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將們都松了一口氣,德乾帝“唔”了一聲,“清穹王終究還是有些擔當,朕還以為,清穹王要一直做縮頭烏龜呢。”
距梵世子的死還不到十天,梵勒已經徹底換了一副模樣,頭發花白了許多,身形消瘦了下來,曾經挺直的脊背,竟有些顯駝了。
世子身死,清穹王府無后,他辛辛苦苦維護的祖輩家業,最后還不是拱手讓人,又有什么意義呢?
然而,剛才他打定了一個注意。
與其等著死后家業被人占為己有,不如將一切毀掉,徹徹底底地毀掉,讓一切,隨著容兒的逝去而化作塵埃,只留輝煌的一段歷史。
即便可撫育幼兒,可他的心已經蒼老不堪重負,且身體狀況將一日不如一日,再難耗費這樣的心思,再說,如容兒那般睿智者,可遇不可求,又怎么可能再栽培出一個來?如今的康夙朝不同以往,變數太大,也許,死,不過是誰先誰后的問題。
讓所有,都在這一代戛然而止吧!
祖上有靈,定不會怪罪,畢竟千秋萬歲,從來都是一個謊言。
道,“容兒年紀輕輕去世,微臣陷入悲痛,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還請皇上見諒。”
德乾帝深吁了一口氣,狹長的眸中神采幽冷,“南影國以太子之死為借口,針對的卻是康夙朝,即便候爺親自領兵作戰,恐怕也無法打消南影國對康夙朝的算計,可南影國攻入,確是清穹王府引起的。”
梵勒預感到一絲不妙,“還請皇上明示。”
德乾帝冷哼一聲,“候爺還是先去應敵吧!盡了職責,再知道也不遲。南影國士兵驍勇善戰,且懂陣法,候爺身陷喪子之痛,可千萬要小心,切不可走神了。最好將清穹王府用得上的士兵和人手都派去,孤注一擲,方能有更大的取勝把握。”
梵勒目光蒼涼,還算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又道,“微臣定不會辜負了祖上的遺訓,人與風骨同在,一榮俱榮,絕不拖沓將就。”
說罷親自退下,竟不顧德乾帝鐵青又得意甚至夾雜著不安的神色,提前出了殿門。
這是所有的朝臣,與清穹王的最后一次見面。
兩軍對壘,清穹王只帶了麾下的兩萬兵力,并拒絕了冰琰國,血炎教等勢力的援助,在決戰之前,朝廷有人快馬加鞭,趕到戰場,站在兩軍之間,當眾宣讀了圣旨。
說是清穹王府勾結冰琰國,血焱教等勢力,妄圖陷害太后和皇上,以謀權篡位,皇上英明,識破其陰謀,決定廢其爵位,本該處死清穹王,滿門抄斬,又因梵世子殺了闕千澤,若私自處理,恐是對友邦不敬,特將清穹王交由南影國處置,從此清穹王府從中州除名,再無干系。
南影國將士們頓時懵了,以為兵勇勢強,可以借此機會在腐朽的中州土地上所向披靡,沒想到,懦弱無能的德乾帝竟玩起了這般狡猾的招數,不過,太子之死,確實只與清穹王府有關系,由來父債子償,養不教父之過,兒子死了,老子償債,更是天經地義。
戰前大將軍舉劍指天,“為太子殿下報仇。”
“為太子殿下報仇!”
群情激憤,呼聲震天。
梵勒滿目蒼涼,透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輸與贏,已經不再重要,即便贏了,也無容身之所。
埋葬清穹王府的輝煌,像暴雨滌蕩一切,尊嚴而又干凈,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這一場戰爭進行了半個月,慘烈程度前所未有,由于南影國不斷增兵,清穹王糧草供應被康夙朝截斷,盡管麾下拼死抵抗,仍逃不脫一個個被剿殺的命運。
這一場戰爭對清穹王府的意義是什么呢?也許并沒有什么意義。
無非是一場在無法選擇的情形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陰謀罷了,康夙朝達到了目的,如南影國實際耗兵十萬,方才將清穹王的兵力盡數剿滅,梵勒達到了目的,壯烈地終結了清穹王府三百年的輝煌,南影國雖然有缺憾,也犧牲巨大,但終究還是為太子殿下報了仇。
不似世子,梵勒倒下后,永遠地,了無遺憾地,閉上了雙眼,然后,夫人散盡家財,為全府上下百人安排了去處,在世子的晚塵殿花園坐了很久,拒絕前來搭救的人,面對漸下的夕陽,含著微笑,服毒自盡。
救走夫人是梵勒的吩咐,然而夫人卻道,若她真的走了,盡管也會有一個不錯的晚年,但這與茍且偷生又有什么區別呢?她深愛著夫君,兒子,不會讓這個擁有三百年輝煌的王府世家染上任何污點。
自此,清穹王府覆滅!
那樣的迅速,仿佛狂風驟雨滌蕩一切,令人防不勝防,令許多百姓唏噓不已。
叛國,謀權,篡位,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從來都是至高統治者定一個人罪名最好的籌碼,自古朝代更迭無窮盡,尋常人家,誰又會去在乎和追究?記得的,只有清穹王府的博愛和仁慈,以及嘆息一聲三百年輝煌,盡歸塵。
留下美好,遺憾,贊揚,曾經耀眼的光芒,而不是骯臟,污穢,暴戾,這也許就是覆滅的意義。
溯言樓頂,一扇畫屏后面,藍鳳祭閑適慵懶地倚身在靠椅上,望著天際,眸色泛著些許的蒼茫,九歌執了畫筆,輕淺又專注地作畫。
“鳳祭,你挑一下眉尾。”
藍鳳祭聽話地微挑眉尾,眸波瀲滟,顏容更是嫵媚動人,嘴上卻道,“各位將軍開始行動了么?”
南影國損失慘重,九淵自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準備從其東部包抄而入,吞噬其國土,而另派一支人馬在中州與九淵交界處中州一側作亂,并造謠是清穹王府的余黨,借此引開德乾帝的視線。
洛九歌看她一眼,道,“南影國兵力疲倦,大半數帶傷在身,且是精兵強銳,眼下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頓了頓,“闕千澤也許沒想到,他的死,會引起局勢大變動,如今康夙朝有力的支持逐漸空了,只剩下一個九乾王。”
藍鳳祭修指挑起一縷發絲,唇角彎了彎,“九乾王正往封地增兵呢。清穹王府覆滅,德乾帝不得不派人駐守其封地,若雙方起了沖突,就好辦了。”
洛九歌微微一怔,這樣的姿態,仿佛一個談笑間凌傲天下的女王,一舉一動,都透著足夠運轉局勢的風華,仿佛勘破了一切人心和命數,這樣的鳳祭,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也讓他更加心動不已。
若是畫出來,恐怕是難得一見的佳作,他也要將這樣的她,永遠定格下來,留下來。
畫筆在屏風上細致地描,他淡淡道,“遲止國妄圖打清穹王封地的主意,卻沒有認清遲止擅長水戰,脫離了水域,遲止士兵的實力不過算中庸,康夙朝雖然墮落,可拿下遲止國,并不在話下。”
藍鳳祭微笑,“九乾王想坐收漁利,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洛九歌輕嘆了一聲,“世事莫測,變數太大,這不過是理想的狀態。”
藍鳳祭瞇起了眸子,心中一絲異樣無論如何也揮散不去。
清穹王府覆滅!
距梵容死后不到一個月,清穹王府的一切也盡數埋葬。
壽宴見血光,大難將至,再次預言成真,當初她彈出那一滴酒水,不過是為了增加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從未想過要整個清穹王府償還梵容欠她的債,其他無辜的人,沒有這個義務,不該受此牽連,可是……
世事莫測,果真莫測。
藍鳳祭垂下睫,眸中掠過一絲悵然。
“藍鳳祭,拿命來!”
半空陡然響起一個冷厲的聲音,兩個人影落在溯言樓頂,長劍指著倚在座椅上的女子,步步逼近。
藍鳳祭纖指將秀發彈開,緩緩坐起身來,“我早就知道,梵勒死了,可為梵容報仇的人,已經安排好。”
墨予微搖頭,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擠出來,“藍鳳祭,你好狠的心啊,梵世子如何虧待你了?”
洛九歌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收了畫筆,掌風一動,畫屏飄移到一旁,對一旁神色驚恐的憫枝道,“你先下去!”
藍鳳祭幽冷地看著逼近眼前的兩人,“他錯就錯在,對我太信任,不然,也不會死得這樣慘。”
手中化出一柄虛劍,迎了上去,藍衣在眼前展動,九歌已到身旁,兩人對視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溯言樓頂頓時殺光大耀,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凌絞流竄,將每一個人都籠罩其中。
墨予和秋娘仿佛是抱了視死如歸的決心,眼神冰寒,招招狠辣,然而,百招之后,終究是敗在了洛九歌和藍鳳祭的手下,齊齊摔到地上,由于受了重傷,嘴角不斷涌出的血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墨予眉頭深蹙,試圖重新爬起來,然而,才發現竟連這點力氣也無。
洛九歌眸子睥睨地俯視下來,手腕抬起,一團金光在掌中躍動,“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秋娘撩起袖子拭去嘴角的血,看著正逐漸化去虛劍的女子,冷冷一笑,“這個女人,虛偽,狠辣,善于偽裝掩飾,梵世子傾盡所有地待她,她亦繾綣深情,凰城有目共睹,可下手的時候,沒有一點猶豫和悲憫,當心有一天,殿下也會落到那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