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悵然,“皇額娘見笑了,其實,朕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有了婚約,朕本該一別兩寬漸漸放下的,只是這心里頭,日里夜里都是她,要不然,今個也不會做出這等子糊涂事!還請皇額娘體諒兒子這一番心意,一定要幫幫朕。”
福臨怕是惦記上貞丫頭了,自己原以為他只是一時情動,早晚會丟開手,如此看來,倒像是動了真情。
太后猶豫了一番,問道:“那,烏云珠,又是怎么回事?”
福臨有些赫然:“烏云珠,她和阿貞有些像……她,她也是極好的。”
太后嘆了口氣,看樣子,根子還在這個上面。
她想著福臨最近行事雖然孟浪了些,到底是年少氣盛,血氣方剛所致,說起來,他要真心喜歡四貞,倒比起烏云珠來,更合適些。
畢竟,四貞還沒嫁人,烏云珠可是他的弟媳啊,雖然在滿人的習俗里,自古就有治棲之風,即所謂的“父死于妻庶母,兄終弟娶其嫂”,可是,如果襄親王尚且健在,堂堂當朝天子竟與自己的弟媳婦悖理亂常,這實在是有損大清國體的尊嚴!
如此一想,太后心里頭就軟和了幾分,她輕聲道,“皇上,這事哀家記下了,如果不是定藩之事,哀家也盼著貞丫頭能夠長久留在身邊,你以后,再不要見烏云珠了,萬一被博果爾知道,你們兄弟的情分,恐怕就斷了!”
福臨答應了下來。
只是,禁閉的大門一旦打開,偷歡的刺激遠非平淡可比,即使福臨有心回避,深深迷戀上他的烏云珠也不肯罷手。
順治十三年的三月末,烏云珠借著到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之際,見到了福臨。
有些日子未見,烏云珠出落的更加美麗,全套的親王福晉冠服,云髻花鈿儼然,霓裳寶釵端貴,花團錦簇的,十分明艷。
這一瞧,就把福臨壓了多日的心思勾起來,出了慈寧宮,他并沒有離開,在宮道上等著烏云珠出來。
半路上,抬烏云珠的暖轎,就隨著福臨的龍輦拐到了養心殿,等烏云珠進去之后,福臨初時還正襟危坐,對她笑道:“再有兩個月就是母后的壽辰,你打算送什么壽禮給母后?”
烏云珠抬眸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臣妾也想不出什么精巧的壽禮,想著繡個百壽的雙面繡獻給母后。”
福臨贊道:“朕都不知道,你還會繡雙面繡,那得花多少心思,費多少功夫?還說不精巧!也就是你這般蘭心慧質的,才能整得出來了。”
烏云珠臉上飛起緋紅:“皇上謬贊了,只是臣妾想了好些圖樣,也不知哪種更合母后的心意,不如皇上幫臣妾拿個主意?”
福臨笑起來:“你選的圖樣,肯定差不了,朕倒有個主意,不如朕給你寫那百壽的底字,你獻了給皇額娘,她一定高興。”
烏云珠高興地笑起來:“皇上的字,母后定然十分中意,有了您這番話,臣妾這心里,就放心多了,只是皇上國事煩重,真的能抽出空來給臣妾寫那一百個壽字嗎?”
話到后來,就有些幽幽一嘆的味道了。
福臨笑著道:“朕乃天子,自然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
“那么——”烏云珠欲言又止:“皇上可忘了自己從前說過的話?”
“什么話?”福臨一時沒明白烏云珠在說什么。
烏云珠沒有明說,輕輕吟誦道:“枕前發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烏云珠——”福臨想起了兩人從前歡好之時,自己說起的那些個誓言,有些訕訕,“朕不是負你,只是,怕博果爾知道了,會慢待你,上一回,他懷疑你,不是就拘了你在府里嘛?朕也是……”
“皇上——”烏云珠的手輕輕掩上他的嘴,“您不要說了,您不說,臣妾就還有盼望,您說出來,是徹底絕了臣妾的念想……皇上,您就讓臣妾做這個夢吧,一個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夢。”
不待福臨說什么,她娉婷婀娜的走到殿里的高架旁,取下掛著的一把琵琶,對他盈盈盈福身:“皇上,臣妾許久沒有為您唱曲了,今個,讓臣妾給您再唱一曲吧。”
琴弦撥動,烏云珠清媚婉轉的歌聲響起:“風銷絳蠟,露浥紅蓮,燈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門如畫,嬉笑游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遂馬。年光是也,唯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歌聲裊裊,斷斷續續哼來,聽起來柔媚入骨,且凄楚之至。
福臨眉心一蹙,嘆息了一聲,輕聲道:“是朕負你!”
烏云珠擱下琵琶,起身回首,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她婀娜多姿的走到福臨面前,摘下手里的翡翠玉鐲,俏笑嫣然,幽幽道:“這玉鐲是皇上和臣妾在養心殿里第一次……相贈,皇上曾說這玉鐲的顏色,最配臣妾的冰肌玉骨。”
說罷,烏云珠手指一松,將玉鐲向地上拋擲,如果不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那玉鐲只怕當時就會摔碎。
福臨沉臉望著她,只見烏云珠從頸上摘下一串紅珊瑚的珠子笑道:“這珠子是臣妾懷了孩子時,皇上所贈,當時皇上曾說,這珠子上的每一顆,都是您愛重臣妾的心意……”
她抓住珠串,猛然又往地上擲云,砰地一聲,珠串散開,一顆顆美麗的紅珊瑚珠子四處滾落。
不等烏云珠再伸手,手腕一緊,福臨將她牢牢攥住,濃眉微擰,最終無可奈何地道:“……烏云珠!烏云珠!”
“臣妾在呢……”烏云珠笑,笑容婉約,眼底的淚水卻再也忍耐不住的落了下來,她看著福臨癡癡地說,“皇上,既然您要忘了,那索性忘個徹底,您給臣妾的,那么多,那么多,您叫臣妾如何忘呢?”
她拔下發上的金絲八寶攢珠釵:“還有這支釵,是去年臣妾滿十七歲生辰,皇上所贈,當時皇上曾問臣妾,‘寶釵斜照春妝淺,酒霞紅。與誰同?還問臣妾后不后悔,臣妾曾對皇上說,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的這么快。可是,臣妾不后悔,能夠和皇上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歡愉,每一次,都是臣妾生命里最快活的時光……只是,留著這些,看到這些,就會想起從前,臣妾的心里好痛,好痛!”
她舉起手。
福臨的眼底浮起憐惜,不待烏云珠再扔下去,搶過她手里的金絲八寶攢珠釵,將她摟在了懷里。
烏云珠卻推開他,轉身掩面而泣:“皇上,臣妾還記得您曾說‘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難道,故人歸來了,皇上就不要臣妾了嗎?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如果讓臣妾忘了您,不如讓臣妾去死。”
說著,她突然朝殿里的梁柱上沖了過去。
福臨從身后,一把抱住她。
觸手之處,是烏云珠胸前的軟綿,鼻息里,是烏云珠那淡淡的香氣……
福臨的吻落在了她的后頸。
烏云珠渾身一顫,人像散了架似地搖搖晃晃,她倒在福臨的懷里,喃喃道:“皇,皇上……”,話沒說完,她的身子便如水般癱軟成一團。
福臨將她抱起,推到在書案之上,拔了珠釵,烏云珠的頭發本來就有些松散,此時,已經完全散開,她躺下去,烏發雪膚紅唇,妖嬈如午夜盛開的繁花。
福臨的吻重重落下,兩人抵死纏綿。
吳良輔早在福臨抱住烏云珠時,就面紅耳赤,慌忙招手讓養心殿里侍候的人都跟著退了出去。
他輕輕掩上殿門。
太后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勃然大怒,不僅責罰了福臨身邊侍候的人,還很快就安排冊妃之事,因為此時定藩未穩,且她和四貞談及此事時,被四貞婉拒,太后就精選了滿蒙的美人,意圖通過新晉的美人們,來分散福臨的注意力。
四月二十四日,禮部滿尚書恩格德等以乾清、坤寧、景仁等宮修葺修成,上書請求冊封妃嬪,遭到福臨嚴詞申斥,指責他們“輕率妄陳”。
事后,福臨與太后發生了強烈的爭執,太后說他不顧禮義廉恥,一再與弟媳茍且,福臨則怨責太后說話不算數,遲遲沒能讓四貞回心轉意不說,還想通過再立新妃來控制自己,說沒有四貞,他就認定烏云珠了,而且,烏云珠不像四貞那般剛毅,溫婉和媚,更合他的心意,母子隔閡越來越深。
五月,各宮建成,隨后,太后以各宮建成,吩咐鰲拜、遏必隆和索尼三位顧名大臣奏請皇帝冊封妃嬪,福臨聽了三位大臣轉告的太后懿旨,命他們會同禮部商議。
母子二人,甚至不能夠像從前那般當面將這事商議,因為只要一見面,他們就會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