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到對坐的女子在想些什么,洛九歌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想得美,最多找一只動物來,給她用動物心臟,她就沒個女人樣。
北極冰琰之地,有鳳的陰影在冰塊上移動。
玄衣男子斜躺在鳳翼上,一條腿自然地伸直,一條腿隨意支起膝蓋,頭枕在一片凸起的骨頭上,目光落到虛空,一派清寂。
北風是那樣的寒冷,吹過的地方都化成了冰,男子胸前的衣襟微微敞開,露出白皙韌實的肌膚,上面沾著一層晶瑩的冰霜,頭發,眉毛,銀色面具上,都染著一層白。
若非鳳的氣息溫暖,恐怕他已經成了一個冰人。
腦海中浮起曾經那一只手,是如何輕柔地在他此刻寒涼的胸口上撫過,修凌唇角微微勾起,眸中是一抹追憶的幽悵。
藍鳳祭,我們,還能回去嗎?
那些年戎馬倥傯,豪杰紛起又墜落,她始終是他的信念和動力。
對付掉了冷,他就可以娶她了……
再往前百里,就是冷的藏身之地,他在前線的最后一役。
藍鳳祭,殺了她,你就是我的妻子,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冰川和浮冰之海在身下飛移而過,男子的銀發掃過鳳翼,構成一副風華絕倫的畫面,那樣的旖旎妖冶又清傲。
目的地越來越近,氣候也越來越冷,這是一種可摧斷玄鐵的冷,盡管他是死亡之軀,寒涼之軀,擁有三百年功力,若不是鳳釋放出更多的熱量,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難以想象,冷究竟是多么的厲害!恐比之焰皇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撫著它的翅翼,嘆,“我是多么希望如你這般,可以時刻溫暖她啊。”
鳳發出一聲鳴叫,更熾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從它體內涌出來,進入修凌的身體,然而,暖意只是在他體內滌蕩一圈,又逐漸寒涼了下去。
鳳擺擺頭,十分不甘,再嘗試了三次,仍然以失敗告終。
修凌無奈一笑,“你已經盡力了。”
抬眼看去,前方的冰面上出現一個洞口,從這一頭已經可見底下無邊無際的漆黑。
冷,就在里面。
很快抵達洞窟上方,鳳載著修凌,繞著洞口飛行,除了洞口有一些光線,愈往下愈是漆黑。
然而,卻生生讓人感到,有一個可以凍結天地一切的什物藏身其間。
“出來吧。”
修凌眼尾挑起,冷冷道。
“呵,一個輕冷詭譎的聲音悠悠響起,“你下來呀。”
帶著極致勾人的魅惑。
話音才落,修凌凝聚的勢頭已經擊下,氣浪仿佛螺旋,層層滌蕩,其間有無數光刀在凌絞。
就連附近的冰塊也被帶起,震成無數碎片落下,冰面不斷被掀動,漫空都是寒可透骨的水珠。
然而,這一個黑洞似乎沒有盡頭。
盡管不斷被炸開,可還是維持著向更深處的延伸。
女子的聲音還在悠悠響起,“下來呀,你下來呀,呵呵,你殺了我的夫君,我可以不報仇,只要你陪我,怎么樣,哈哈哈哈……”
“說到底,我還得多謝謝你呢,殺了他,我就可以獨霸落焰大陸了,不,還有煌離大陸。”
“你說錯了。”
修凌冷冷道,“焰皇三百年功力,在本尊身上,落焰大陸那樣的荒蕪之地,本尊不感興趣,不過,煌離大陸你已經沒有資格染指。”
“什么?”
女子輕佻浮蕩的聲音一冷。
“咔嚓嚓……”
一聲巨響,厚厚的冰層依著洞口中央,飛快向兩邊滑移而開,一個人影從洞中掠起,落到一座冰峰上,“看來,我果然是小瞧你了。”
能夠將她夫君殺死的人,又怎么可能會遜色于她?況且,這個人還吸走了她夫君三百年的功法,想想都一件極其恐怖的事。
那是一個仿佛精雕細琢的冰美人。
渾身上下都是白的,白發白眉白衣,五官晶瑩剔透,精致絕倫,眸子呈淡淡的緋色,唇則是微紫色,好一個天地之間難得一見的尤物。
她的銀發和蠶冰絲衣在風中飛舞,體型纖美,卻也是凹凸有致,唇角冷冷勾著,凝了一點寒霜,目光落到男子的身上,聲音又蕩起了淫靡的意味,“嘖嘖嘖,雖然戴了面具,也是那樣的俊美,若不是你威脅太大,我還要召你到我的宮殿,日夜尋歡呢。”
“只可惜……”她抬起纖指,自顧自地欣賞,“你的威脅太大了。”
說著掠身而起,掌中放出萬枚冰針,在意念的操控下排成一個箭矢的形狀,直朝男子逼去。
冰針所經之處,空氣也化成冰點墜落,所攜的勁道排山倒海,就連鳳也不由得后退了幾步。
冰針逼近眼前,修凌指尖彈去,毀天滅地的力量相撞,火光夾雜著寒光沖天而起,冰川融化,海浪滔天。
不過是眨眼間,這一方廣袤的冰原,已經成了一片汪洋。
修凌一根發絲被切斷,手指拈過,在齒間一彈,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微笑。
一抹再熾熱的溫度也融不掉的寒霜從他指尖爬起……
鳳發出一聲長鳴,夾雜著些許的凄厲。
能夠殺掉一個死人的,是比死人還要冷得多的人或物。
方才向彼此的那一擊,雖然是試探對方的力量,然而,也都用上了五成功法,天穹上方,呈現縱橫無數的溝壑,一輪近乎白色的太陽消隱無蹤,冰海之上,白的刺眼的色彩被淡淡的黑籠罩。
儼然末世景致。
兩天過去了,修凌還沒有回來。
再過一日,謝純然就會被殺弦決和冷夕容送到。
藍鳳祭心中蕩起一種似有若無的不安,不錯,她是擔憂他的安全的,恩義之外,似乎還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經過重重感情糾葛和波折后的她,自然敏銳地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認罷了。
除了大恩,也許還與他跟那個人的相似有關……
她有時會夢見梵容,他對她淡笑,說,不怪你。他還說,如果我回來了,你會不會要我?
如今洛九歌已經徹底將她遺忘,到死也不會記起,偶爾,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從此余生,是為他守節,還是一切順其自然,任其來到?
下意識地,向他的營帳看去,盟軍節節勝利,布陣之術已經完全足夠,此刻他不復來時的認真,只是躺在馬背上,瞇起眸子看夕陽,余暉淡淡地灑在他的身上,藍衣上流走著暖曖的光芒,是那樣的溫馨寧靜。
毓世從那一邊跑過來,她的手中寶貝似地捧著一個小袋囊,來到馬匹旁,踮起腳尖,手肘碰了碰男子,“別睡了,快起來,我給你帶來了好玩的。”
洛九歌看也沒有看她一眼,懶洋洋道,“不會是野花,或者鵝卵石吧?”
“啊。”毓世有些失望,“好吧,你猜到了,是鵝卵石,可你不知道是什么形狀的鵝卵石呀。”
“沒興趣。”
洛九歌毫不留情地回拒。
“哎呀,你……”毓世忿忿,忽然猛地拍馬,馬兒受驚,飛快奔馳而去,毓世大喊,“看你的希望吧。”
然而,馬背上的男子似乎早有防備,任是沒有顛簸一下,仿佛還很享受這樣的暢快,不由得高歌了起來。
云散風流千年?
看長河洶涌?大浪幾番?淘盡殘篇?
翻過泛黃書卷?
道傳說落定?英雄出世?只手可擎天
命中劫?劫后余生暫別?
霜下約?約看四季花謝?
三更鼓?誰用一生換得那一瞥?
來踏漫天風雪?蕭蕭去長夜
誰用一生,換得那一瞥。在他的帶動下,戰勝歸來休整的將士們也跟著唱了起來,黃昏下,歌聲悠遠壯闊,四野八荒都沉浸在了這般的情境之中。
毓世杵在原地,一瞬間幾乎要落下淚來,看到男子顏容淡笑若桃花,也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哼,就不信追不上你。”
藍鳳祭收回目光,唇角抿起,心口一陣扯疼。
是的,曾經的洛九歌,在墜下夜影樓時已經死去,她和他之間,也真正地終結了。
她撫著凰的翅翼,“去北極。”
冷的實力或許在焰皇之上,修凌一人,未必對付得過來。
凰展翅飛起,金芒灑落,風澤域上鋪了一層碎金,那樣的祥和美麗,洛九歌抬頭,女帝背對著玉立在凰的翅翼上,身姿修美婀娜,一頭烏發在風中舞動,渾身上下籠著一層淡淡的金光,鳳袍上紋的龍鳳似乎要飛躍而出。
心頭微微一漾,為那樣的美。
馬匹不巧踢到了一塊勢頭,一個趔趄,洛九歌猝不及防地從馬匹上摔下來,馬匹慌亂得不受控制,在原地打轉著嘶鳴,蹄子正正踩在他的頭上。
一下,兩下,三下……
所有將士的歌聲都停止了。
“不。”毓世哭喊一聲,趕緊從馬上跳下來,由于慣性摔倒在地,不顧手肘鮮血淋淋,隨即起身奔向洛九歌,掌中飛出一點流光,正中馬匹額頭,馬匹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因他落下眼淚。
洛九歌捂住頭,在地上翻滾,神色痛苦無比。
不是因為踩踏的疼,而是方才,大腦深處,掠過了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