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第l兵團司令部。
作戰室里的空氣似乎凝滯了,幾個集團軍司令、軍團長都在眼睜睜看著薛岳,幾個作戰參謀都屏住了呼吸,甚至就連隔壁電訊室里的嘀嘀聲似乎也變得輕了,還有出入通訊室的通訊參謀,幾乎是在躡著腳尖走路。
寂靜的作戰室里,只有時鐘行走發出的嗒嗒聲清晰可聞。
十月德安的子夜,已經很有些寒意了,可第l兵團參謀長吳逸志的額頭上卻沁出了豆大的汗水,都是給急的。
而薛岳,則背著手站在那幅大地圖前。
整整四個小時了,薛岳就一直站在那里,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沒變過,如果不是他背在身后的雙手正在下意識地握緊、放松,再握緊、再放松,剛走進這里的人甚至會誤認為那不過是一尊逼真的雕像。
某一刻,薛岳終于轉過頭,說道:“可以了”
吳逸志如釋重負,幾乎是飛奔著進了通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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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嶺,這是徐十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但最終還是沒有死成。
看到徐十九率領著十幾個老兵大步下山,順著山坡往上沖的幾百個日本兵便紛紛拉開槍栓,將子彈退出槍膛,這些日本兵已經被軍國主義思想徹底洗了腦,相比**上的毀滅,他們更熱衷于從精神上摧毀對手的抵抗意志。
而白刃戰,無疑是摧毀對手抵抗意志的最佳手段。
然而,兩下里距離還剩下幾十米時,高山尖右側的山谷里驟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
此時,十九大隊的彈藥已基本耗盡,整個高山尖陣地一片沉寂,所以,這陣槍聲顯得異常的突兀,也異常的清晰,高慎行等幾個有經驗的老兵一下分辯出,那分明是**捷克式機槍的聲音,而不是小日本的歪把子機槍。
“援兵”李子涵最先反應過來,扯開嗓子大吼,“是我們的援兵到了”
徐十九本能地停下了腳步,身后十幾個殘兵也紛紛停下了腳步,然后齊刷刷扭頭往槍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小日本也發現不對,又是一顆照明彈尖嘯著升空,借著耀眼的強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黑壓壓的**正像潮水般從右側山谷里沖過來。
在**兵潮的最前方,一面青天白日旗正迎風獵獵飄揚。
“**,哈哈,真是**”
“姥姥,該死的援兵終于還是來了。”
“媽的,這些混帳可真會挑時候啊?!?
十幾個殘兵頓時歡呼起來,一個個喜形于色。
李子涵甚至還得意地質問起高慎行:“老高,你怎么說?”
高慎行只是冷冷一哂,根本沒理會,援兵若不在這個時候出現,也許還好點,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卻只能夠坐實他的猜測,徐十九的臉色也黯淡下來,眸子里甚至浮現出了絕望之色,是的,絕望,這一刻徐十九真的絕望了。
對于**,對于抗戰,徐十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觀。
片刻之后,雙方在靠近山頂處遭遇,不過此時小日本已經分兵,主力已經掉頭下山阻擊**援兵去了,只有不足百人繼續上山,試圖搶占高山尖,七八十號日本兵截住十九大隊最后十幾個殘兵,展開了慘烈的白刃格斗。
徐十九雙手反握刺刀,一步殺一人,趟血前行。
不到片刻,便已經有六個日本兵倒在了徐十九刺刀下,相當于劍道九段的刺殺技術絕對不是說著玩的,不過徐十九的身上也布滿了一道道的血槽,除了要害他會本能地躲避,剩下的他再懶得躲,此時此刻,徐十九只想戰死了事。
“大隊長,小心呃”一聲慘叫從徐十九身后響起。
猛然回頭,只見一個日本兵端著刺刀又要往徐十九身上刺過來,徐十九滑步上前,反手一刀就割斷了那日本兵的咽喉,再低頭看,只見李子涵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腹部中了一刀,血正跟泉水般汩汩往外冒,他替徐十九擋了一刀。
“子涵?”徐十九蹲下來,將李子涵從地上扶起。
李子涵已經發現徐十九存了死志,所以拼命搖著頭,哀求道:“大隊長,別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不管國民zhèngfu有多么**,不管**的派系傾輒有多嚴重,都別放棄好嗎,別忘了我們是十九大隊,打不垮、拖不爛的十九大隊啊?!?
“不放棄,我答應你絕不放棄,你也不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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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野賢十愣愣地望著漫山遍野殺過來的**,半天反應不過來。
一步,僅僅只差一步啊,飯野聯隊眼看著就要拿下高山尖主峰,萬家嶺生命通道眼看就要打通了,偏生在這節骨眼,**的援兵卻到了,這也太讓人沮喪,太讓人絕望了,這下子給氣悶得,飯野賢十險些肺都給炸了。
小日本往兩側山谷只派了少量尖兵,區區幾個班組的尖兵當然不可能擋住潮水般漫湮過來的**,兩側山頭上的日軍機槍雖然很快調轉槍口,對**援兵實施火力阻斷,遺憾的是小日本的重機槍中隊已經打了一天一夜,幾挺九二重機槍先后因為槍管過熱炸膛,子彈也所剩無幾了,微弱的火力壓制根本就無法阻止**沖鋒。
仗打到這份上,飯野聯隊其實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先前全憑一股氣在撐著,現在這股氣一泄出,士氣立刻就跌入了谷認錯,飯野賢沒辦法,只能把已經攻上高山尖主峰的聯隊主力撤回,就地轉入防御,一邊派人向松浦淳六郎緊急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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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浦淳六郎接到飯野賢十求援消息前,還在忘想著突圍。
因為此前飯野賢十已經派人回來報告,高山尖已經拿下,萬家嶺很快也要打通了,為了盡快打通萬家嶺,實現與第師團匯合的戰術意圖,松浦淳六郎甚至費盡心思從其余三個步兵聯隊抽調了一千多步兵,準備加強給飯野聯隊。
然而,松浦淳六郎的妄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被擊得粉碎,得知**的援兵已經趕到萬家嶺并重新穩住了高山尖防線,松浦淳六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秋山義隆連喊了好幾聲,松浦淳六郎才終于從無邊無際的絕望中稍稍恢復過來。
薛岳在最后一刻終于掀開了自己隱藏的底牌,給予了小日本最為沉重的精神打擊
“秋山桑,突圍已經沒有希望了?!彼善执玖蓢@息一聲,就像一下子蒼老了幾歲,有氣無力地對秋山義隆說道,“給司令官閣下發報吧,我師團無力突圍,將就地轉入防御,懇請司令官閣下調集重兵前來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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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岳的隱忍不僅給了松浦淳六郎沉重的精神打擊,也給了岡村寧次沉重的精神打擊。
接到松浦淳六郎發來的電報之后,岡村寧次默默走出辦公室,來到院子里仰望著星空半天沒有說話,參謀長吉本貞一拿來呢大衣替岡村披上,岡村也懵然不覺,這是岡村寧次自參軍以來所遭受的最沉重的打擊,老鬼子幾乎被打懵了。
所謂的戰神,所謂的軍神,其實全都是吹出來的。
不管是薛岳,還是岡村寧次,說到底也終究是人,是人就有承受的極限,在巨大的打擊面前一樣會沮喪,一樣會意志消沉,唯一的區別就是,強者能夠很快走出來,而弱者卻會永遠沉浸在沮喪當中無法自拔,從此徹底沉淪。
岡村寧次能夠走到今天,能在小日本軍界闖下偌大名聲,當然不是弱者。
在院子里站了半個小時,岡村寧次終于從沮喪中走出來,回到了作戰室。
參謀本吉本貞一還有十幾個參謀都眼巴巴地望著岡村寧次,松浦師團已經命懸一線,雖然松浦淳六郎還沒有發出訣別電文,但誰都知道,松浦師團的覆滅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一個成建制的師團被殲,這可是大事,救還是不救?
如果不救,怎么向派譴軍司令、向大本營交待?
可如果救,又從哪里調派援兵?保守估計,要想把松浦師團從萬家嶺附近解救出來,沒有兩個師團以上兵力是絕無可能的,可問題是,第ll軍兵力幾乎已經用足,現在就維持攻勢都已很困難,又從哪里調集這么多軍隊?
“司令官閣下……”吉本貞一上前兩步,似乎想說什么。
岡村寧次揚手打斷吉本貞一,他知道吉本貞一想說什么,吉本貞一無非想說,一旦松浦師團被全殲,就將成為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以來最慘重的失敗,不僅是第ll軍的恥辱,更將成為他岡村寧次履歷中抹不去的污點
岡村寧次現在不想聽這些,眼下的局面雖然讓人沮喪,甚至讓人絕望,但是畢竟還沒到最壞的程度,松浦師團雖然喪失了突圍能力,但仍然還有近萬殘兵,困守一隅死守三到五天是沒問題的,所以,局面仍還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