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山豹走了,阿竹爬過去抱起小谷:“小谷他……沒事吧。”
“過會兒就醒了。”月影走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又是那種想把她靈魂看穿看透的眼神,“你想逃。”
“啊……呃……不、不是,我只是想回去告訴我爹一聲。”阿竹眼神左右飄忽地望著地面,開始胡謅,“我們是一起來金頂寺落宿的。我這一聲不響地消失了,他肯定很擔心。”
“既如此,為什么留下聚靈鎖。為什么不留個信。”奪命連環問。
阿竹冷汗直冒:真是才送走一個夜叉,又來一個死神啊。雖然心里苦,但嘴里故事編得一套一套的,“本來想告訴你來著,但你不是不在嗎。我又怕你們找不到白靈大神的靈識著急,就先把聚靈鎖留在祠堂里了。”
“聚靈鎖認主,靈識擇物而棲,改不了。如今你和鎖是一體,若鎖離你久了,或是你死了,靈識都會散。你既有次命緣,就逃不掉。”
“不逃不逃。我、、我認了,不就是去找白靈大神的靈識嘛,好說、好說。”嘴里打著哈哈,卻始終低頭盯著地面,月影的目光實在恐怖得很。
“話雖如此。”月影終于移開了他的目光,“白崎說了他會想辦法,解了這個結。但在這之前,你若跑了……”
阿竹抬起頭,擠出生平最諂媚的一個表情:“不敢、不敢,你說一,我絕對不敢說二。你說往東,我絕對不敢往西。”心里卻把人罵了百八十遍。
“走吧。”
“啊?”
“找方法出去。”月影已經邁開步子了,“迷陣中妖獸眾多,再來個厲害的,可沒剛剛的運氣了。”
阿竹抱著小谷跟了上去,兩人沿著山壁走到頭,前方是一小片樹林,雖然樹干同樣被燒得焦黑,但周圍長滿了雜草,而且從樹之間的間距多少可以看出,這兒曾經是一片密林。
周圍靜得驚悚,偶爾一兩聲風吹草動都能讓阿竹的心臟抽上一陣。終于,忍不住找月影搭話。他雖然有些恐怖,但從這兩天舉動來看起碼不會要了命去,多培養培養感情關系也是好的。
“那、、那個,聽小谷說,你叫月影。”
……
“你是什么時候來祠堂的?為什么要來這?白靈大神是個什么樣的人。”
……
“你去找白崎問聚靈鎖,白崎是什么人?他想到什么法子了嗎?”
……
“剛剛聽你和那豹子說話,你們之前認識?”
……
搭話失敗,阿竹默默地在后面做了個鬼臉:說句話而已,擺什么高冷架子嘛。
“白靈救過他。”
“哈?”沒聽錯吧,剛剛是鐵樹開花、啊不、說話了嗎。
“灰山豹,白靈救過他。”
“救了,這么恐怖的一只——妖獸?”
“不可以嗎?”
“不是不是,沒有不可以。我就是有點好奇,什么樣的神明會去救妖獸。”
“想救便救了。”
“呃……”這天是聊不下去了。
月影突然停住腳步,害得身后的阿竹瞬間立起周身所有寒毛,下巴抖著,說話都不利索了:“有、、有情況?”
“水聲。”
“啊?水?”阿竹側耳細細聽了一陣,卻什么也沒聽到。
“走。”
“誒,等等我。”
又走了一段,阿竹也聽到了一陣叮叮咚咚的水流聲。再撥開幾處雜草,一條溪澗出現在他們眼前,水面粼粼地映著月光,一派歲月靜好。
這溪澗位于兩山夾谷中,順著山勢蜿蜒而下,看不到盡頭。水很淺,深的地方不過到小腿,淺的地方才堪堪沒過腳背。澗底和兩岸盡是些山石,在水流長期沖擊下磨得光滑滾圓,有些水面交接的地方還薄薄地長了一點兒水苔。
阿竹把小谷放在澗邊一塊平整的大石上,浸濕了絹子給他擦了擦臉和手,見他呼吸平穩,放寬了一點心,蹲在水邊,往自己臉上潑了兩捧水,再拿袖子胡亂抹了兩把。突然,在水底石縫之間,看到了絲絲綠光。
“那兒在發光。”
“嗯?”
“看到嗎?那塊石頭邊上,在發光。”
“哪塊石頭?”
“那塊——”阿竹一手扶著水邊,一手前伸,前傾著身子,夠到了那塊圓溜溜的石頭。一扒拉——沒扒拉動。
收回手,調整了一下姿勢,鼓著勁兒,又一扒拉:“咿——呀——”
咕咚——石頭滾到了一邊,冒起幾個水泡,露出一個小圓洞口,燦燦地透著綠光。瞬間,水流大作,似乎化作了深不見底的潭洞,嘩嘩地翻起一個漩渦。
“啊——”漩渦的吸力讓阿竹失去了平衡,落入水中,沉沉浮浮掙扎著,“噗——月——唔唔唔——哇——影——呃——救——”
“喂!”月影撲了過去,懸在空中拽住了阿竹的手,想把她拽出來。可漩渦吸得太猛,連一帶二一起拖了下去。
“哇——啊——哎呀。”兩個人順著水流直沖而下,掉進了一處巖洞。
“沒事吧?”
“呃,嗯,沒事。”阿竹扶著腰爬了起來。
巖洞里潮濕得很,洞頂垂下的石筍尖尖還掛著水珠,地上積著幾處水洼,四周的巖壁上厚厚地爬滿了幾層藤蔓,壁邊地上四處散落著一些骨架。
眼前是一處石階,只有四五級,其上砌著一個石臺祭壇,壇前香爐上插著三根沒有燃開的祭香,左右各安置了一盞半人高的長明燈,石雕的侍女執燈像底座上幽幽地閃著兩叢綠色的火光,是這洞內唯一的光源。祭臺正中擺了顆綠色的形似仙人掌球的多肉植物,像心臟搏動一般有節奏地收縮著。
阿竹心下害怕,默默地朝月影身邊靠了靠:“那是什么東西啊?”
“什么?”
“那個,綠色的,有點惡心。”手指著前方,偏頭看向月影,卻發覺他不對勁,似是盲了一般找不到方向,伸出五指在他眼前虛晃幾下。
“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到嗎?”
“很暗,看不到。”
“可是,可是那兒有燈啊。”猛然醒悟過來,“你看不到那燈嗎?只有我能看到嗎……”
“你看到什么了?”
“嗯——一個石祭臺,一個香爐,兩個長明燈,燈光是綠的,祭臺中間有個綠色的圓圓的像仙人掌球的東西。”
“周圍呢?”
“呃——好像都是樹藤。”
“去祭臺看看。”
“哦。”
……
“你、、你怎么不動啊?”
“看不到。”
“那、、那、、要我一個人過去?!”
月影沉思了一兩秒,解下腰間的匕首,握住刀鞘的一端,把另一端伸給阿竹:“引我過去。”
阿竹左手握住匕首,帶著月影慢慢往前走,把前腳放到第一級石階上的一瞬渾身一顫:“月、、月影,它、、它在動,它會動,像心臟那樣。”
“聽到脈動聲了。”
“那——我們——”話沒說完,兩根藤蔓纏住了阿竹的腰和右手腕,將她往邊上一帶,拽了開來。阿竹手里抓得緊張,唰——地一聲拔出了匕首。
“啊!!!月影!!!”
“喂!”月影循著聲音跟去,左手一晃召出一朵火苗,借著火光確認了阿竹的位置,右手一揮拋出幾道光刃,斬斷了纏住阿竹的藤蔓,回手一撈,抓著阿竹的手臂退回原地。
那滿壁的藤蔓似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呼啦啦地一陣躁動,像鞭子般舞動著朝兩人沖來。
月影將阿竹圍在中心,施開一圈火焰,燒焦了最前面的一層藤蔓,卻讓后面幾層更加興奮狂躁,瞬間就把兩人包圍得結結實實。
“是絞光藤!月影,不要用火!”眼前的景象像極了她爹那冊繪本小傳的場面:絞光藤,常年長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洞中,遇光而躁動,觸活物而將其絞殺,以根部吸食血肉。
月影收起火光,將阿竹掛到背上,靠著絞光藤悉悉窣窣的舞動聲辨別方位,將攻過來的絞光藤斬斷。
“正前方!”
“左手邊上!”
“右腿膝蓋!”
“腰后也有!”
……
阿竹一邊努力地發揮著自己的一點用處,一邊握著匕首在月影背上胡亂砍上一通。可絞光藤卻越包圍越多,她快喊不過來了,月影也快斬不過來了,幾次被纏住了手腳,差點兒掀翻在地上。
眼不能視物,火又不能用,月影覺得很憋屈。又堅持了一陣,身上的絞光藤越纏越多,他的動作越來越慢。終于,大吼一聲,轉身斬斷阿竹身上的幾叢,將她從絞光藤的包圍圈中扔了出去,丟到祭臺上。
“月影!”
他的四肢已經讓絞光藤牢牢地纏了幾圈,脖子上還繞著一根,像要把他的脖子勒斷了一般。
阿竹慌亂地四周望著,瞥見了那跳動的綠色多肉球,它收縮的節奏更快了,撲通撲通像人劇烈喘氣時心臟跳動一般:難不成這是絞光藤的心臟?
阿竹哆嗦著爬起來,強忍著惡心伸過手去,卻觸到了一個綠色的光罩:是防護結界,那么——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雙手握著匕首,舉過頭頂,一把扎了下去:“呀啊——”
匕首的尖端似乎流出了幾道白光,結界晃了晃裂出幾條細紋。
阿竹拔出匕首,喘了兩下氣,再一次舉過頭頂扎了下去:“啊——”
結界的裂紋往縱深蔓延開來。
“啊——”
這一次,匕首穿透了結界,直直地插進那顆綠色的心臟。一束白光順著匕首灌入其中,在刺口邊緣四散開來,一股風力從中涌出,吹鼓了阿竹衣袖。
錚——心臟化作一堆細小顆粒消散了,匕首失去受力一下插進石臺上。整個巖洞像瞬間被抽走了生機活力一般,唰地一下整片整片地枯萎了。月影從焉了的藤蔓中掙脫開來,幾步躍上了祭臺。
“月影,你沒事吧。”
阿竹一臉的擔憂,看得月影有一瞬間的晃神,卻又很快清醒過來:“嗯,沒事。”
滿洞的絞光藤漸漸地都消失了,露出頂上原本不可見的洞口,傾下一洞的夜光,影影綽綽地映著祭臺左邊墻壁上繪著的紅色圖陣。
圖陣是圓形的,先在石壁上刻出紋路樣式,再以朱砂填充,風干后凝固而成。正中落著幾個不可辨認的符咒字樣,周圍繪出迷宮一樣的彎繞曲折,卻沒有迷宮的出口。
“是迷陣圖。”
“啊?”
“毀了它,迷陣就解了。”
月影拿過匕首,退了幾步,朝著虛空一砍,一道光刃劈向了圖陣,將它一分為二,撲簌簌地掉下一地碎石,在山壁上留下一條猙獰的傷疤。
嘭——撲簌簌——
嘭——撲簌簌——
嘭——撲簌簌——
幾下之后,圖陣便徹底消失了。
月影抓著阿竹的手臂,雙腿一蹬,將她帶出了巖洞。山澗還是那條山澗,只是沒了水,一堆滾圓的山石胡亂堆砌著。山澗對面不再是一片燒焦枝干和雜草叢生,而是巍巍然長著一叢叢山植。山脊邊上還露著幾座木屋的頂沿,那是阿竹她們住的偏僻別院。
迷陣散了——大巫山,終于跨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