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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黃雀(五)

竇建德的確沒讓程名振失望。不知道采用了什么說辭,他很輕易地就讓曹旦放棄了將洺州營并入其麾下的想法。但此舉并沒有讓曹旦從此對程名振心存怨恨,反之,這位碰了一鼻子灰的“曹國舅”只要有空,肯定會往洺州營里鉆。

第一次來是攻城失利之后,他借著跟程名振討教戰(zhàn)術(shù)的名義賴了一晚上。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洺州營里的隨軍郎中配備頗為齊整。除了孫駝子與他的一干男女弟子外,還有十幾名江湖游醫(yī)為處理弟兄們的傷口跑前跑后。戰(zhàn)場上撤下來的士兵很多便得到了妥善處理,很多人本來看著已經(jīng)性命垂危,經(jīng)孫駝子等人一救治,居然又活了下來。

得到這個驚喜后,他便日日不斷地往洺州營跑。或者拜訪程名振,或者去看望受傷的弟兄。按曹旦自己的說法,他是覺得跟程名振一見如故,所以恨不能結(jié)為異姓兄弟,像傳說中的桃園三結(jié)義那樣,吃飯睡覺都膩在一起。按照杜鵑和程名振的私下看法,這位“國舅爺”除了對洺州營賊心不死之外,又多了一層別的想頭。他看中了孫駝子帶出來的一位女徒弟,所以必討其歡心而后快。

也難怪曹國舅把洺州營看進了眼睛里。缺醫(yī)少藥一直是綠林豪杰們共同頭疼的現(xiàn)狀。每次大規(guī)模戰(zhàn)斗結(jié)束,無論勝敗,真正當(dāng)場戰(zhàn)死的還不及總死亡人數(shù)的兩成。其余八成亡故的弟兄,要么是因為傷勢過重,沒有名醫(yī)在一旁料理,硬生生地拖延致死。要么是因為傷口感染,把本來的輕傷變成重傷,重傷慢慢變成致命傷,活活病死。而醫(yī)者對殺人越貨的江湖人物往往心存輕蔑,越是名醫(yī),越會遠離是非。豪杰們請之請不到,掠之又無法攻破官兵把手的高城,往往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兄弟們一個個地病死。

洺州軍不同于尋常草莽。孫駝子本身就是個大國手。程名振平素又非常注重弟兄們的傷病處理狀況,四處廣為搜羅。久而久之,竟在軍中積攢出了一大批信得過的傷患醫(yī)生。這些人中有的是被王二毛、段清等從四處劫持來的,有的是喜歡平恩三縣日子安穩(wěn),自己主動送貨上門的。還有一些人,占醫(yī)者隊伍的七成以上,是孫駝子的嫡傳、再傳弟子,雖然未必能完全繼承老先生的衣缽,處理起簡單的箭傷、刀上、石傷、火毒卻是駕輕就熟。

自打竇家軍開始圍攻清河第一天起,各營豪杰便充分體會到了竇建德安排洺州營統(tǒng)一收攏傷患的好處。以往麾下弟兄們受了傷,能否再痊愈歸隊,基本上全憑個人的體質(zhì)運氣硬扛。而現(xiàn)在,經(jīng)孫駝子等人“妙手”一忙活,活下來的保障至少上升到了七成。

無論官軍還是綠林,老兵總是最金貴的。他們是一支隊伍能否繼續(xù)存在的筋骨。新嘍啰打完了,只要老兵還在,隊伍隨時都可以補充起來。如果老兵都戰(zhàn)死或病死了,一支隊伍也就完全挎了。新招募來的嘍啰沒人帶著根本不敢往前沖,稍遇挫折肯定一哄而散。

是以,不單單曹旦一個人喜歡往洺州營里邊鉆。阮君明、高雅賢、殷秋、石瓚等將領(lǐng)在戰(zhàn)斗空隙間,也喜歡往程名振跟前湊合。就連當(dāng)年反出巨鹿?jié)扇サ臈罟洌m然明知道不會在孫駝子這里得到任何好臉色看,打著看望麾下受傷弟兄的名義,接連都來了好幾回。

孫駝子等人的存在令大伙心里覺得格外踏實。程名振將各營傷患分別安置,互不混淆的做法也碰觸到了各位豪杰心底下最敏感的那根弦兒。再加上程名振這邊伙食著實不錯,眾人想跟他保持距離,都按捺不住嗓子眼和肚皮里的刺癢。

隨著將領(lǐng)們的往來,有關(guān)戰(zhàn)事的進展便自動往程名振耳朵眼兒里邊鉆。不用刻意去探聽,他都知道大伙遇到了一些麻煩。楊善會并非浪得虛名之輩,此人既然能將張金稱一舉擒殺,所靠的絕對不僅僅是陰謀詭計。此外,某些綠林豪杰們的“威名”也加強了城中抵抗者的決心,雖然竇建德承諾過會對城中富戶加以甄別,只誅殺幾個平素為禍百姓,罪大惡極者,決不殃及無辜。但能在亂世中立住足的豪強,誰家手中沒幾條人命案子在?即便從來沒有跟綠林道和周圍百姓結(jié)過什么怨,其家族與別的豪強也是同氣連枝。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不受牽連。況且口頭上的承諾向來不足為信,這年頭無論官府還是綠林,都有秋后算賬的習(xí)慣。攻城時你竇建德說得可以比唱得還好聽,待守軍打開了城門,你兩眼一翻,來個死不認(rèn)賬。讓大伙找誰去喊冤去?

起初豪杰們心氣甚高,遭遇到一星半點小挫折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竇建德答應(yīng)各營損失多少弟兄,日后他就給補充多少。程名振這邊還能將傷者救會一半兒來,怎么算,這趟買賣最后都是只賺不賠。多投入點本錢也是應(yīng)該。但過了三、四天,“本錢”稍小者,如楊公卿和石瓚等人就承受不住了。他們兩個在綠林道上的資歷本來就不比竇建德差多少,所以說話也不太在意場合,分頭探望完自家的傷患,聚在一起就大聲嚷嚷起來。

“這么下去可不叫個事兒!”楊公卿急頭白臉,仿佛被人欠了兩斗麥子,“老石你說是不?這攻城都攻了二十幾回了,每回都得折上一兩百人。等到把清河城真給打下來,弟兄們的尸體豈不是跟城墻堆得一樣高?”

“誰說不是呢,這楊白眼還真燙手!”石瓚出生于燕地,說話口音遠比他人要硬。“攻城1攻城!卻沒幾件趁手的家什。每天被人在頭頂上像射蛤蟆般射,卻連泡尿的撒不上去!。”

“挨幾箭倒問題不大,反正只要沒傷到致命處,程爺這能給醫(yī)好。”另外一名從河南流竄過了的綠林豪杰咧著嘴附和,“可姓楊的往下潑熱乎大糞,也忒惡心人了。我手下弟兄昨天當(dāng)場折了四十多個,燙死的也就占一半,其他全是給臭死的!”

“不行,咱們得跟老竇說說,這么打,即便拿下清河,日后萬一羅藝南下,咱們也沒力氣再守!”

“對,得跟老竇念叨念叨!”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一道去中軍找竇建德,敦促其改變戰(zhàn)斗方式。竇建德口才甚好,幾句話便重新鼓起了大伙的士氣。但士氣只堅持了沒幾天,很快,大伙又開始發(fā)起了牢騷。這回不僅僅是傷痛麾下弟兄折損太大,并且對能否攻下清河城提出了質(zhì)疑。

“不是能不能攻下,而是必須攻下來。你們看看輿圖,清河城處于什么位置!”面對眾人的質(zhì)疑,竇建德沒有采取強力來維護自己的權(quán)威,而是掰開揉碎跟大伙講道理。

輿圖這東西對于在座絕大多數(shù)綠林豪杰來說,都屬于新鮮玩意兒。以往大伙打仗,完全憑得是對財貨的嗅覺。哪有錢糧可搶,哪防備松懈就打哪好了,何需要看他個勞什子輿圖?但既然竇大當(dāng)家把輿圖給擺出來了,眾人給他面子也要裝模作樣的看上幾眼。一看之下,還尋到那么點兒門道出來。

首先,清河城就卡在永濟渠的哽嗓咽喉處。控制了此城,就等于控制了一半永濟渠水道。日后無論向南還是向北,運兵運糧都非常方便。

其次,清河城距離眾人曾經(jīng)藏身的兩大巢穴,巨鹿?jié)珊透唠u泊都不算遠。確切一點兒說,是位于巨鹿?jié)珊透唠u泊之間的戰(zhàn)略要地。守住此城,北方官軍若想南下的話,就得繞道巨鹿?jié)梢晕鳎蛘吒唠u泊以東。左右都要多轉(zhuǎn)四五百里。而巨鹿?jié)珊透唠u泊都是綠林豪杰們的福地,在這兩個澤地里再藏上幾萬兵馬,關(guān)鍵時刻殺出來切斷官軍的后路,保管讓前來進犯的敵軍有來無回。

第三,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關(guān)鍵。巨鹿?jié)伞⒏唠u泊和清河城這三點組成的防線往北,便是博陵軍大總管李仲堅的地盤兒。雖然眼下李仲堅下落不明,羅藝帶著虎賁鐵騎跟李家遺孀,李淵的次女李琪兒打得難解難分。但日后無論是李淵的女兒還是羅藝在博陵六郡站穩(wěn)的腳跟,都有可能揮師南進。到那時,守住了清河城,便等于守住了河北南部各郡的門戶。絕不會再重演當(dāng)年高士達等人被官軍打得一潰千里的慘局。

“咱們河北綠林,過去也曾發(fā)達過!”待大伙都沉寂下來后,竇建德鄭重總結(jié),“可以說,無論是張金稱大當(dāng)家,還是高士達大當(dāng)家,都曾經(jīng)比咱們現(xiàn)在發(fā)達。可他們兩個的結(jié)局呢?頭天晚上還風(fēng)風(fēng)光光,一仗下來,就血本無歸。我老竇既然接替高大當(dāng)家挑了這個大梁,就不能再帶著大伙重現(xiàn)同樣的結(jié)局。所以我接納了宋先生的指教,要趁著別人顧不上咱們這片的時候,先給大伙打下一塊完完整整的地盤來!”

哦!原來是那酸丁在背后慫恿的。眾將明知道竇建德所持戰(zhàn)略目標(biāo)長遠,卻依舊把憎惡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宋正本。

這是多年積怨所致,一時半會兒也化解不開。竇建德重重咳嗽了一聲,將大伙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的臉上,“我已經(jīng)決定,讓宋先生作咱們的行軍長史。也就是咱們的軍師。日后,誰對宋先生不敬,就是對我竇建德,對大伙全體的不敬。你們聽見了么?”

“啊!聽,聽見了!”下面的回應(yīng)七嘴八舌。驚詫里帶著羨慕。行軍長史的職別不顯赫,卻是一個權(quán)力非常重的角色。可以說,在行伍當(dāng)中,除了主帥之外,行軍長史第二個具有調(diào)兵遣將權(quán)力的高官。宋正本才投靠過了幾天,便輕而易舉地成了除了竇建德之外的二號人物,如此“亂命”,怎可能讓大伙心服。

“我知道你們不服!”竇建德目光炯炯,仿佛一直看到眾人心里在想什么。“攻城拔寨,宋先生不但不如你們當(dāng)中任何一位,甚至連給你們端洗腳水的小雜兵都不如。但除了宋先生之外,你們誰考慮過咱們今后要怎么辦?誰能給我竇建德指出個道道來?”

“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我竇建德干不了。要像以往那樣混,這個大當(dāng)家的位置請你們另推旁人。只要我竇建德在一天,就想著帶著大伙往活路上走。當(dāng)大將軍、當(dāng)大總管,當(dāng)皇帝,當(dāng)王爺。別人當(dāng)?shù)茫蹅冇衷趺串?dāng)不得?”

“天王說得對!”

“天王威武!”

“我們跟著你干!”

群雄被說得熱血沸騰,跳著腳表態(tài)。

“想跟著我干,就按照我的道道來!”竇建德?lián)]動手臂,趁熱打鐵。“打仗,你們在行。誰也別裝孬種。還那句話,損了多少我老竇日后給你們補多少,一個都不會缺你們的。出謀劃策,宋先生在行,所以包括我在內(nèi),大伙都要聽他的。至于打下來的地盤如何治理,咱們得都跟程名振學(xué)。你看看人家,三個小縣城就能把日子過得流油,看看你們,前前后后掃過上百個縣了,走到哪糟蹋到哪,日子越過越抽抽,比他娘的貪官還不如!”

眾人呵呵大笑,臉上難掩一絲絲慚愧。造反之初,恐怕沒有人不抱著替窮人出口氣的想法。可到了現(xiàn)在,大伙對百姓的禍害的確比貪官污吏還要嚴(yán)重。也不是大伙得意之后就忘了本,治理地方其實是一門大學(xué)問,大伙不懂,也沒人教,當(dāng)然是越折騰越窮了?

“咱們接連打了這么多天,楊善會即便渾身是鐵,也早被扎滿窟窿眼了!”話鋒一轉(zhuǎn),竇建德又把眾人注意力轉(zhuǎn)到眼前戰(zhàn)事上來。“我跟宋先生在這核計過,到現(xiàn)在為止,咱們已經(jīng)傷亡了一萬三千多人。就算十個換一個,城里也有上千死傷。楊善會剛剛打過一場敗仗,手中總共還剩下多少兵?咱們覺得吃力,他肯定更是吃力。大伙再堅持堅持,說不定明天早上,姓楊的就會認(rèn)聳!”

聽竇建德如此一說,眾人的士氣又慢慢開始恢復(fù)。心道,既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哆嗦。明天再卯足了勁兒駑弩,說不定破城首功就是咱的。

“如果誰現(xiàn)在就想撤,我老竇也不阻攔。陣亡的弟兄算我老竇欠你們的,將來肯定給補上。但日后有你在的地方,老竇我都繞著走。決不再拉著你們做賠本買賣!”停頓了片刻,竇建德開始火上澆油。

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單獨撤退,等于先前做的事情全白干了。眾人也不傻,誰也知道其中利害。哄笑了幾聲,七嘴八舌地說道:“看您說的,把咱們大伙都瞧成什么人了?”

“竇大哥放心,我明天親自帶隊往上沖。看看楊善會還能撐到幾時!”

“既然如此,竇某就拜托諸位了”竇建德站起來,沖大伙做了個羅圈揖。“大伙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咱們辰時攻城,不破此城,誓不罷休!”

眾人欣然領(lǐng)命,紛紛起身告辭。竇建德坐在帥案后想了想,又低聲喊道:“宋先生和程將軍暫且留步,伏寶,鎮(zhèn)遠,你們兩也留下,咱們有事商量!”

程名振已經(jīng)混在人群中走到了帳口,聽到命令,只好無奈奈何地折回。曹旦本來就唯恐把自己落下,搶先幾步?jīng)_到竇建德身邊,迫不及待地追問:“怎么著?明天給姓楊的最后一擊么?我親自帶隊上,你盡管瞧好吧!”

竇建德白了他一眼,默然不語。過了片刻,看看將士們差不多都走光了,才低聲嘆道:“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要可以打下來,早就打下來了!多你一頭爛蒜能管什么用?”

曹旦挨了數(shù)落,卻不氣惱,摸著頭盔嘿嘿傻笑。竇建德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搖了搖頭,繼續(xù)道:“我是想跟宋先生、程將軍商量個合適的辦法出來。你在一邊聽著就行了,不懂就別亂插嘴!”

曹旦連連點頭,捂著嘴巴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竇建德命人給宋正本和程名振上茶,然后清清嗓子,低聲提議:“弟兄們士氣已沮,再硬打下去,恐怕結(jié)果會糟糕。二位都是知兵之人,有什么好辦法不妨明言。清河城咱們是必須握在手里的,否則,宋先生的策略就無從談起!”

“唉!”宋正本嘆息著點頭。一時卻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他曾經(jīng)向竇建德建議過以戰(zhàn)迫降,但前提是城中富戶的利益在戰(zhàn)后必須維持不變。以曹旦為首的武將們非常排斥這個主意,認(rèn)為那樣有違于大伙起事的初衷。此外,竇家軍的物資補給現(xiàn)狀,也容不得竇建德對富豪們過度地寬容。

王伏寶這些天來一直領(lǐng)騎兵擔(dān)任戰(zhàn)場外圍警戒,沒有參與戰(zhàn)事總結(jié)和謀劃。見大伙都神色嚴(yán)峻,猶豫了一下,笑著說道:“我過去在茶館聽人講古,總是說古人打一個城市,喜歡圍住三面,讓開一面給守城的人逃命。這樣,里邊的人就無法齊心,仗就容易打得多。而咱們打清河,卻把此城圍得連個蒼蠅都飛不出……”

“要肯跑,咱們來之前,楊白眼早撒丫子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沒等王伏寶把話說完,曹旦氣勢洶洶地反駁。

“這不是沒辦法的辦法么?關(guān)鍵是有人連續(xù)攻了這么久,卻沒任何結(jié)果。”王伏寶一豎眉毛,反唇相譏。

“是啊,我不行。換了騎兵上,兩丈多高的城墻算什么,戰(zhàn)馬蹭地一下就竄過去了!”

“騎兵下了馬,照樣不比某些人差!”

二人素來就彼此不服,此刻戰(zhàn)事不順,看著對方更不對眼兒。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嘲諷起來,盡撿著對方不愛聽的說。竇建德氣得一拍作案,厲聲怒斥:“夠了,你們都不是小孩子,鬧什么鬧。再不閉嘴,就都給我滾出去!”

王、曹二人立刻沒了話,相對著吹胡須瞪眼睛。竇建德懶得再理睬他們,將頭轉(zhuǎn)向程名振,“程將軍,你跟楊善會有過多次交手經(jīng)驗。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么打?”

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程名振斟酌了很長時間,才低聲回應(yīng),“主公先前的布署沒有任何錯誤。楊善會這回的確是打算與城俱殉了,所以才沒有棄城而走。圍三缺一,和四面合圍,對他來說恐怕沒什么分別!”

見程名振幫禮不幫親,曹旦立刻高興起來,沖著王伏寶擠眉弄眼。意思說,看吧,連你把兄弟都不支持你。還跟我較個什么勁兒?

王伏寶對程名振的了解遠比曹旦深,白了第三者一眼,沖著程名振輕輕拱手,“兄弟,你把話說得明白些,讓當(dāng)哥哥的也學(xué)上一招!”

“也不是說你的話完全不對。圍三缺一,的確是瓦解對方軍心的高明手段!”程名振拱手還禮,同時替王伏寶原回了場子。“問題是在于,此時楊善會和城中大戶已經(jīng)無處可去,所以咱們無論幾面進攻,他都不肯逃了!”

“此話怎講?”后半句話讓曹旦聽得也是一愣,顧不上再跟王伏寶爭風(fēng),迫切地追問。

程名振看了看竇建德,從對方目光中得到了極大的鼓勵。“其實,這還是竇天王教導(dǎo)過的,看事情要放眼大局。”

“你別扯我,這回我也沒看出子午卯酉來!”竇建德手捋斷須,呵呵而笑。

“楊善會不是膠柱之輩,換做往年,他早跑了。對張大當(dāng)家和對高大當(dāng)家,他又不是沒跑過!”程名振點點頭,繼續(xù)補充,“但這次和往年不同。南邊的路基本上已經(jīng)被咱們切斷,他無處可去。而北邊,博陵六郡在羅藝的鐵騎下苦苦掙扎,結(jié)局難料。楊善會和城中富戶逃過去,在羅藝那照樣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幾句話,說得眾人眼前豁然開朗。楊善會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沒地方逃。為了養(yǎng)活麾下的虎賁鐵騎,在朝廷拒絕繼續(xù)提供支持后,羅藝在幽州刮地三尺,可以說,除了與他麾下將領(lǐng)有關(guān)的人家,其余百姓,無論貧富,都幾乎被他刮了個盆干碗凈。楊善會帶人去逃難,以羅藝的秉性,肯定也不會單單放過他們這伙外來落魄戶。

而往南逃竄,路上要遭到竇家軍迎頭痛擊不說,即便到了武陽郡,也站不住腳跟。武將郡兵的戰(zhàn)斗力還不如清河郡,郡守元寶藏又不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募一铩H绻麨榱擞懞贸堂瘢悦獬约阂呀?jīng)翻了四倍的“保安費”,把楊善會綁了當(dāng)蒲包送出城,楊善會可是有冤屈都沒地方伸。

既然已經(jīng)沒了退路,就無怪乎城中富戶與楊善會上下齊心了。想明白了此節(jié),竇建德愈發(fā)感覺前途迷茫。“他奶奶的,早知道這樣,把西去的道路給讓開一條好了。他翻過太行山,找李淵去也行啊。我根本沒打算要姓楊的狗命,他這是逼著我……”

“恐怕楊善會此時也是后悔不迭!”程名振笑了笑,輕聲打斷。

“怎講?”竇建德立刻來了精神,大聲追問。

“主公曾經(jīng)說話,半個多月的硬仗打下來,城里的人也耗成了強弩之末!”程名振笑著補充,“他原來打的是破釜沉舟主意,可如今戰(zhàn)事連綿,越看越?jīng)]盼頭。失去了希望,想必原本跟著他的富豪們對其也甚為不滿。現(xiàn)在就是看誰能耗過誰了。如果繼續(xù)打下去,早晚有破城的那一天。但主公體恤下屬,不想傷亡太多,所以,我想……”

“有什么話快點說,你可急死我了。”曹旦不滿意程名振句句話都繞上竇建德,急得直拿老大的拳頭捶地。

“你安靜一會!”竇建德瞪了他一眼,低聲命令。“程將軍,請繼續(xù)。別理這廝,他是臨陣拼命的好手,頂多做個樊噲。而你和宋先生,卻可和張良、蕭何比肩!”

“不敢!”程名振和宋正本一起拱手。“如果想速戰(zhàn)速決,還是得從瓦解楊白眼軍心上著手!城中富戶雖然支持他,卻未必都想陪著他一塊去死。眼看著城池早晚會被攻破,有些人絕望之下,必然心思動搖!”

“你是說讓我分兒破之?”竇建德一認(rèn)真,話立刻變得不像平時那樣粗魯。

程名振笑了笑,“正是,主公英明。原來主公試圖招降楊善會,如今看來,他肯定是不會降了。既然如此,不如轉(zhuǎn)作他人的功夫。對城里的人說,此番災(zāi)禍全是因為楊善會殺了張金稱才引起的。咱們這次前來,只想殺楊善會一人給張金稱報仇。與城中其他士紳百姓無關(guān)。非但如此,如果有人肯幫助咱們打開城門,擒住楊善會的話,主公必有重謝!”

“可我先前曾經(jīng)寫信給楊善會……”竇建德有些猶豫,不想出爾反爾。

“先前主公答應(yīng)的條件,楊善會已經(jīng)拒絕了!”程名振低聲提醒,眼神中閃著某種快意。如果能置楊善會于死地的話,他不吝于再踏上一腳。畢竟張金稱被此人千刀萬剮,以前巨鹿?jié)陕湓诖巳耸掷锏牡苄郑矝]一個得到善終。

“對,姓楊的不識抬舉,怪不得大當(dāng)家!”曹旦又按捺不住地跳起來,對程名振的提議表示支持。按照他的想法,那些大隋的狗官本來就應(yīng)該一個不留。包括宋正本和孔德紹,都是反復(fù)無常的小人,早就應(yīng)在他們的脖頸處抹上一刀。

竇建德想了想,還是舉棋不定。“楊善會對咱們雖然狠了些。于城中士紳卻有些恩德。這么多年的交情下來,大伙……”

“生死面前,有幾人還記得交情!”出乎程名振預(yù)料,宋正本也站起來附和他的建議。帶著幾分尖刻,這位竇家軍長史冷笑著道:“如果出賣了楊善會能買得自家平安,他們才不在乎楊善會的死活。主公盡管放心,這封曉喻城中軍民的信,宋某知道如何來寫!”

竇建德還有些惜才之意,看了看大伙的表情,卻不得不放棄了。楊善會對草莽英雄們雖然惡了些,可比較曾經(jīng)以一縣之力打得綠林群雄聞風(fēng)喪膽。如果能收歸屬下,為將為吏,都是上上之選。可比起眼前這幾位來,楊善會畢竟還是沒到手的桃子。總不能為了他讓親信寒心。

想到這兒,他笑著做出決定,“寫兩份,一份寫得文雅些,給城中士紳,就由宋先生執(zhí)筆。另外一份,是說給士卒和百姓聽的,大實話就行,宋先生不用管,讓……”

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王伏寶的臉上,“就讓伏寶來寫吧。鎮(zhèn)遠,你找人多抄幾份兒,今天半夜,用弓箭一一送進城去。務(wù)必把咱們的意思讓城里人知曉!”

曹旦起身領(lǐng)命,王伏寶卻愁得直皺眉,“我,不會寫字,這,這你也是知道的……”

“你口述,讓程將軍替你代筆。”竇建德站起來,笑著打斷。“以后你有空,就跟程將軍學(xué)著讀書寫字。鎮(zhèn)遠,你也別笑,你今后跟宋先生學(xué)寫字,三個月后我要看效果!”

聞聽此言,一直幸災(zāi)樂禍的曹旦立刻愁得直嘬牙花子,耷拉著腦袋走了。程名振跟王伏寶兩個在中軍內(nèi)找了個清靜所在,商量著將信的內(nèi)容搞定。無非哄騙城中人互相懷疑,從而達到亂其軍心的目的而已,對二人來說,都不算什么難事。

辦完了公事,王伏寶卻不肯讓程名振離開,拉著他的衣袖,低聲追問:“你不是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老竇,不再記恨楊善會了么?今天怎么又弄了這么一條毒計來殺他?”

“有么?”程名振笑著反問。看看王伏寶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jīng)被人瞧破,索性也不隱瞞,四下看了看,將聲音驟然壓低。“我當(dāng)然可以保證自己不再記恨他。可我無法保證他是否會記恨我。與其如此,還不如一了百了!”

說著話,他眼中陡然流露出一縷凌厲,讓王伏寶看起來亦感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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