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到最前的護欄旁,洛九歌已換了位置,長身而立,望著城市邊緣直插云霄的群峰,眸色悠遠。
良久,他垂首,看著拇指上的那一顆戒指,雙眼微微瞇起,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溯嵐,鏡中的一切被屏蔽,你看了那么多年的好戲,如今,又是什么滋味呢?
那一頭,梵容攬著藍鳳祭的肩頭,和她一道逗大眼萌糯香,藍鳳祭偶爾輕輕笑出聲來。
似乎很是滿足。
這些天,他已經習慣,卻仍然感到心處的疼痛和惶恐。
可是,這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爹地。”
在梵容調戲的手指合著半鼓勵半威脅的眼神下,糯香心肝兒抖了抖,喚出兩個字。
“乖。”
梵容眉微挑,“這才像話。”
幻神殿,弄庭樓。
一聲碎響,鏡子從一身白衣的男子手中墜落,摔成幾大片。
男子抬手姿勢十分優雅,手指宛如竹節,如美玉,眉眼溫柔地垂視地上毀掉的鏡子,唇角微微勾起。
好,好呢!
居然可以在他的視線下施障眼法,已經有五日,他不曾看戲了。
看戲,是他這三十年來唯一的樂趣,一手操縱之下的命數,是他日夜以取樂的工具。
五日,多少刻鐘,多少分秒,鏡中皆是一片黑暗,此刻,他終于將陪伴了三十年的鏡子摔了。
“界主。”
一名手下見狀,忙上前,以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這面鏡子,界主從來愛不釋手,經常拿來觀賞撫摸,眼下這樣的舉動,實在太過異常。
溯嵐抬眸,溫柔的眼中有一絲危險的光芒流過,指尖一彈,手下便捂著喉嚨倒了下去,在地上痙攣不已,神色煞白如紙,五官猙獰扭曲,顯然痛苦到了極致,不一會兒,他雙腿一瞪,頭一歪,沒了氣息,臉上已經變成青色,十分嚇人。
白衣若仙的男子已經倚到了軟榻上,以手支頤,整個過程,他都含著淡淡的,溫若桃梨的微笑在欣賞,眸中全無一絲戾氣,白衣垂下軟榻,仿佛經年的梨瓣都堆疊在了一起。
見過溯嵐的人都說,這是風姿最及得上仙尊的男子,為何就那樣的歹毒和心狠?
分列大殿兩旁的手下大氣也不敢出,冷汗從額頭上涔涔流下。
溯嵐的眸光百無聊賴地從手下身上掃過,“風痕亭下,備上最好的茶水,有客人來訪。”
立即有兩名手下去辦。
這些都是金靈級別的高手,在幻神殿只能當下人使喚。
溯嵐唇角漾起一抹意味飄渺的笑意,藍鳳祭,三十年不見。
一架云上舞緩緩在九天城上空降臨。
藍鳳祭先前提出的計劃是她先入幻神殿,摸透情況,然而,溯嵐曾在三十年前親手殺了她,梵容與洛九歌怎么會放心,無論如何也要一道去。
藍鳳祭改了主意,什么交換不交換的,事已至此,都豁出性命去拼吧!
奇怪的是,一眾人進入幻神殿,竟無一人阻攔,那些護衛像是認得他們要來似的,并沒有任何舉動,表情也看不出異樣。
弄庭樓后院,一個白衣身影坐在亭下,衣枚在微風中翩然舞不絕,一頭青絲如墨,都盡數散在了后背上,他白皙修長又不失勁道的手執著茶壺,將茶水倒入杯盞中,寬袖垂下,露出一截白如雪的手腕,讓人感到氣質溫潤,春風襲來。
然而,稍微了解靈隅界尊主一些事跡的人,都知道他殘忍得令人發指。
庭院中的空氣流動陡然加劇了起來,像摻了無數柄殺人的刀劍,然而,亭下的男子發絲依舊動也未動,只有幾縷如原先舞動,衣枚也如之前的動靜,絲毫不受影響。
三個身影落到亭外,雖然已經有所聞所感,但看著溫柔得要化作一潭春水的男子,還是微微詫異了一下。
實在無法想象,這樣的男子,是如何不顧任何人性地殺人的……
“有客自遠方來,歡迎至極。”
溫潤的聲音輕柔,又不失男人味地響起,從隱約顯露的側顏看去,男子似乎微有笑意。
不知道為什么,藍鳳祭隱約覺得,溯嵐的輪廓有些許熟悉。
“停止控制我們的命數,此事,到此為止。”
她冷道。
說實話,她對溯嵐并沒有多少恨,殺他,不過是一個不得不為的任務。
早已經不在乎的人,又能有什么刻骨銘心的很?
溯嵐揚唇,“鳳祭,先前你為了拯救我大哥的影魂一命,特允了我到這兒來,沒想到,你還帶上了你的兩個情郎,客人的茶水只準備了一杯,你可到亭下來,至于二位就免了罷!”
茶香裊裊,幽香沁鼻,聞之仿佛靈魂都受到了洗滌,庭院中的花木都向亭下傾斜,巴不得有一滴澆在自個兒的身上,這樣可以好生品味個至少五年呢!
可是,這樣的茶,怎么配那種靈魂骯臟的人飲?
藍鳳祭厭惡地皺眉。
原來她……
梵容心情一時復雜難言。
難怪她說要只身入幻神殿,定是想以自己為條件交換吧!
她怎么還這樣傻,除非溯嵐死,或者他們都魂飛魄散,再也不生,這一場周而復始的糾葛,絕不可能結束。
藍鳳祭道,“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梵容幽幽道,“這樣,才對。”
“我是來殺你的,不稀罕你的茶。”
藍鳳祭毫不客氣,手中化出一柄光劍,掠身向白衣男子逼去!
“溯嵐,拿命來。”
與此同時,藍衣和玄衣身影同樣如流虹在半空騰起,光芒萬丈,充斥了天地之間。
溯嵐不緊不慢,緩緩地,轉過身來,唇角勾著一抹魅惑蒼生的溫柔之笑,眸子如秋水瀲滟生波,那般的風華絕倫,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就連一直顫抖不已的糯香也停止了抖動,眸子噴出兩朵桃心。
藍鳳祭的眸子霍然睜大,那張臉,那張臉……
九歌的顏容,與九歌一模一樣的顏容。
在一瞬間猜到了什么,她胸口大震,明明是她最先一步抵達他的身前,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墜落下來,身體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洛九歌也愣住了,他的震撼,遠遠在藍鳳祭之上,力道忽撤,落到地上,扶起鳳祭,他抬首,看著那張與他無所出的顏容,心像被一只手摘去,“我,是你的影魂之軀?”
難怪,師父會教他那樣的方法……
“你說呢?”
溯嵐挑眉,抬手,一道屏障結在他與梵容之間,方才梵容只是有些驚愕,然而,無論是洛九歌,還是溯嵐,都是他要除掉的人,又有什么區別呢?因此三人中只有他繼續進攻。
然而,溯嵐只是隨意的一個動作,便將澎湃難破的力道擋在了他的身前,他蓄的可毀滅一方天地的力道只回落到他的身上,將他彈飛了開去,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狼狽,震撼,意外……
這是三人第一次進攻的情況。
洛九歌眸中涌動起難言的痛苦,閉上眼,“我,實在以此為恥。”
他洛九歌,對藍鳳祭一向純粹,如何能與他的卑鄙無恥相比?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溯嵐神色依舊溫潤,唇角更是邪魅,“我以為,你會因此而自豪呢。”
“這個女人,三番五次背叛你,離棄你,若你做得如我這般果斷,怕是早已經從苦海中出來,不至于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藍鳳祭平甫了心緒,心中隱生排斥,將洛九歌推開,“別碰我。”
見過溯嵐容貌的人,都會很快遺忘他的樣子,即便上一世的記憶復蘇,她已經想不起。
沒想到……
九歌抱著她,讓她有一種錯覺,是溯嵐在惡心無恥地侵犯她。
洛九歌猝不及防,被推到地上,他只手撐地,有些狼狽地看著她,眸中都是哀傷。
“鳳祭,他不是我,我不是他,你不要這樣對我。”
“你這樣,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藍鳳祭卻似沒有聽到他說什么,定定地看了一眼溯嵐,仿佛要將他刻到骨子里去恨,她提醒自己,如果下一次記不得溯嵐的模樣,想想洛九歌,便知道了。
過去扶起梵容,撩起紅袖揩去嘴角的血,“我幾天后,再來,不殺了你,不罷休,要么,你現在就殺了我。”
梵容受傷不輕,方才的重力都落到他身上,盡管他御力以擋,仍感到五臟六腑都被震碎裂了,四肢百骸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毀。
是的,凡人界絕頂高手,在靈隅界尊主面前,不值一提,不堪一擊。
三人要么意志崩潰,要么受了重傷,唯獨溯嵐還坐在原來的位置,執了香茶氣定神閑地飲,神色上是溫柔的淡笑,仿若一個救世主。
“殺了你,我怎么看戲,不如你來殺我吧!”
溯嵐抿了一口茶,“指導”道。
他已經活了五十年了,這些年來尋求秘方,保住顏容不衰,不過是為了她來找他報仇時,看到他當初的模樣。
“至于你。”
溯嵐的眼皮壓了下來,落到失魂落魄的洛九歌身上,“這副模樣,真是有些丟本尊的臉呢,不如留下來,讓本尊調教你些日子,你就知道,該如何對這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