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延齡被困的半個多月前。
四貞抵達云南平西王府給吳三桂賀壽后的兩天,恰巧是中秋節(jié),吳三桂就以此為由勸四貞看看云南的中秋燈會再動身回廣西。
吳三桂的次女二郡主,便自告奮勇要陪著四貞觀燈。
這個二郡主,就是當年要與孔廷訓(xùn)定親的那位,她和四貞同歲,孔廷訓(xùn)被俘之后,她嫁給了吳三桂手下大將胡國柱為妻,已經(jīng)育有一子一女,在她看來,四貞是險些成為她小姑子的人,所以待四貞格外要親切些。
待四貞和二郡主走到花街之時,中秋燈會已經(jīng)進入了高潮。
燈街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燈,形似的魚燈、虎燈、荷花燈等;外形分為圓燈、方燈、五角燈;有組合起來的單燈、雙燈、子母燈,羅漢燈;更有燈山、燈樹、燈樓、珠囤,材料也是多種多樣,有布帛燈、紙燈、琉璃燈、玉柵燈、珠子燈、羊角燈、牛角燈、麥絲燈、竹燈……
衣以錦綺,飾以金銀,千萬盞燈一同亮著,燈街之上簇如花樹,繁星點點,極為璀璨。
天上一輪明月當空,照耀如同白晝,映著地上的絢麗花燈,燈月交輝,看的人眼花繚亂。
而萬千燈火之中,夾雜著施呈百戲,供奉御覽的雜耍,一向清靜的燈街可說是人山人海,簫鼓喧闐。
“你確定那燈樹就在這附近?”燈光璀璨,燈影迷離,四貞有找不到東南西北的感覺,擔心迷路,就問二郡主。
先前二郡主聽說燈會上有株三人高的燈樹,扎得特別漂亮,就扯著四貞一道去看,只是走了好一陣,也沒見到那燈樹,瞧著越來越多的人流,四貞已經(jīng)覺得頭暈。
二郡主似被眼前的繁華景象迷住了眼睛,撩起披風上兜帽的手都忘了放下,更顧不得回答四貞的問話。
她雖然是郡主,卻常年都在府中的四面高墻里,往回中秋節(jié)觀燈,不過在高樓上遠遠看一眼,何曾這般近距離的感受!
四貞也覺得新鮮,這么些年,除了幼年時,不管是在京城還是桂林府,她觀燈也都是在燈街兩邊的高樓上觀望,這樣置身其中的感受,大不一樣。
看到眼前真切的繁華場景,四貞和二郡主都覺得眼睛不夠用了。
錦衣帷帽,持燈而行的漂亮小娘子,含情脈脈,一路相隨的英姿小郎君,滿臉堆笑,左右招呼客人的擺攤小販,燈下拉著游人猜謎說故事的店家,相扶相伴的老嫗、老叟,嬉戲玩鬧的兒童……
還有那身披銀狐皮裘,里面卻露出半截玉頸的女子,站在紅彤彤的燈籠下,媚眼如絲,笑盈盈地扯住過往華服錦裳的貴公子。
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新鮮有趣,給了二郡主極強烈的沖擊。
她的頭幾乎要探出紫絲步障去。
因為怕人多踩著、擠著,失了體面,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在這一日觀燈,都要用那紫絲步障或錦步障出行。
所謂步障,就是將絹段或布匹之類,扯作長圈圍著,由下人左右牽著移動,如此一來,既隔絕了外邊人磕碰,也防著有那登徒子趁著人多占姑娘、小媳婦們的便宜。
因為只是步障,所以只是隔著人,卻不妨礙看外面的燈,而步障里面的情形,外面的人從旁邊也能看見。
二郡主和四貞自然不會想到,她們這一行人,已經(jīng)被人盯上。
每年的中秋燈節(jié),也是小偷、拐子們出動最多的時節(jié)。
負責城防的兵士,忙都忙不過來。
就在二郡主剛才掀開兜帽看燈的那一瞬間,一直跟著他們的人,相互打下了最后一個手勢。
搶!
這一行人,顏色明艷,服飾鮮麗,著實耀人眼目,他們一路瞧來,步障中被簇擁著的兩個婦人美若天仙不說,身上穿的戴的,無一不是精品。
光那位掀帽看燈的婦人,所帶寶鈿上垂到額際那只金鳳嘴里的紅寶石,就值上千兩銀子。
這票若是成了,后半輩子的吃喝都不用愁。
雖然他們也知道,像步障當中的兩個婦人,這般前呼后擁的,定然是非富即貴,不好惹的人家,可在財帛加美色的雙重誘惑下,這些人還是起了不軌之心。
反正以前也不是沒干過這樣的事,富貴險中求,就像去年里,他們還不是一樣截了位宗室家的小公子,光那綁票的贖銀,就夠吃三五載。
今年要是得了這兩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或賣或讓她們家里贖回去,都是上好的買賣。
鬧鬧嚷嚷中,有一架青幃軟綢的華蓋馬車從燈街旁的胡同里出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馬車很快就走不動了。
“格格,前面人多,沒法再走了。”
“那我們下來,邊走邊看吧。”
隨著兩聲對話,車上下來兩個戴著帷帽的女子。
隨侍她倆的,是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看了看左右擁擠的人群,丫鬟們朝四貞她們這邊扯著步障的一個健婦哀求道:“行行好,讓我家格格在你們的步障中走一走,這外面太多人了,怕沖撞了格格。”
健婦自然不肯。
兩個丫鬟就對扯著步障的健婦們挨個求情,有一個甚至還揚聲跟里面的二郡主搭話,“好心漂亮的夫人,求您行行好,積積德,讓我家格格一道吧,不然這一路的燈看下來,我家格格萬一被人擄了去……”
那些扯步障的健婦沒有一個理會的。
管事嬤嬤更是低喝:“快走開,沒做準備就別看燈,回家去,沖撞了貴人,你們擔得起嗎?”
二郡主聽到那小丫鬟的苦求卻心軟了。
她摸了摸小腹:就當為自己腹里的孩兒積德。
“讓她們進來吧。”
四貞阻止:“郡主,來歷不明的人,還是小心些好。”
二郡主無所謂地說:“兩個大姑娘,能起什么風浪?咱們前后有這么多人呢。”
見四貞還想再勸,她有些不高興地說:“公主,你沒聽人說過要多積德嗎?她們兩個大姑娘,在這人群里走,不用半刻,恐怕就被人摸了擄了去,萬一出了那樣的事,我們可就成了見死不救,你忍心?”
四貞仍然低聲道:“郡主,她們來歷不明,不能輕信。”
二郡主有些猶豫不定。
那兩個女子雖未聽見她們說什么,卻也知道兩人有著分歧,其中的一個,站在步障外,啞著嗓子哀求道:“好心的夫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伸伸手的事,何苦拒人于千里呢?今日若讓我們進去避上一避,他日定為兩位夫人求個長生牌位,求菩薩保佑你們,一世平。”
另一個則細聲細氣地說:“姐姐,您看這兩位夫人,就像那至善至美,慈悲為懷的菩薩,怎么會見死不救呢!”
不過是不許她們到步障里來,就說的這般難聽。
四貞被她們這番說辭講的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冷笑一聲:“瞧兩位這話說的,倒好像是我們想要害你們性命一般,若不請你們進來,就是我們錯了。——天下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而就是這么兩句話的功夫,四貞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她和二郡主幾個已經(jīng)被人隔開,她的跟前,只有喜鵲一個人在。
“郡主,這些人不對。”
“相公,相公——”遠遠地,她聽見二郡主驚喜的喊叫。
四貞覺得心頭一跳。
雖然什么也沒發(fā)生,可她就是隱隱覺得有危險逼近。
不知從哪里躥出幾個黑衣人,拿著個布袋就朝她身上套下去。
喜鵲迎了上去,一頓旋風腿掃蕩,那幾個黑衣人朝后閃了閃。
“不好,擄人了,救命啊——”
四貞沉著冷靜地驚呼。
她往旁邊避了避,在喜鵲和黑衣人交戰(zhàn)之際,她急忙在人群中找二郡主。
四貞看見,那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正往馬車上去,中間有什么被燈光照的閃耀。
是二郡主頭上的那顆明珠?!
四貞忙擠了過去。
喜鵲一見,也不和那些個黑衣人再糾纏,追了上去。
一個黑衣人絆住了她,她只好轉(zhuǎn)身和那人打斗起來。
四貞只顧追著前面的二郡主,沒有提防旁邊有人拿了個竹筒,對她吹出一股迷煙。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的人甚至覺得,只是眨兩下眼的功夫,步障中的兩個華衣女子就失了蹤影。
管事嬤嬤、藍鵲這才和健婦們回過神來,大喊道:“救人,救人,快來——”
她們并不敢喊出四貞她們的名號,被人知道公主和郡主竟然被賊人擄了去,名聲就完了。
同一時間,披著黑色暗紋披風的傅弘烈與胡國柱剛從帷帳中出來,就看見街對面步障中的二郡主和四貞。
胡國柱看見二郡主,看見她朝他揚手:“相公,相公——”
他正準備過去,卻被周圍的人一擠,再抬眼,就失了二郡主的蹤影。
胡國柱四處張望,搜索二郡主的影子。
他看見了有幾個人擁著一個女子往馬車上去,那女子身上披著的大紅紋金披風,看上去頗為熟悉。
胡國柱追了上去。
傅弘烈一眼看見的是四貞。
四貞的左側(cè),正好有一座九層玲瓏的燈塔,將她整個人罩在光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