是算準了你。”陳漠言冷冷回答。
“還是師姐瞭解我吶,女爲悅己者容,士爲知己者娶。難道咱們要姐弟戀一下?”莊重開玩笑道。
面對莊重這種無聊的玩笑,陳漠言都懶得理會,挪開了看往樓下的目光,往自己房間裡走去。
“怎麼?難道你準備逃避一輩子?既然你喊他來了,爲什麼還不敢見面?陳漠言,你還是縱橫商場的女強人呢,就這點膽量?”莊重見陳漠言要回臥室,不由激將她道。
誰知,陳漠言冷冷一回頭,道:“我只是去換身衣服,你想多了。”
不禁讓莊重訕訕一笑,不說話了。
果然,陳漠言如她自己所說,真的只是換了一身衣服,接著就往樓下走去。
莊重看著陳漠言背影,不由讚歎。他這個師姐就是這點好,決定了面對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再逃避,一如現在。
本來樓下方寸正坐在陳頤旁邊,輕聲細語的跟陳頤說著什麼,就好像犯了錯的小學生在跟老師檢討。
但是當他聽見蹬蹬蹬的腳步聲之後,就呆住了。
看著眼前這個眉眼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子,方寸心中頓時涌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言言,該面對的早晚要面對,當年其實也怪不得他。你……”陳頤有些尷尬的站起身,對陳漠言道。
她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在她心裡,一直認爲陳漠言是絕對不會接受自己這個父親的。
然而出乎意料,陳漠言竟然沒有任何的過激反應,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接著落落大方的走到了方寸面前。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沒有任何拘束不安,更沒有任何矯情做作。
一切就是那麼自然的發生,就跟陳漠言身處懸崖邊上眼前閃過的那一幕幕全家福。陳漠言輕輕開口,喊出一聲直擊方寸心靈的呼喚。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