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唐先生”給陳書找的“資料”大概有十來個。在這些看到的景象里,光是給嚴洛川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就有黑彌撒、戰亂里面的就地取食時的燒殺擄掠、還有因為等級和種族觀念而做出的種種在他這樣生活在“社會主義陽光下”的正常青年所不能理解的惡行、一個不到十幾歲的少年殘忍地肢解了另外一個孩子只因為心理扭曲等等……
早在凌晨三四點的時候他就已經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也因為擔心陳書,而拼命地給李歡打電話了。現在,那些令人發瘋的幻覺雖然已經結束,但是回想起來,卻還是這么讓人心悸。
于是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多小時,卻依舊沒能入睡。腦海中,依舊翻騰著那些景象。
陳書肯定還活著,而且已經安全了,但是……她現在怎么樣了?
“不要再想了,就當做看了很多恐怖電影好了。”
嚴洛川這樣告訴著自己,這些場景他也不是沒看過,什么《塞爾維亞電影》《我唾棄你的墳墓》《下水道美人魚》……當初看的時候,不也是惡心了一陣子?
只是怕……在經歷的時候,陳書她……
他驀然想起,在他看到這些場景的時候,陳書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也沒有任何驚呼,只有奇怪而沉重的呼吸聲。
他很了解陳書,越是在危險而恐怖的地方,她越是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去想辦法解決。
而且如果有可能,她會以一種反常地,喋喋不休地說話方式來緩解自己內心的壓力。
但是……那個時候……真正進入了“觀看”的時候,嚴洛川卻感覺不到陳書的任何稍稍大一點的反應。
陳書并不是一個膽小的,或者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雖然不大喜歡,卻還是會偶爾因為好奇去看一些奇怪的電影……她對于這些場景的反應。大多數的評價是“無聊”。
可是昨晚上,她的反應絕對不對。
終于,嚴洛川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無論如何。他要去見李歡,要告訴李歡昨晚發生的那些事情。
只是現在依舊混混沌沌的他,卻沒有空隙去想,為什么碰到這種事情,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去找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心理醫生,覺得他能幫自己解決!
下了樓,頭暈腦脹的嚴洛川不得不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道:“送我去雙清路的李氏心理診所。”
“哦,好。”
司機也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開車前特意說道:“去雙清路要經過食人街。不過最近那里出事了,警察封了路,只能繞過去了,不過路也不長,不會多多少錢的。”
嚴洛川迷迷糊糊地點點頭。道:“恩。”
——等等,石人街?這里也有石人街?
不知道為什么上了車之后他就覺得有了困意,原本已經合上了眼睛,幾乎要睡著,但是此刻卻又不由得睜開了,“你說什么?”
“到了,李氏心理診所。一共22塊錢。”
“……這么快?”
“你都在我車上睡了半個鐘頭了。兄弟。”
司機明顯覺得有些好笑。嚴洛川不得不掏錢,下了車。
他睡了半個鐘頭?可是怎么感覺只閉了一會兒眼。
走進診所,那個帶著眼鏡的醫生果然在接待室等著。不過,似乎沒想到是他似的,略略有些驚訝地笑笑,道:“是你啊。”
“是。是我。”嚴洛川無力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幾乎倒在了椅背上,“你這兒應該沒有別人吧,我可以就在這里說嗎?”
“有個助手。”李歡道,“她在樓上。或許隨時可能下來。”
“啊,那沒事。”嚴洛川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我實在不愿動一下了,昨晚上的幻覺把我折磨了一夜……”
李歡不由得有些同情他,婉聲道:“如果您覺得事態嚴重,以后也可以晚上打電話給我,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一次之后您的情況會好得多。”
嚴洛川不由得苦笑:“好得多?我想,大概在找到陳書之前,我是不會好的了。”
“照您這么說,您已經確定陳書沒有死去,那么這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嚴洛川無奈地攤手道:“或許在您看來這只是我的臆想,但是我想我必須告訴您,我覺得我的直覺是真的——陳書現在被某些人控制著,進行著某種奇怪的邪惡儀式,或者巫術。在我說完之前,請不要打斷我的敘述。不管您相不相信,我都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事情,然后……”他頓了頓,“我會想辦法自己去救陳書。”
李歡微微頷首。
到目前為止,李歡并不想把這件事情往鬼神的方面去想。盡管嚴洛川帶來了“石人街”的事情,但是李歡還是將它歸為巧合。嚴洛川的“石人街”在遠離此處的湘西,這附近發生異常的“石人街”明顯只是同名。就像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中山路中山街南湖路新華路人民廣場等等,“石人街”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
只是……聽著嚴洛川的敘述,李歡開始感到了不對。
“唐先生”?“四兇鬼”?
李歡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
“……我真不知道那些人去哪里搞來的這么多讓人痛苦的場景……而且要命的是,這些看起來都不是虛構的什么電影片段,而是真實的事實記錄。我注意到這些場景都是差不多都是可以在現代出現的,戰爭似乎是發生在沙漠地區,中東那一片混亂的地帶,而那個因為嫁給了和自己不同種姓的愛人的可憐女孩則是在一個附近停滿了車輛的廣場上被蹂躪之后處死的……”
嚴洛川看著李歡漸漸凝重的表情,苦笑道:“你是不是認為我已經精神失常了?如果是,那你就當做在聽故事吧。不要試著阻止我去救陳書,也不要試著說服我那確實是幻覺。”
“不,你所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李歡緩緩開口。
這一次,反而是嚴洛川不大相信李歡了,“這是在試著治療么,呵呵。”
“上海的郊區,也有一條石人街,你的陳書很可能就在那里,但是被人控制住了。”李歡并不在乎嚴洛川那不信任的冷笑,“只是在幫助你之前,我們還得確定一件事情。”他將一杯水遞了過來,“你既然能來到這里跟我說這些,那就表明你信任我,如果你還打算繼續信任我的話,那就喝下這杯放了些安眠藥的水。”
嚴洛川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杯子,道:“好。現在我也需要好好睡一覺,我不希望我在救出陳書之前就把自己拖垮了。”
“這杯水里的分量還不到會讓你立刻睡著的地步,我還要趁機會催眠你。”
“……”
嚴洛川終究還是喝下了那杯水。
太累了,也撐了太久了,現在……或許真的可以睡了吧。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李歡的聲音,卻是對另外一個人說話。
“香途,我想,這是一個失控者。”
香途?是誰?
接著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恩,確實……快要成失控者了。不過,他似乎是自愿而且清醒的,因為他所使用的力量,來自另外一個真正失控人。那個人在向他求救,希望他看到或者感知到那個人所知道的一切。”
“嚴洛川,你想救你的陳書嗎?”李歡問道。
“……”嚴洛川沒有回答,卻問道,“什么是失控者?”
“你和陳書,都是失控者。”那個女生道,“失控者有把自己所經歷的、看到的東西做成幻影讓別人看到的能力。而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的能力來自陳書,所以你只能讓我們看到陳書想讓你看到的那些東西。”
“……”
“試著把昨晚上的幻覺,或者現在你所能感受到的東西,給我們看看吧。”
昨晚上的幻覺,現在所能感受的東西……
然而嚴洛川卻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在某種情況下,人會下意識地遺忘某個不想被自己記起來的場景或者事情,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內,大腦會出現一片空白。這樣,就可以避免回想起種種痛苦的記憶。
但是嚴洛川覺得,不是他不想回想起,而是陳書在抗拒回想。
于是他只好盡力地去“感受”陳書此刻的情況。
一個英俊而表情冷漠的男青年,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里。然后,是一個笑得很溫和的唐裝青年,和一個黑發藍眸的外國女郎……
“停下!”
嚴洛川驀然睜開眼睛,倉皇地站起來。他人看到了一臉驚愕的李歡,旁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高挑、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的女孩。
是她打斷了這個幻覺?
“香途,不要多想,左孟不是那種人。”李歡不得不開口,無力地安慰著韋香途。
“左孟……左孟……左孟……”韋香途神色慘然,“他到底是誰?如果他真是唐友蓮的同黨……”
嚴洛川此時更加糾結,卻不得不鎮定下來,勉強笑笑,道:“看來我找對了人,你們可能知道些內情。這些事情,果然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