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這到底是不是您和娘娘的親姑姑?還以為進了宮有皇后照應著,可這個皇后姑姑還不如別人待咱們親厚,您別怪小葵嘴笨,小葵覺得…柳堤軒的玉嬪也比皇后待咱們好些…讓娘娘受驚早產(chǎn)的那尊送子觀音像,也是皇后差內(nèi)務府的人送來的…”
龍筱身子一驚,這幾日她多是臥在床上,確實沒有再深究那尊忽然碎了的送子觀音像,小葵的多嘴提醒了龍筱,龍筱攏了攏暖袖,“那尊碎了的送子觀音像,現(xiàn)在放在哪里?”
“額?”小葵撓了撓頭,“神像沒人敢隨意丟了,應該…還放在后院堆雜物的屋里吧。”
“去瞧瞧。”龍筱大步朝后院走去,小葵雖然不知道龍筱想起了什么,還是顛顛的追在她身后。
后院小屋里。
摔成碎片的送子觀音果然沒人敢動,一堆瓷片被人安置在小屋的角落里,龍筱蹲下身子,伸手拿起一片。
——“三小姐小心劃破手。”小葵貼心提醒著。
龍筱將瓷片湊近眼睛翻來覆去的看著,指肚子拂過瓷片的里外,秀眉微蹙像在思考著什么。指肚濕潤,龍筱揉搓著定格住了眼神。
“小葵,你摸摸。”龍筱又拾起一塊碎片遞給站著的小葵。
小葵疑惑的接過,粗糙的手指隨意摸了摸,張口道:“咦?明明是在屋里,怎么…這碎片濕漉漉的?”
龍筱眼睛驟亮,倒吸著涼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三小姐想到了什么?”小葵緊張道,“送子觀音忽然打碎,也是咱們被人算計的?”
“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都是被人設(shè)計出來的。”龍筱悵然道,“我只是不明白,都是自家人,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長姐早產(chǎn),動輒一尸兩命,要是孩子也有什么閃失,她處心積慮讓長姐入宮為妃,不也是白費了心思?”
“皇后?皇后!”小葵失聲喊道,“不可能的,皇后可是您和娘娘的親姑姑啊!”
龍筱放下手里的碎片,望向窗外低緩道:“這是一尊動過手腳的送子觀音像。神像里面早早被放置了白磷。”
——“奴婢蠢笨。”小葵哭喪著臉,“三小姐說給奴婢聽。”
“你還記不記得,芳嬤嬤為什么會進偏殿?因為她和長姐都看見偏殿里有神秘的亮光,以為有人在里面裝神弄鬼。偏殿里并沒有人,這個亮光,就是神像里的白磷所致。白磷平日里不會放光,受熱到了一定程度才會這樣。受熱越積越多,亮光產(chǎn)生的熱氣聚集在神像里,便會…膨脹開來…送子觀音像才會忽然碎裂,讓長姐受驚早產(chǎn)。”
龍筱戚戚看著腳下的碎片,“爆裂后可以讓神像里的白磷神不知鬼不覺的散去,但殘存的熱氣凝結(jié)成了水滴,所以碎片才會濕漉漉的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此事做的可以算是天衣無縫,竟真的讓所有人相信,是神像自己打碎一般。”
小葵像是要哭出來,搖著頭道:“可是就像您剛剛所說,要真是一尸兩命,皇后豈不是白費了心思?小葵不信…”
“如果我沒有猜錯。”龍筱攥緊手心,“皇后事先已經(jīng)和接生嬤嬤說好,長姐若是早產(chǎn)難產(chǎn),保小不保大,皇后要的是長姐腹中的皇嗣,并不想長姐好好活著。長姐若是生下皇子,她難產(chǎn)喪命,皇后這個姑姑自然視同皇子的生母…一切,都是皇后設(shè)計好的。宮中有即將臨盆的妃嬪,卻只留下幾個不中用的太醫(yī)…小葵,是咱們太傻,看不穿別人的險惡。還好長姐沒事,沒有遂了奸人的心意…”
小葵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倒退著步子縮到角落,看也不敢再看那堆碎片一眼。
“咱們要是再晚來幾天,碎片上的水珠都散了去,那就真是猜不透了。”龍筱轉(zhuǎn)身道,“同姓的姑姑尚且這樣算計自己的親侄女,瑛貴妃見死不救倒是有理有由了…”
“三小姐,咱們回漣城去吧。”小葵抽泣著,“小葵不想死在宮里…”
“不會死在這里的。”龍筱咬唇道,“一定不會。”
小葵的身子仍在不住的哆嗦,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對龍筱充滿了信任,在這個主子身邊多年,雖然常是步步驚心,可又總能逢兇化吉。何況,宮外還有一位沈爺護著!小葵頓覺踏實,驚恐的眸子也漸漸澄定下來,沖著龍筱重重的點著頭。
——“主仆同心,其利斷金!”小葵煞有其事道。
龍筱被逗的噗嗤笑出了聲,彈指敲向小葵的腦門,“傻樣兒!”
長春宮的寢屋里,龍櫻雙目失神的瞥向襁褓里的女兒,喃喃道:“嬤嬤也看見了,皇后見本宮生的是個女兒,連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她的確是還恨著龍家,痛恨著本宮姐妹。”
——“娘娘…”芳嬤嬤想寬慰幾句虛弱的龍櫻,可此時此景她也實在擠不出半句能讓主子舒心的話,老練如她,也只能垂下頭哀傷的嘆著氣。
“本宮讓你取來的東西呢?”龍櫻朝她伸出手,“拿出來。”
芳嬤嬤遲疑片刻,從懷里摸出一塊碎瓷片,小心的放在了龍櫻的手里,“娘娘當心扎了手。”
龍櫻接過的是芳嬤嬤從后院屋里撿起的神像碎片,她攥在手上看了許久,輕聲道:“嬤嬤撿起它的時候,瓷片是不是濕潤的像沾了水一樣?”
——“正如娘娘所說。”
龍櫻蒼白的臉上露出嘲弄之色,沒有血色的薄唇不住的抖動著,“果然是這樣。嬤嬤,果然是姑姑害侄女,害她的親侄女…”
龍家三姐妹都是薛毓秀所生,薛家是江北杏林世家,精通醫(yī)術(shù)藥理,龍櫻和龍筱跟在母親身邊也是耳濡目染知道很多。皇后龍梨出閣之前,薛毓秀已經(jīng)嫁進了龍家,和龍梨這位小姑子朝夕相處幾年,白磷可以煉丹制藥,其中的道道,龍櫻和龍筱知道,龍梨,當然也可能知道。
龍櫻支起身子,將手里的碎瓷片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她逼著爹讓我進宮,不光是要我生下皇子,還要取了我的性命,這樣我的皇子,才真正成了她的兒子,她要的是鴻皇子的替代品,并不是龍家的榮光。嬤嬤,她恨透了龍家,她要我死,要我死!”
——“娘娘…”芳嬤嬤忍不住老淚縱橫,“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日后咱們分外留心,絕不會再讓皇后有害咱們的機會。老奴拼了這條命,也會護住您的安好。”
龍櫻的眼淚簌簌滑落,滴在了熟睡的女兒臉上,女嬰不滿的哼唧了幾聲,又熟睡了過去,龍櫻顫抖著手撫去女兒臉上濕漉漉的淚水,凝視著她的小臉道:“無須嬤嬤為本宮拼命,誕下這個女兒,本宮也已經(jīng)是皇后的棄子。自此之后,各走各路,她也不會再多看自己的侄女一眼。”
——“娘娘。”芳嬤嬤忽然抬起滿是皺眉的眼角,看著地上的碎瓷片道,“送子娘娘像的碎片還在后院屋里放著,咱們有證據(jù)在,要不要去和皇上說?娘娘才生下女兒,皇上憐惜您,一定會替您做主!”
“差點一尸兩命的深仇,本宮不會忘。”龍櫻一貫逆來順受的眉眼忽然閃出凌厲的光亮,就算是轉(zhuǎn)瞬即逝,也讓芳嬤嬤的身子一個激靈,“可是嬤嬤,龍氏一族,榮辱皆在綁在一起。龍女內(nèi)斗,皇后受到重責,本宮也會成為眾人的笑柄,瑛貴妃漁翁得利,趁機徹底扳倒本宮也說不定…”
——“娘娘說的有道理。”芳嬤嬤細細想著,點頭應道。
龍櫻緩緩合上眼睛,繼續(xù)道:“這一次,是本宮最后一次就這么算了。就當是…”龍櫻想起父親龍戎送自己離開漣城時那張無奈的臉孔,“就當是本宮替父親償還當年逼她進宮的孽債。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什么樣的孽債,也該還清了。”
芳嬤嬤又憶起昔日舊事的一幕幕,龍梨的哭聲似乎回蕩在她的耳邊,芳嬤嬤面色驟然煞白,深埋著頭不敢做聲應和。
龍櫻抱起熟睡的女兒,湊近她的臉蛋輕柔的蹭了蹭,眸子里的神情溫柔中帶著隱約的復雜,這是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女兒,她怎么會不想好好疼愛這個女兒,但龍櫻心里終究是有些失望的,憑這一個女兒,她實在沒有把握可以留住宣離帝對自己的多少寵愛。就算是能不能再有福懷上皇嗣,龍櫻也覺得忐忑。
——“從此以后,一切只有靠你娘親自己了吧。”龍櫻貼著女兒的額頭低喃自語,“娘親要為自己,為你,為龍家…好好活著。要是再有人想謀害咱們…”龍櫻指尖攥住女兒的襁褓,凜凜的骨節(jié)根根分明,“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芳嬤嬤聽著龍櫻咬牙說出的每一個字,老邁的身體不住的發(fā)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