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黑黑的夜。
密林坡處用枯枝覆蓋的洞口仍是靜悄悄的。
楚天四人一動不動,幾人又回到這里悄悄潛藏,已一動不動地潛藏了三個更次,周遭仍沒有一絲生息。
楚天與“白龍刀客”祁剛又一次進入密洞。
楚天心神一震,目光觸及處,空空如洗,沒有一具白骨,地面顯然是經過打掃,紫檀木箱整齊地擺放在屋角。
楚天頗感納悶,沉思片刻,又逐間看了一遍,四間簡陋的屋子,都經過了打掃,木椅擺放整齊,再無他物。
楚天與祁剛原路返回,出了洞口,仍用枯枝驕傲洞口覆蓋,三人蕩起身形,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萬福”客棧。
楚天幾人漠然沉思。兩度探查秘洞,均是無功而返,這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否還在此地,如已離去,會去往何處。
如雪忽道:“老爺,上次我等來此,不是見過一面腰牌嗎,和不拿出來讓祁護法看過?”
楚天一笑,拍拍自己腦袋,苦笑道:“最近都忙忘了,祁護法原是東廠中人,或許能看出點端倪!”說著,探手從包袱中拿出那塊腰牌遞給祁剛。
祁剛乍看之下亦不由微微一怔,望望一眼楚天,道:“門主,這腰牌甚是怪異,非但一般人不能見到,能夠佩戴此腰牌的不是千戶便是臨時執行差事的百戶或掌班、領班、司房以上職別的人方能佩戴!”
“祁護法,那是為何!”如雪問道。
祁剛又再次仔細看了看腰牌,道:“你們看這腰牌的字跡,乃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關防,一般是東緝事廠,亦即江湖稱作的東廠,東廠番子執行圣諭方能持有,憑此腰牌既可直接面君,又可臨時調動所在地州府百官及當地人馬,確是非同小可。”
楚天一陣沉默,道:“那將是何人所留?又怎會留在秘洞之中?有無可能是東廠番子出差承辦皇帝御旨而遭遇不測?”
“門主,這個亦不可能,腰牌與紫檀木箱放在一處,便幾可斷定這持有此腰牌之人定不會與此相干!”
“那又是何故?”
“門主,腰牌與紫檀木箱放在一處,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持有此腰牌之人已經作古,而此可能幾乎沒有,如此人遭遇不測,東廠斷不會毫無動靜,這許多年來,屬下尚未聽聞哪位承辦皇帝御旨而殞命的高級番子:二是這腰牌乃是遺留或者為某人長期所擁有:三是所擁有此腰牌之人遭遇不測而流落他處:四是此腰牌為擁有之人借出……”
說到此,又道:“這也毫無可能,據屬下所知,東廠發放此腰牌只是辦差時所用,從未聽聞有哪位差官長期擁有此等腰牌。如真有人持有這等腰牌,便非是一般人能享受如此器重與尊崇了!”
說到此,怔怔出神,疑惑地道:“難道是他……”剛剛說罷,又馬上搖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連幾句不可能。
楚天亦很疑惑,不由問道:“祁護法,有何不可能?”
“門主,東廠出身之人甚多,但據屬下了解,東廠之人即便出外,亦是外派辦差,事畢即回。常駐各地的監軍,或是稅監等以及駐在京師的番子,不需此牌,只有臨時外派,方能臨時持有此牌。而且回來后便要立即上交,不能留在身邊。”
稍停又道:“據屬下所知,范家莊莊主范不凡便曾經是東廠百戶長,位高權重,除了廠公即督主外,所謂廠公即督主,是廠內對主持的稱呼,對外稱作提督。除了提督,大小事務全由千戶及百戶負責,但范不凡已離開東廠多年,斷不會擁有此牌!因此屬下說不可能。”
司徒艷接口道:“祁護法所言不無道理,如各種情況均不可能,怎會有此腰牌,世事難料,我等還是細心探查方為上策!”
楚天沉吟道:“老大言之有理,不論有無可能,有此腰牌,便說明黑衣人與朝廷定有關系,或者是殺人越貨,或者是相互勾結,除此確無其他可能。”
“老爺,我等已在此守候了四五日,毫無黑衣人蹤影,還將如何?”如雪問道。
司徒艷道:“老爺,此地既有秘洞,并已有人來過此處,姐姐斷定這附近必另有巢穴,常言道:狡兔三窟,如此神秘的黑衣人怎會只有這一處簡陋的所在,不若我等到城中再守候幾日,如再無結果方另做打算如何?”
楚天拍拍司徒艷,笑道:“還是老大計謀多,已來此幾日,便不怕再多耽擱些時日,真個毫無線索,我等便另往他處。”
一連幾日,楚天四人在城中夜夜守候,仍是沒有任何線索。
第五日,天空陰云籠罩,狂風大作,到了晚間,日月無光,漆黑一片,毫無內功之人,即使站在對面,亦無法看清對方,狂風刮得樹葉嘩嘩作響,門窗晃動,發出咔咔的響聲。
初更時分,楚天又到了曾經去過的北街,韓王路街口依舊冷清,人影皆無。巨大的高樹上,楚天毫無生息,如幽靈般地藏身在枝葉中,靜靜地盯著三面街道。
司徒艷、如雪與祁剛各自藏身街道另三方的巨樹中。
二更。
三更。
四更。
就在楚天幾人又要起身離去之際,驀然,自街道遠端,幽靈似地潛進兩條黑影,未等細看,兩條黑影急速翻身越墻,兔起鶴落,靈巧異常,身影在院落間忽隱忽現,直向楚天等人藏身處而來。
待來到楚天藏身樹下,楚天才真正看清兩人,黑巾蒙面,一身緊靠,正是苦苦等待了十幾日的黑衣人,楚天心里一陣激動,極力壓制著心跳,靜靜地盯著黑衣人。
便聽一人輕聲道:“兌副主已往南街搜去,我二人毫無結果,不若到山中去歇息如何?”
“噓……不可亂說,兌副主雖未言明讓我二人等候,但亦未有其他訓示,不若再等片刻,再到山中!”
楚天屏住呼吸,心跳幾欲停止,雖未習練龜息,但脈搏已幾乎靜止。片刻,一人又道:“我二人在此久候,如被兌主知曉,卻要嚴厲責罰,堂中早有嚴令,不許在一處停留過久,否則,那十八號是如何死去的,快走,遲恐不及!”
話落,便見二人急速起步,快速異常,兩人又是循著院墻暗影,身形如電,向城外射去。
楚天緊緊跟隨,如一絲輕煙,遠遠地墜在后面,前面兩個黑影,反復折回,繞行騰躍,最后終于走到山林邊緣,二人迅速隱藏身形,良久,才又見二人起身,瞬間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楚天眼見司徒艷三人到了身后幾丈遠近,急忙向三人傳音入密,微微揮動手臂,快速蕩起身影向側方飄去,三人亦緊隨楚天,頂風而行。
楚天四人慢慢接近坡處秘洞,凝神之下,楚天細聽洞內聲音,只感覺到洞內有生息,卻未聽到任何言語。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洞內方才響起低聲細語:“兌副主怎地這般時候還未回來,是否遇到麻煩不成!”
“胡說,兌副主雖說精擅水忍,但功力高絕,怎會出麻煩,再等半個時辰,如再無兌副主身影,我二人便去找尋!”
“好!”
一聲好字后,洞內又安靜下來。
楚天向祁剛等三人傳音道:“祁護法與如雪守在此處,我與總使進入洞中,捉拿黑衣人,如那兌副主來時,且讓他進入洞中!”
說罷,手臂輕抬,向前一指,身影飄然而起,緩緩落在洞口外,一絲聲息也無,而就在此際,突聞,破空之聲急速傳來,楚天二人急速藏起身形,剛剛隱遁身影,便見兩個黑影一前一后迅疾射向秘洞。
楚天透過枝葉看時,但見一黑衣人胸前秀著一塊手掌大小的波浪圖案,雙目急速四顧,不知何故,這秀有波浪圖案的黑衣人遲遲不動,鼻子咝咝地抽搐,忽然,抬頭望向四周,感覺有些不妥,似乎感到危險就在附近。
楚天似乎感到自己已被發覺,見兩黑衣人神情,不論是否發現自己,居高臨下正是偷襲的最好時機,在身形飄離巨樹的剎那,一縷指風倏然襲向那各秀著波浪的黑衣人。
司徒艷亦同時點向另外一個黑衣人。就在楚天指風快要臨近黑衣人之時,不知為何,這黑衣人冥冥中似有靈覺,瞬間抬頭,倏然看見楚天形如鬼魅的身影。饒是楚天出手迅捷,但黑衣人卻也在瞬間,急轉身軀,雖躲過了肩井大穴,卻未躲過肩頭,但聽一聲疼痛的慘哼,便順勢一滾,蓋在洞口的枯枝,嘩啦一聲,已是將洞內之人驚醒。
而另一個黑衣人,此際已頹然躺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楚天見一擊未中,瞬間又彈出數十道銳風,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黑衣人已撲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在楚天襲向外面兩個黑衣人的同時,祁剛已如電閃般地射如洞內,未等先前的兩個黑衣人反映過來,便已雙雙倒在門邊。
楚天與司徒艷各自提著一名黑衣人,急速躍進洞內,將黑衣人向地上一扔,見祁剛已將洞內的兩個黑衣人制住,不由一喜:“祁護法好快的身手!”
“門主謬贊屬下了,門主的指風當真是快如電閃,無聲無息,令人防不勝防,屬下現在這柄鋼刀上還仍然存留著門主指風所賜的紀念!”祁剛謙恭道。
“老四,你將洞口蓋上,說不定還有人來,你便在洞口監視外面動靜,如有人來,切勿動作,待進來后,一并擒拿!”
“是,老爺!”如雪答應一聲,快步走到洞口,拉過枯枝,迅速將洞口重新蓋上。
此時,楚天拉下秀有波浪圖案的黑衣人蒙面巾,一張慘白得近似死人一般的面目呈現在眼前,細如門縫的三角眼,眼神狠毒異常,猙獰地看著楚天。
大腿上的血洞血流如注,肩頭也是汩汩地向外冒著鮮血,這是楚天不得已加重真力的結果。
楚天陰沉道:“你等幾次三番跟蹤圍殺于我,如你等照實說出你等所屬門派,總部地點及派中情況,楚某盡可放你等一條生路,我只問一次,不然就讓爾等嘗試那分筋錯脈的慘烈痛楚,你等可聽好?”
四個黑衣人雖有些惶恐,但面上卻看不出一絲表情,愣愣地看著楚天,一語不發。
楚天森冷問道:“說吧!”
幾人互相一打量,仍是不言不語。
楚天等了片刻,眼中厲芒一閃,未見出手,手指晃動的瞬間,幾個黑衣人便立時倒在地上,迅速抽搐起來。雙目睜大,由于啞穴被點,張著大嘴,臉色充血,須臾便已口吐白沫,臉上的肌肉像是有蚯蚓在蠕動,漸漸已不成人形。
又過片刻,楚天冷冷道:“如欲說出,可眨眼示意,楚某可網開一面,放其一條生路!”
四個黑衣人盡管承受著非人的痛苦,猙獰的面目,嘴唇上鮮血已流到前胸,卻仍是沒有開口之意。楚天靜靜地看著四個劇烈抽搐的黑衣人,像是與己無關,背著雙手慢慢地踱步,不時低頭看著幾個黑衣人在地上翻滾,仿佛沒有絲毫同情心。
司徒艷從未建國如此慘烈的酷刑,殺人容易,但看著幾個黑衣人凄慘絕倫的慘狀,不禁有些惻然。
慢慢地,四個黑衣人逐漸停止了翻動,眼睛已暴凸出眼眶,即使想眨眼,也已不能合上雙眼。楚天手指輕彈,片刻,黑衣人有了反映,白沫混合著血水沾滿面頰,慘不忍睹。
又等片刻,有三個黑衣人勉強側身坐起,胸腹劇烈地起伏,另一個黑衣人仍是一動不動,祁剛上前探查脈搏,卻是早已氣絕身亡。
“有要說的嗎?”楚天冷冷地說道,簡短而冷酷。
三個黑衣人,瞪著而血紅而猙獰的眼睛,看一眼楚天,相互微一對下眼光。等楚天發覺有異,卻已是不及,三個黑衣人頭一偏,已然氣絕。
掰開黑衣人的牙齒,舌尖已是烏黑如墨,鼻中已流出黑色的血水,毒性之烈,觸之即亡,三個黑衣人同時自絕。
看著四具尸體,楚天微微愁悶,歷時十多天方才有了些線索,卻不想這些黑衣人皆是悍不畏死的角色,翻遍四個黑衣人身上,除了暗器長刀,全無其他長物,幾人一陣黯然。
幾人索性在此秘洞一直等候到天光大亮,也未再見到一絲黑衣人的影子。
四人在長安附近又耽擱了近二十幾日,仍然毫無所獲,遂不得不向川境而去。
四人走到商州城,楚天更是感慨萬千。
商州,自己出道后第一個來到的州府便是商州,對自己影響最大的兩件事:殺戮與情感亦是在商州而生。
“天緣客棧”。
楚天熟悉得連吹過的風都能聞出淡淡的清香。如煙用過的床,二人曾經親密過的房間,無不在冥冥中飄蕩著甜蜜而幸福的記憶,如煙姐的一顰一笑,甚至是嬌呼與呻吟都深深地留在了楚天腦際。
溫柔的笑容,皓白如雪的肌膚,清涼的雙眸,柔軟而堅挺的穌胸,又好似在眼前晃動,楚天呆呆地站在地上,看著熟悉的帷幔,寬大的床榻,心中一陣感傷,面色凄婉,迷離的神情中,如煙又好似重生。
如雪見楚天神情,已明了楚天的內心感受,溫柔地靠著楚天,一語不發。司徒艷不知楚天因何感傷,亦隨楚天看著床榻,怔怔出神。祁剛毫無表情,見三人愣愣的樣子,也很知趣,默默地在旁束手而立。
“臨江樓”。
血腥的起點,雖然看上去富麗堂皇,面貌依舊,但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已少了很多,酒樓中,多了些成分,似乎三教九流皆有,往日顯得莊重靜雅的酒樓,只是多了高談闊論與猜拳行令。
原因是鄭家莊沒了,酒樓似乎已換了主人,酒樓中吆五喝六之聲不絕于耳。這倒符合如雪心意,沒等酒菜上全,已先自喝下了一大碗,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楚天與司徒艷邊吃邊傾聽最近江湖上的動靜,繁雜而瑣碎的消息,聽起來捋不出個頭緒,內心恍然,不由低頭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