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子說有刺客,便是承認清穹王府疏忽,替藍鳳祭攬了一切罪責。
謝丞相一口氣噎在胸口,差點沒嘔出一口血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清穹王府是傻子嗎?
鳶兒和另一名丫頭從夫人手中扶過謝純然,鳶兒剜了藍鳳祭一眼,道,“小姐需在錦云殿接受治療,若夫人放下不下,也一道去了吧!”
謝夫人嘆了一聲,滿臉憂戚,看謝丞相一眼,跟著出去了。
梵勒一臉自責,“清穹王府出了這等事,掃了諸位的興,實在是對不住,尤其對謝丞相,本侯更是愧疚難當啊!不過,本侯保證,一定找到兇手,并治好謝小姐肩上的傷,給左丞相府一個交代。本侯先自罰三杯。”
阿福倒滿酒,遞上,梵勒一口飲盡,連飲三杯,眾人齊齊道了一聲“好”,紛紛安慰了幾句,開始進行宴飲,雖然熱鬧,但氣氛已經不如先前濃烈。
不少人心中在默默地尋思,不知清穹王府,是否會遭遇到什么樣的劫難……
然而,候爺和世子皆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派頭,神色無懼無憂,氣勢穩沉霸氣,仿佛并不知道那個自古以來從未失誤過的讖語,“壽辰見血光,大難將至已。”
梵勒帶著笑,不時起身與諸位賓客相敬,臉上蘊著不容冒犯和揣測的警示,雙目仿若鷹隼,炯炯有神,再大膽的也藏好了揣摩的心思,當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然而,也許該來的還是會來臨。
藍鳳祭已在梵容身旁落座,想到明天即將到來,她不太有胃口,只執了一個杯盞,偶爾淺啜一口,還拿出一份閑心地掃了一眼來客,坐在對面的,是九乾王及世子白迦南,白迦南體格削瘦,面容清秀俊美,宛若一介書生,氣質儒雅而孤傲,那雙清湛的眸子深處,詭譎莫測,令人琢磨不透。
可真是個不好惹的主呢!
藍鳳祭淺淺一笑,有這樣的人物存在,天下三分也未嘗不可,最后卻成就了梵容和九歌,可見“情”之一字,從來害人不淺哪。
誰也不曾料到,名聲不輸洛世子和梵世子的白迦南,竟會在最后一敗為紅顏。
她仔細看一眼他身旁的素衣女子,這個世人只知被白迦南喚作“薔衛”,不知真名的女子,尋常著的衣裳都是青,灰,黑等黯色,然而,卻生得美麗端莊,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處處精致動人,著裝只是斂了她逼人的鋒芒,然而,只要目光落到她身上,便會被那樣清華沉定的氣質吸引。
兩人是上下級的命令和從屬關系,然而,也是配合得最默契的一對,也許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人后,有著怎樣旖旎的風花雪月。
九乾王鄰座,是淵王及世子歐君仁,以及女子護衛夜染,歐君仁不茍言笑,性子孤傲怪癖,有些自大,盡管如此,也算是個有武有略的一流人才,只可惜淵王獨斷,淵府日益衰落下去,到如今已無力回天。
夜染容貌平平,出了身姿妙曼,并無其他特色,卻是藍鳳祭見過的最高傲的女子,從不將世俗一切放在眼中,隨意一站,氣場便十分強大,也許,這正是歐君仁對無數貌美女子視而不見,唯獨青睞與她的原因了。
朝惜王府,明濟王府,已經不在,樓殿空空,物是人非。
明濟王府肯追隨朝惜王府而去,恐怕司馬瑄禾起了不小的作用吧?至少,也是司馬普著重考慮的一個因素。
九歌從桃陌洲回來的那一夜,據說朝惜王府上方,有虛龍之影閃現,最后墜入世子府中,這個場景恰恰被明濟王府一個下人捕捉到,而司馬普最信運勢與卜卦一類,相命師有言,若要保平安和榮華,只需追隨洛世子即可,獨立和依附康夙朝也無望。
這是原因二。
然而,明濟王府終究成不了大氣候。
這一邊有謝純然,那一頭有司馬瑄禾,都是不糾纏到底不罷休的主兒,司馬瑄禾派人暗殺她的事,也許九歌囿于種種原因,不好處理,但她卻是記在心頭上的。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藍鳳祭抿起的唇角泛著冷意,默不作聲地飲下一口。
她最關心的,是明天計劃能不能順利實施,以梵容對她信任的程度,也許有八分的希望。
可是,為什么她的心有絲絲煩亂?
“只喝酒,不吃菜?”梵容將一塊瘦肉夾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上,“別餓著了。”
聲音很柔,很暖。
有點像九歌。
藍鳳祭向他望去,他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像含了一樹春日的梨花,清冷淺淡,卻又是那樣的溫柔,愈往深處,愈是眷戀幽深。
這個人,是殘忍無情的梵容?不仁不義的梵容?
今夜是月十四,一輪皓月懸在當空,被淺淺的,疏淡的烏云遮蔽,月華之芒絲毫不受影響地籠罩大地,上蒼態勢正好,然而,誰都十分清楚,腐朽的,不堪重負的康夙朝,支撐不了多久了。
壽宴從中午一直辦到子時,凰城的一切喧囂逐漸平息了下來,喝醉了的賓客們相互攙扶著,走出清穹王府大門,風攜著酒香,在王府各處輕拂來去,梵容還在主殿中忙,許是要等客人們都散了才會睡下。
藍鳳祭抱來弦歌琴,在一袖云容裳園涼亭下,將《醉城曲》彈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沁出血絲。
菱雪在一旁看得不忍,“藍姑娘從來沒有睡得這樣晚,還是快些躺下吧!不然對身子不好。”
藍鳳祭雙手按在微微振動的琴弦,望著半空,目光幽然清冷,“快要到子時四刻了吧?”
“恩。”菱雪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藍姑娘莫不是在等世子?”
“快要第二天了。”藍鳳祭起身來,嘆息清冷決然,抱起琴,走向大殿,她以為,中午之后便可以和梵容抵達月落谷,壽宴梵勒一個人就足夠應付,依梵容的性子,斷斷是不愿把時間花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的。
謝純然肩胛骨被廢,謝丞相已猜到是她所為,且左丞相府知道明天就是她的答復期,又怎么會就此善罷甘休?今夜,恐怕并不安寧呢!
唇角浮起一絲冷笑,梵容,你不是愛我么,你不是想獲得驚世駭俗的力量么,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無論左丞相府出多重的籌碼,謝純然不懂功法,交合的力量將會大大折損,梵容這樣挑剔的人,斷斷不會屈就的。這一世的梵容執著,不渝,也從來厭惡脅迫,且開啟力量不過是朝夕之間,火燒眉毛的險境,同樣來得及挽救,她有十足的把握,等著便是。
清穹王府主殿中,熱鬧的場景已不再,唯只剩下幾人,氣氛冷肅,詭異,阿福和來祿更是大氣不敢出。
燈火通明,酒香淡去,茶香縈繞,熱氣從三個茶盞中裊裊騰起。
梵容手執茶蓋,一點點浮去微不可見的茶沫,輕細的研磨聲隱約透著一種陰緲毒煞之氣。
梵勒臉色冰冷黯沉,像黑云壓城,沉默了許久,終于冷冷道,“終究是本侯小瞧左丞相府了,沒想到,謝賢弟為了威逼容兒娶令千金,竟要搬出清穹王府所有的底細,這盤棋,下得可真大啊。”
謝丞相搖頭笑,“古言,壽宴見血光,大難將至矣,今天中午的事可是有目共睹,恐怕今天以后,所有人都巴不得離清穹王府遠遠的,要不是純然執意,候爺以為,我會把這些籌碼提前用了?況且左丞相府的千金,如果輸給一個被逐出家門的庶女,傳出去還有什么顏面見人?此番不過是希望清穹王府逐出藍鳳祭,梵世子與純然訂下親事,至于嫁還是不嫁,還得看清穹王府將來的運勢如何。”
梵勒一噎,悶哼一聲,“容兒,你覺得,謝丞相的主意怎么樣?”
梵容神色無瀾,淡然自若地飲下一口茶,“謝丞相手中是有一些捕風捉影的莫須有證據,若呈到皇上面前,雖然不足為信,可或多或少會讓皇上猜疑,再大費周折一番,損心耗神,實在沒有必要,可若謝丞相偏要當真,也該想想,謝小姐如今是在誰的府邸,誰的地盤?”
“你……”
謝丞相怒火中燒,袖子一拂,將茶盞掀翻在地,杯盞碎幾大片,茶香濃郁。
“你竟敢拿純然的性命來威脅?”
謝丞相有些不敢相信地瞪著梵容,手指抬起,微微顫抖,“她對你忠貞不二,甚至愿意留在那個死過人的宮殿,受了藍鳳祭無數委屈依然癡情不改,梵容啊!你竟然無情到這般地步!”
梵容面色不改,道,“謝小姐的心思,容兒自是瞧得一清二楚,因此吃喝用度,清穹王府從來不曾虧待了謝小姐,甚至今日謝小姐受人暗算,容兒特地派了十名高手守在錦云殿外,一有風聲,即刻出動,盡心盡力保住謝小姐的安全,敢問謝丞相,容兒這樣做,可算是周到了?”
聽出女兒已經形同監禁,謝丞相臉色蒼白,眼中恨光閃動,“好,好奸詐的父子,本來我想,若清穹王府愿意接納純然,倘若真有危機出現,左丞相府愿意盡一點微薄之力,沒想到……”
“謝丞相應該知道怎么做。”
梵勒緩緩道,“讓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謝小姐,同樣可以繼續在清穹王府自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