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多年沒來中國,中文已經(jīng)忘掉大半,麻煩你譯成英文。”
——他的中文比起六年前,是有些生硬。句子倒還連貫,那主語謂語,都像是臨時才找對一般,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但情況也沒有他說的那樣嚴(yán)重。
我改說英語:“上冊的主要內(nèi)容是建置地理、社會、人物、城市建設(shè)、交通郵電。中冊是區(qū)域經(jīng)濟(jì)、工業(yè)、農(nóng)業(yè)、商業(yè)、財政、經(jīng)管;下冊是黨派社團(tuán)、政務(wù)、軍事、教科、叢錄、索引。每冊還有細(xì)目。”
他在筆記本上記了幾行字,說:“上冊最重要。你找找看,有沒有講自然環(huán)境的內(nèi)容。”
我嘩嘩地翻書:“有。地質(zhì),地貌,氣候、水文、土壤、自然資源、自然災(zāi)害。”
“一章一章地說。”
我看著他,氣結(ji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一下午的時間,就是耗在查這一章的生詞上!我抽兩根煙,讓我早死兩天,也是因?yàn)椴檫@幾章的單詞。
“溫州市的地質(zhì)構(gòu)造基底由上古生界鶴溪群和侏羅系下統(tǒng)楓坪級的變質(zhì)巖系組成。根據(jù)多旋回槽學(xué)說的基本觀點(diǎn),其基底構(gòu)造的一級構(gòu)造單元為華南加里東褶皺系;二級為浙東南褶皺帶;三級為溫州——臨海拗陷……”
“溫州市由晚侏羅世——早堊世火山——侵入巖組成的剛性地質(zhì)體,斷裂構(gòu)造是主要構(gòu)造形跡。”
“溫州地處歐亞大陸的東南沿海,屬中亞熱帶濕潤季風(fēng)氣候,夏季較長,冬季較短,年平均降水量為1500-1800毫米。”
我翻譯了近一個小時,眼冒金星,經(jīng)血不斷,小腹墜痛難忍。
而他,悠然地坐著,輕快地記著筆記。
我于是問:“我的翻譯,你聽不聽得懂?”
“還行。不行的地方,我也可以猜。”
“你……怎么猜?”
“我是干這一行的,給我?guī)讉€關(guān)鍵詞就可以了。”他抬頭看我,目光炯炯。
我吞了吞口水:“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出這個門往左。”
“我是說,我自己房里的洗手間。”
“這里有洗手間。”他說。
“我不會用殘疾人的洗手間。”我不可以把女人的東西扔在他的洗手間里。還有,王瀝川,我叫你跟我抬杠!
“殘疾人的洗手間,是天下最方便的洗手間。”他的臉陰沉,倒是不動聲色。
我怒火中燒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卻看見他的眼光落在我剛才坐過的地方。
純白的沙發(fā),當(dāng)中一團(tuán)血污。
“王瀝川!你!你說,你為什么要我坐白色的沙發(fā)!你有病!你神經(jīng)啊!”我滿臉通紅地沖回自己的房間,拿出一本巨大無比的遠(yuǎn)東漢英辭典,蹬蹬蹬,又沖到他的房里,扔到他面前:“我今天不翻了!你自己查字典!”
我回房,給自己沖了一個熱水袋,抱著它,服下一顆安眠藥,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看見大家都等不及,我只好又寫了一點(diǎn),填填大家的饑渴。呵呵。有妹妹說不喜歡小秋十七歲哈。那個,汗,你們就把她當(dāng)個特例來看吧。因?yàn)椋蠹矣袥]有感覺到,小秋和瀝川的情感,就是十七歲時的那種情感,最純粹,最熱烈,也最不知后果。我以為,過了這個年紀(jì)的愛情,難以到達(dá)這種純度。這就是為什么小秋一定要是十七歲的原因。
第25章
我的下身,從沒有像這次這樣流血,也從沒像這次這樣地痛。一覺醒來,又過了中午。起身一看,床單上又有一團(tuán)濕漉漉的紅色。趕緊到浴室沖澡,洗掉渾身的腥味。
關(guān)掉水,換上衣服,毛巾在霧蒙蒙的鏡子上擦了擦,里面浮出一張黃黃的臉,黃得好像得了黃疸。黑眼圈還在老地方,我抹上一層玉蘭油,又掏出香噴噴的粉撲子,把臉弄白。然后,三下五除二,抹口紅,涂眼影,噴發(fā)膠,頭發(fā)刷得又光又亮。
我對著鏡子懺悔。是的,我,謝小秋,對昨晚的舉止很羞愧。瀝川明明不要我,我還耍什么嬌?不是他神經(jīng),是我神經(jīng)!不是他有病,是我有病!我荷爾蒙紊亂,我無原則花癡!我對自己說,謝小秋,你別不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草有蛇,偏打草里過!你的愛不過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卻燒了整整六年,燒掉了你的青春,燒掉了你的感覺,燒壞了你的內(nèi)分泌,難道還沒燒成灰?難道要等著被燒死?
想到這里,我沖回臥室,從行李箱里找出我的救生符,一瓶滿滿的烏雞白鳳丸,認(rèn)準(zhǔn)商標(biāo)“同仁堂”,就著昨天的剩茶,仰頭吞掉六十粒。我又問自己,為什么不能恨瀝川?是的,我恨不了他,因?yàn)槲疫€欠著他的。我欠他二十五萬塊!雖然從工作的頭一天起,我就省吃儉用,每月都寄給那個律師陳東村兩千塊,細(xì)算下來,還清這筆錢也需要十年!就連陳東村都打電話來笑我。謝小姐你這是何必?王先生在乎這個錢嗎?他買龍澤花園的公寓,一買就是兩套,上面自己住,下面空一層,就因?yàn)榕鲁场2徽撽悥|村說什么,我硬把錢塞給他,還逼著他打收據(jù)。無論如何,那筆錢讓我父親多活了一個月,讓我多享受了一個月的親情。王瀝川,我愛他沒希望,恨他倒要下決心。這無間地獄,何時才能解脫!
我打扮妥當(dāng),戴上眼鏡,到走廊上走了一圈。瀝川的套房就在我的斜對面。他的左邊是王總,右邊是蘇群,再過一間,是張總。
每天早上八點(diǎn),CGP都有一個三十分鐘的碰頭會,各部人馬匯報自己的工作進(jìn)展。可是,張慶輝說,我可以不去。因?yàn)槲沂欠g,實(shí)際上只為瀝川一人工作。怎樣工作,由瀝川和我協(xié)商著辦就可以了。既然老總發(fā)了話,我這個懶散的人,樂得清閑。索性一個會也不參加。
我溜到餐廳,要了一碟辣椒魚塊、一碗紅米稀飯。
正是午飯時間,我四下看了看,餐廳里卻沒幾個CGP的人。我只看見兩個繪圖員,小丁和小宋。其它的好像都到工地去了。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慢慢地吃。吃著吃著,眼前忽現(xiàn)一道陰影。我抬起頭,看見蘇群。
乍一看去,蘇群長得很有些像劉德華。只是皮膚比劉德華黑,鼻子沒有劉德華高,個子倒是差不多。可CGP里的北方人多于南方人,所以他的個子就算是矮的。聽說他也是設(shè)計師出身,也搞設(shè)計。但不知為什么,又很快改行做起了行政。
蘇群的職務(wù)是總裁助理,級別與王總同級,因與瀝川關(guān)系密切,大家和他說話都十分地小心客氣,拿他當(dāng)上司看。他整日地跟在瀝川身后,和瀝川一樣寡于談笑,不像助理,倒像保鏢。
我以為他也是來吃飯,不料,他只要了一杯茶,坐到我身邊。
“安妮。”
“蘇先生。”
“別那么客氣,叫我蘇群吧。”
“哦。”
他喝了一口茶,看著我吃飯,忽然問:“安妮,你以前,認(rèn)識王先生?”
“不認(rèn)識。”堅決搖頭。
“可是——”他沉吟,一副惜言如金的樣子,“你好像……嗯,和王先生,有矛盾?”
“沒有。他是上司,我是下屬。他說什么,我聽什么,沒矛盾。”斬釘截鐵。
他冷眼看我,面如寒冰。過了片刻,他說:“昨天晚上,我有事找王先生,正好看見你怒氣沖沖地從他的房間里跑出來。”
得,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沒人看見。一做惡就給人盯上了。
我知道我的表現(xiàn)很不專業(yè),只好厚臉皮狡辯:“沒有的事!王先生說他需要一本字典,我就到我的房間里去拿給他。”
他繼續(xù)冷冷地看著我。
“就是這樣。”我唇干舌燥,雙手一攤,沒詞了。
“你是翻譯,查字典這種事,好像是該你來干,對吧?”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我們對一個詞的翻譯有爭執(zhí)。所以要查字典。你知道,王先生也認(rèn)得不少漢字的。”
誰說我不能說謊。
他的語氣驟然變硬,聲調(diào)微微上揚(yáng):“你確信,你是拿字典給他,而不是用字典砸他?”
“什么?我砸他?我?我哪敢啊?”
這話我說得有些心虛。我的確不記得自己在盛怒之下,都做了些什么。我只記得,我把那本字典往他身上一扔,擰頭就走了。想到這里,我的手心不由得冒出冷汗。那本字典挺厚,怎么說也有兩三斤吧。如果不提防地扔一下,效果就跟扔一塊磚頭差不多。
我的嗓門頓時降低了五度:“沒有,我沒有……砸他。”
“還說沒砸,他痛得半天站不起來!那字典上,還寫著你的名字。謝小秋,是不是你?”
這一說我更郁悶了。那字典是N年前瀝川送我的。那次我們逛新華書店,看見了這本字典,我嫌貴,拿在手上,想了半天,舍不得買,還是瀝川掏的錢。我于是在扉頁上還寫了“瀝川贈”三個字。后來瀝川走了,我還得用這本字典,一看見瀝川的名字就生氣,便又用黑色的記號筆在上面打了一個大叉,又粗又黑,將原字基本覆蓋了。估計蘇群沒看出來。
我小心翼翼地問:“那他……受傷了?”
“受傷?他上個月滑雪,腰受了傷還沒好。今天他要去工地,現(xiàn)在取消了。早上的會,也沒來。我剛才去看他,他還躺在床上。”
“那怎么辦?你還不快送他去醫(yī)院?”
“王先生最討厭醫(yī)院。醫(yī)院這兩個字,誰都不能在他面前提!”
這倒是不錯。他一貫如此。
“這份工作,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幽幽地說。
“……不是。”一個月六千,還有豐厚的年終獎。讓我辭,我喝西北風(fēng)去?我倒不怕丟工作,這“暴力襲擊上司”的惡名,我可不能沾上。沾上以后誰還敢用我?
“那你去和他道歉。”
我想了想,人又蔫了:“不去。”
他站起來,說:“我去找張總。”張總管人事。
“等等,”我攔住他,“我去。”
我磨磨蹭蹭地來到瀝川的門前,敲了敲門。半天,里面才應(yīng)了一聲:“進(jìn)來,門沒鎖。”
我推門而入,穿過客廳,越過辦公室,到他寢室門口,門沒關(guān),可我還是敲了敲門。
“我是安妮。”
“我暫時不能起床,你若不介意,就進(jìn)來說話。你若介意,有什么話就在外面說吧。”他的聲音很低,倒看不出來有何虛弱的征兆。
完了,傷得不輕。我也傻眼了。往年和瀝川在街上走,我總替他擋著人流。人家碰他一下我還要找人吵架,現(xiàn)在發(fā)展到拿磚頭砸他,真是進(jìn)步了:“不介意。那我進(jìn)來了。”
他果然一個人蓋著毯子,半躺在床上。身邊堆了好幾卷圖紙。當(dāng)中有個矮幾,放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從床頭的一左一右,伸出兩個可移動支架。上面是兩個三十寸的蘋果超薄顯示器,里面是花花綠綠的設(shè)計圖片,各種角度,平面,側(cè)面,三維,鳥瞰。
他的臉色很有些蒼白,雙眉微蹙,唇線筆直,甚至,有些硬。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帶著條紋的襯衣,燙得硬硬的領(lǐng)子,襯著他臉上的輪廓,也是硬硬的。
他看著我,顯然出乎意料:“什么事?”
我板著臉,話音卻沒底氣:“把昨天的資料還我。你很忙,我是翻譯,還是我來翻吧。”
他的目光回到屏幕上,手在電子感應(yīng)器上飛快地畫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查字典。”
過了一會兒,他點(diǎn)了一個鍵,我聽見隔壁的辦公室里,激光繪圖儀“簌簌”地響了起來。他把屏幕從床邊推開,看著我,說:“你還有事嗎?”
我想了想,說:“如果你現(xiàn)在有空,我想把昨天晚上的翻譯做完。我不想耽誤你的工作。”這話的語氣,好像我在求他是似的。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現(xiàn)在沒空。”他冷冷地說。
“那就麻煩你告訴蘇先生,是你沒空,不是我不想工作。”
“蘇群?”他眉頭一皺,“他跟你說了些什么?”
我不吭聲。我才不告狀呢。
對峙。
過了一會兒,他說:“除了字典之外,你有沒有電子翻譯軟件?這樣手查太麻煩。”
我一聽愣住。先頭還以為他賭氣,看樣子,他還真要自己翻譯。他就認(rèn)得九百五十個漢字,我打賭這六年他至少忘掉一半,能不能看懂《讀者文摘》都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