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從秋萬雄進來就一直盯著他,看他如此細心對待孟櫻,便道:“她修習的是魔教中最毀人心智和身體的‘血櫻大法’,如果不停止下來,她活不過一年了。”
秋萬雄身子一震,緩緩放下手中的絲巾,一雙眼睛露出寒冰般冰凍的目光,“我和櫻兒相處那么多年,難道不比你清楚?”
顧無憂駭道:“難道……是你故意讓她練‘血櫻大法’的,你身為武林宗主,難道不知知道練這種邪門的功夫要用多少活人的鮮血來祭血櫻?”
秋萬雄漠然道:“我當然知道,血櫻大法必須吸取天地草木精華、人血、怨氣,所以我替她植下滿山梨花以供養這株血櫻,挖了這口枉魂井,用活人鮮血祭法,不然她怎么活得到今天。”
顧無憂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江南有些地方一直以來不斷有人失蹤,事后被發現抽干鮮血,棄尸荒野,竟是你的所為?你不怕被武林中人發現?”
秋萬雄冷笑道:“這里設下層層障礙禁制,沒有人能進來,進來的人也不會再開口說出這個秘密。”
“你還是人嗎?為了她殺那么多人,你晚上睡得著?”顧無憂厲聲質問。
秋萬雄目中怒氣大盛:“你為什么不問問,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愿意看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被困于此地嗎?如果不是為了韓永清……我會讓她練血櫻大法?韓永清才是最該死的人!”
“你們之間的恩怨不能犧牲無辜的人的性命,天理循環,就算你不怕冤魂索命,難道不怕報應在她身上?”
“哈哈哈,天理,世上哪有什么天理,只有擁有了至高權力的人才有資格談天理!”
“究竟忘情大師做了什么事,讓秋夫人變成這樣子?”顧無憂忍不住問。
“究竟做了什么?……”秋萬雄勾起了痛苦的回憶,喃喃自語,這件事埋在他心里太久了,他需要傾吐出來,“孟櫻還是少女時曾邂逅過一個人,一見傾心,后來這個人回到王府繼續做他的世子,孟櫻卻對一直記得他,不過他當時用的假名,她卻不知道他是鎮南王世子,幾年找尋下來她也漸漸灰了心,以為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一切只不過是她的幻想罷了。后來……后來我遇到了她,便和她成了親,不料幾年之后,韓永清入了佛門,浪蕩江湖,被她又碰上了,他知道了她是黑水教中人,便利用她為他找一樣東西。”
“這個想必你也猜到了,不錯,就是沙尸毗花,這花據說是世間罕有的靈藥,黑水教也收藏得極為森嚴,櫻兒為了他冒險入教偷盜,失手被擒,我得知之后,闖入黑水教苦苦哀求放過她,愿意以身相替,教主答應了,但是要我也入了黑水教頂替櫻兒的滅魂使者的位子,以白道的名義暗中為他們做事,且說櫻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為了懲罰她,黑水教對她下了‘鎖魂’之毒,日日夜夜受錐心刺骨之痛,我不忍看她受苦,唯一能解‘鎖魂’的只有沙尸毗花和修煉血櫻大法,我就將她囚禁于此地并為她殺人取血讓她練功,沒料到她修習了血櫻大法,卻變得瘋瘋癲癲,迷了心智。”
“你說!——”秋萬雄赫然轉身,眼中恨意濃濃,道,“我能不恨他嗎?”
顧無憂無語,這其間的恩怨又豈是一個“恨”字所能解釋的,恐怕黑水教也有份參與誘導此事發生,只等你入彀,只是不知為何要棄孟櫻而取秋萬雄。
“所以,你用沙尸毗花引他來,然后殺了他?”
秋萬雄嗤笑道:“可笑他竟不知道櫻兒是我妻子,自投羅網。”
“現在我只想問你最后一件事”,顧無憂道。
“你說,對于臨死之人的愿望我一般都會滿足的。”
“忘情大師是不是真的死了,若是,他是死于何人之手?”
卻不料這個問題讓秋萬雄愣了一下,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
秋萬雄不耐的舉掌,冷聲道:“你下去問閻王吧。”
只見那“掌刀”泛著一團烏光,蘊含了秋萬雄的十成力量,只要一劈下去,她必死無疑。
此時她心中只有唯一一個遺憾,可惜的是始終沒有找到沙尸毗花,救不了師父醒來。
在劫難逃,隨著“掌刀”的光芒愈勝,她慢慢闔上了眼睛,手緊緊握住謝逸之的玉笛。
師父,看來我們只能來世再見了。
只見烏光一劃,快若閃電,雷霆萬鈞地朝著顧無憂盤坐的地方劈去,顧無憂心中一片澄明,閉目待死。
千鈞一發時刻,只聽到一聲鈍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擋了一下,掌刀并未劈下去,顧無憂睜開眼一看,被眼前的事實驚呆了:孟櫻橫倒在她前面,鮮血濺上了她清秀的面容,秋萬雄驚駭地看著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顫抖。
秋萬雄不顧地抱起孟櫻,哽聲道:“為什么?為什么?!”
孟櫻在秋萬雄懷中艱難地側頭望著顧無憂,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指著顧無憂道:“無計……你……你答應過我不傷害他的。”
原來孟櫻神智不清之下錯把顧無憂當做了韓永清,替她擋下了這一掌。
秋萬雄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妻子,悔恨難當,又萬分不甘心:“他把你害成這樣,難道……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
孟櫻臉上出現了一種惆惘而飄渺的笑容:“恨?不……不會……”,她的瞳孔漸漸散開,語音漸漸輕飄,彷佛已進入彌留,只有一滴淚慢慢滑落臉龐,滑過了有情世間。
“啊!……”秋萬雄傷心地仰天長嘯,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抱著孟櫻的尸體朝著林外走去,眼神渙散,神情迷亂,顧無憂乘此機會,凝氣摒起食中兩指用盡才恢復的一點內力朝秋萬雄背后遙遙點去——
“啪”一聲秋萬雄擁著孟櫻摔倒在厚厚的梨花花瓣上。
暫時的威脅消失了,顧無憂盤膝而坐勉強將靈犀賦運轉了兩圈,略覺痛楚減少了點,方才站了起來,朝著他二人跌倒的方向道:“夫人,請起吧!”
一個人在月下緩緩站了起來,纖影窈窕,曲裾翩然,正是剛才挨了秋萬雄一掌貌似神志不清的孟櫻!
她此時眼神清亮,舉止有度,哪有半點瘋癲的跡象?
“你怎么知道我并沒有死?”孟櫻一邊說話一邊從容不迫地脫下沾染了鮮血的袍子丟在地上,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竟然一點鮮血都沒有浸到。她的語音低沉平和,動作優雅,像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那樣儀態萬方。
“練血櫻大法的人和他植種的血櫻樹是命牽一線的,人在樹在,人死樹亡,但這棵血櫻還好好的在那里并沒有枯萎的跡象,所以我詐問了一聲,不料夫人就‘醒’過來了,蕭無計也許太傷心了沒有注意到。”
孟櫻不以為意地捋了下耳邊的鬢發,道:“他對血櫻大法也只是一知半解罷了”,她不經意的動作都是一種風景。
有一種女人,她的臉也許不是很美,但是別有一番風韻,舉止都賞心悅目,動人心弦,孟櫻無疑就是這類女人。
顧無憂問道:“你為什么要裝瘋騙他?”
孟櫻停下了動作,望向遠方,彷佛在回憶,道:“我并未故意裝瘋騙他,血櫻大法的確侵蝕了我的心智,剛剛他那一掌正好擊在我的百匯穴上,我才蘇醒過來,百匯穴是人體大穴,既可致人死亡,如果恰到好處亦可令人恢復神智,這么多年把我困在這里的人是他,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會制住他逃出去。”
顧無憂大奇:“他不是為了解你的毒才讓你練血櫻大法的?你這個樣子當然不能見世人,怎么談得上困住你?”
“哦?他是這么說的?”孟櫻不急不怒,悠悠道:“他的確是為了解我中的‘鎖魂’才讓我練這種邪功,但是給我下毒的人根本就是他,當年我入教盜取沙尸毗花給韓永清,被他知曉,因妒成恨,困我于此,這么多年彈指間過去了,真是恍若一夢。對了,小丫頭,我記得方才你說到永清的名字,你知道他在哪兒?”
見顧無憂不回答,自清醒過來一直都顯得嫻雅端莊的孟櫻終于露出了點著急的神色“你……知道他在哪里?”
顧無憂對孟櫻有好感,見她不像一般黑水教中人那么奸詐邪惡,便將如今江湖上的形勢和蕭無計的陰謀原原本本跟她講了一遍,臨說到忘情大師的下落時,她猶豫半響,道:“其實,我也不確定忘情大師到底遇害沒有,從頭至尾都是秋萬雄……就是蕭無計一個人自說自話,我也曾進入秋刀堂查探過,并未發現忘情大師的棺柩……”
孟櫻一直靜靜聽她講述,此刻打斷道:“你方才問了無計,永清到底死了沒有,他沒有回答是不是?而且你并未發現永清的尸體?”
顧無憂道:“是的。”
孟櫻皺起好看的春山眉,道:“永清肯定沒有死,他雖然自廢爵位出家了,但血統上到底還是鎮南王的哥哥,江湖中人再怎么兇悍也不會輕易得罪朝廷的人,況且……。”
顧無憂一聽忘情大師可能沒有死,精神大振道:“況且什么?”
孟櫻斜睨了她一眼,眉飛入鬢:“你我素不相識,可我對你有一種自然的親切,所以把一切都告訴了你,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顧無憂抱拳道:“晚輩顧無憂,天機宮弟子,也是為了尋找沙尸毗花來小寒山,因為發現了秋萬雄即是蕭無計這個秘密,所以他引晚輩來此地想一舉滅口。”
“天機宮?你過來讓我看看!”孟櫻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怪異,像是急于確定某一件事,又怕確定某一件事那樣忐忑不安。
月光現在清輝鋪地,孟櫻湊著月光細細端詳了她的臉,臉色大變道:“你是永清喜歡的那個人!”繼而又急急問道“你是不是姓謝的?”
這么多年,她雖然在瘋癲中度過,但卻一直記得心上人的心上人。
顧無憂保持鎮定,道:“不是,我說過姓顧。”
孟櫻厲聲道:“我曾經是黑水教四魂使者之首,下轄刑罰,你若騙了我,需教你知道我的手段。”
顧無憂朝地上的秋萬雄努了努嘴:“如果你不信,可以等他醒了問他,蕭無計那么愛你,不會騙你吧。”
孟櫻嘆了口氣,道:“罷了,是與不是于我又有什么相干,現在最緊要的是要找到永清,哪怕是尸體,我也要親眼見到才是。對了,待會兒出去之后我會設下陣法保護血櫻,你最好別到這里來。”說完,拎起被被制住的秋萬雄,施展輕功往林外飄去,眨眼間不見人影,昔日的黑水教使者的武功果然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