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陣地,趙炎和李子涵趕緊撳下了對應的起爆器,其中一處反坦克地雷猛然爆炸,一下就將陷入反坦克壕的日軍坦克掀翻,很快又起火燃燒,不過另外一處反坦克地雷卻沒有爆炸,李子涵又連撳了好幾下,還是沒有反應。
“壞了,肯定是電線被炸斷了。”趙炎說著就從戰壕里躍起。
“排長小心。”李子涵只能抄起步槍給予趙炎微弱的火力支援,因為此時306團的陣地縱深已經拉得極大,負責引爆反坦克地雷的工兵排處在陣地最前沿,此時,整個工兵排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附近五十米內再沒有第三個士兵。
對面日軍很快就判斷出了趙炎的意圖,各種步兵支援火力以及剩下那兩輛坦克上的前射機槍紛紛噴吐火力,趙炎因為要檢查電線,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戰術規避動作,很快,趙炎便中彈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胸部和腹部幾乎是同時中彈。
“排長!”李子涵想起入伍后排長對自己的照顧,淚水一下就奪眶而出。
“子涵,我若死了,記得給我老家捎一封家書。”趙炎回頭沖李子涵淡淡一笑,然后以雙腿蹬著地,一邊檢查電線一邊繼續往前爬。
李子涵死咬著牙關,用力撳住了起爆器。
一發榴彈從天而降,爆炸的硝煙過后,趙炎膝蓋以下的雙腿已經不翼而飛,斷處更是血肉模糊,饒是趙炎這么個鋼鐵般的硬漢子,在劇疼之下也不免凄厲地慘叫起來,不過慘叫過后他還是咬著牙,雙肘支地繼續往前爬行。
終于找著了,趙炎終于找著了斷線處。
日軍也意識到了危險,輕重機槍、車載機槍還有擲彈筒瘋狂開火,將趙炎身邊的地面打得煙塵四濺,趙炎左手牽住一端電線,再伸出右手去牽另一端電線時,一梭子彈猛烈地掃射過來,幾乎將他的右手齊肩掃成兩斷。
“啊……”趙炎再次凄厲地慘叫起來,鉆心的疼痛幾乎讓他昏死過去,但他還是憑借頑強的意志硬撐了下來,他先用嘴咬住左手中的電線,再騰出手去牽另一條電線,兩條電線相搭的一瞬間,前方終于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
趙炎很想抬頭看看日軍坦克被炸飛的場景,可他卻無法抬起自己的腦袋了,強烈的困意潮水般襲來,一陣又一陣,爹,娘,孩兒不孝,不能給二老送終了,趙炎在心底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終于墮入了無盡的黑暗。
“排長,排長……”親眼看著排長在前面不遠處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李子涵不由得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不過很快,他便顧不上為排長傷心了,因為日軍工兵已經破壞了前方剩下的幾處反坦克壕,剩下兩輛坦克已經從空隙中穿了過來。
“小日本,去死吧!”李子涵獰笑著,先后撳下了另外兩個起爆器。
邱維達跟徐十九給日軍坦克設置了雙重陷阱,不僅每一處反坦克壕內都埋了地雷,每兩處反坦克壕之間的空隙中也同樣埋了反坦克地雷,以確保摧毀日軍坦克,日軍坦克雖然躲過了反坦克戰壕,卻還是沒能躲過反坦克壕之間的地雷。
“轟,轟!”巨大的爆炸過后,一輛日軍坦克被炸斷履帶趴了窩,另一輛日軍坦克卻直接被引爆油箱,一下就被翻卷的烈焰徹底吞噬。
投入進攻的四輛日軍坦克先后被炸毀,可日軍的進攻卻并沒有結束,一排排的日本兵拉開了稀疏的散兵線,在支援火力的掩護下,端著明晃晃的刺刀、默不作聲地向著工兵排的陣地一步步地碾壓了過來。
李子涵已經度過了的最初的緊張階段,整個人已經進入了一種近乎麻木或者說機械的狀態,不斷地拉動槍栓、推彈上膛、瞄準、射擊,再拉動槍栓、推彈上膛、瞄準、射擊,打完五發子彈,又拉開槍栓往槍膛里壓子彈。
一百多日本兵沉默著往前沖鋒,李子涵沉默著開槍射擊。
李子涵身后,306團主陣地上依然是寂無聲息,沒有人聲鼎沸,沒有輕重機槍聲,也沒有手榴彈扔出來,整個國軍陣地上仿佛已經只剩下他李子涵一個人,李子涵對此卻是毫無察覺,只是機械地射擊、射擊,再射擊……
日軍也從槍聲中判斷出對面只有廖廖幾人,而且槍法也不怎么樣,只聽槍響卻不見有人中槍,便紛紛開始直起腰,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距離五十米時也沒有發起沖鋒,只是端著刺刀不緊不慢地向前碾壓,試圖從精神上摧垮對手。
李子涵打完最后一發子彈,也抽出刺刀卡進座槽,然后端著刺刀從戰壕里站了起來,他冷冷地盯著對面呈扇形壓過來的日本兵,等待著最后的白刃戰,李子涵曾經恐懼過死亡,不過當死亡真的即將到來時,他卻發現其實也沒那么可怕。
就在這時候,李子涵忽然發現對面的日本兵一個個都將槍膛里的子彈退了出來,小日本這是要干嗎?跟他一個人白刃戰也犯得著退子彈?
不過李子涵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回頭看時,只見身后不遠處一個接一個的國軍將士已經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冷著臉從戰壕里站了起來,全都是殺氣騰騰的樣子,他們多半是剛才借著交通壕的掩護悄然摸上來的。
然后,打頭的那個軍官振臂一揮,一百多號國軍將士便嗷的猛撲了上來,李子涵大吼一聲,也端著刺刀撲向了對面的日本兵。
紛飛的硝煙從李老爺子眸子里淡去,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現實中。
“顧家宅之戰,我們306團的戰術非常明確。”李老爺子一邊往旱煙管里填著煙絲,一邊說道,“就是通過加大陣地縱深來削弱日軍炮火的殺傷力,等日軍投入步兵發起進攻,再以少量兵力負責牽制,然后投入敢死隊與敵白刃戰。”
“白刃戰?”小齊忍不住問道,“聽說日軍的白刃戰很強?”
“不,那是以訛傳訛。”李老爺子擺了擺手,不以為然道,“淞滬會戰,那些日本兵在白刃戰中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中央軍大多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那些日本兵卻大多都是新兵,他們怎么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特別是顧家宅之戰,我們306團幾乎就是靠拼刺刀拼贏的,小日本整整一個步兵聯隊三千多鬼子,幾乎讓我們團給打殘了,尤其是我們獨立十九大隊,那真是厲害,說到拼刺刀還真沒幾個部隊能拼過我們十九大隊。”
小齊無限敬仰地道:“中央軍拼刺刀原來這么厲害。”
“那當然,當年我們中央軍的59個德械師可不是吹的,戰斗力是真強悍。”說著李老爺子的眼神忽然又黯淡了下來,接著說道,“不過可惜呀,等到淞滬會戰、南京會戰打完,就沒剩幾個老兵了,打那以后中央軍的戰斗力就不行了。”
小方道:“老爺子,跟我們講講十九大隊的故事唄。”
“十九大隊啊,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李老爺叭嗒叭嗒地抽了兩口旱煙,眼神再次變得迷離起來,低聲道,“當時我還沒加入十九大隊呢,不過徐大隊長和十九大隊的老兵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們,我早死在了顧家宅。”
“殺!”李子涵咬牙切齒地怒吼著,一個突刺刺向對面的日軍少尉。
然而,日軍少尉只用軍刀輕輕一挑,李子涵的刺刀就貼著他的肩膀滑了過去,日軍少尉再手腕一翻,手中軍刀就向著李子涵脖子切了過來,李子涵卻由于用力過猛失掉了重心,這時候非但躲不開,反而不由自主地踉蹌著迎了上去。
眼看日軍少尉的軍刀就要剌開李子涵的脖子時,一柄刺刀忽然從斜刺里殺出來,靠著刺刀上的護手堪堪架住了日軍少尉的軍刀,下一霎那,一條長腿從李子涵身后飛過來,一下踹在了日軍少尉的腹部,日軍少尉蹬蹬蹬地倒退兩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等李子涵回過神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猱身而上,一下就騎在了倒地的日軍少尉身上,手中的刺刀乍起又落,日軍少尉的咽喉上已經多了個血洞,再起身時,那個矯健的身影還不忘回過頭來沖李子涵瞪了一眼。
“你個新兵蛋子,下回拼刺刀記得穩住重心!”
言猶在耳,那道矯健的身影已經倒提著短柄刺刀撲向了下一個日本兵,李子涵再低頭看那個日軍少尉,只見他的嘴巴張大著,卻已經無法再呼吸了,一團又一團的血沫正從他咽喉上的傷口噴出,他的眼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一個日本兵忽然端著刺刀向李子涵撲來,李子涵下意識地用刺刀輕輕一格,日本兵的刺刀就已經貼著他的胳膊滑了過去,那個日本兵明顯也是個新兵,結果因為用力過猛導致重心不穩,踉蹌著撞上李子涵的刺刀,從他的嘴巴里扎進去,直透后腦。
這還是李子涵第一次殺死人,而且還是近距離格殺,一時間不免有些發懵,不過日本兵可不會因為這個而對李子涵手下留情,趁他發懵的間隙,又一個日本兵端著刺刀一聲不吭地撲了過來,照著他的腹部一刀刺過來。
那個矯健的身影再次兜轉了回來,等到李子涵反應過來時那個偷襲的日本兵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個矯健的身影沖李子涵露齒一笑,說道:“小子,悟性不錯。”
李老爺子在桌上叩了叩銅煙鍋,臉上露出了緬懷的笑容,說道:“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獨立十九大隊的大隊長,徐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