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的文官集團,并不都是酒囊飯袋。
要說玩起陰謀詭計,構陷政敵,搶班奪權,那也是人才輩出,一時之盛。
新皇登基,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文官集團比武將集團的腦袋瓜子靈活多了。
擁立新皇,平定叛逆,那就有護駕救國之功。
要想在評定叛逆方面一鳴驚人,那就是經久不衰的“建文帝一脈謀逆”。
原本已經慢慢淡出人們視線的“建文帝一脈謀逆”問題,因為贛州府的叛亂事件,再一次觸動了有心人的神經。
贛州府,屬于當年建文帝藏身地之一,也是建文帝能夠憑空消失的地方,所以就留下了諸多不解之謎。
“朱勝鑫”、“熊儲”這兩個名字橫空出世,局面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六年前,洛陽發生“鎖喉劍八郎殺人越獄”的一幕,因為有心人故意遮掩,“熊儲”這個名字并沒有流傳江湖,而是用“鎖喉劍八郎”的名目出現,老百姓并不知道其中的內幕。
但是,老百姓不知道事實真相,并不代表有心人不知道。
比如說錦衣衛的絕密檔案,里面就有關于“熊家壩”、“熊儲”的記載,還有鎖喉劍八郎越獄的記錄。只不過沒有更多的資料進行佐證,所以才成為一個謎。
不管怎么說,自從上一次洛陽事件以后,“鎖喉劍八郎”就已經成為朝廷關注的對象。
鎖喉劍八郎分明在甘州、肅州一帶活動,怎么突然出現在兩千多里之外的贛州府造反謀逆?
難道鎖喉劍八郎肋生雙翼飛過去的嗎?這當然不可能。
那么,正在甘、肅二州一帶活動的鎖喉劍八郎,和贛州府的謀逆案有沒有什么必然聯系?
這是一個考驗十七歲新皇帝崇禎的大問題。
事情都有輕重緩急,如果決策出現錯誤,那就萬劫不復。
少年皇帝崇禎,現在面臨四大問題:
第一個問題:后金女真的皇太極,趁著大明朝老皇帝駕崩了,新皇帝少不更事,正在興兵作亂。
第二個問題:魏忠賢的宦官集團雖然已經到臺,但是東林黨的實力越來越龐大。如何清除東林黨的黨禍,重新樹立皇權至高無上的威嚴?
第三個問題:黃河流域天災不斷,民不聊生的問題如何處理?外憂內患如何選擇優先權?
第四個問題:突然冒出來的“熊儲謀逆案”應該如何評價?未來可能造成的后果究竟有多嚴重?
少皇帝崇禎,是一個性格陰鷙,喜怒無常的人。
現在剛剛登基,崇禎皇帝朱由檢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他重新啟用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
雖然朝廷上東林黨聲嘶力竭,要立即出兵剿滅贛州府叛逆,并且為了爭奪兵權互相攻訐,但是性格陰沉的崇禎皇帝并沒有當場表態,留下了一個“再議”宣布退朝。
對于自己面臨的四個戰略問題,崇禎皇帝需要聽聽自己人的意見。
這個自己人就是駱養性。
駱養性沒有魏忠賢的那種跋扈,說起話來小心翼翼:“陛下,錦衣衛有很多外圍組織,平時都沒什么大用,關鍵時候還是能夠做些事情的。畢竟他們屬于江湖草莽之人,掌握很多具體的消息。”
“微臣覺得,朝廷目前最關鍵的任務就是要平定外患,然后蕩平國內流寇才能長治久安。贛州府那邊沒有必要興師動眾,可以委托湖廣總兵負責剿滅即可。”
“至于建文一脈的謀逆案,這已經是延續兩百余年的歷史遺留問題。事實證明,每一次鬧出事來,絕大多數都是東林黨人為了邀功捕風捉影,夸大其詞。”
“根據卑職掌握的情報,真正的熊儲應該還沒有這么快趕到贛州府。由此可見,熊儲應該碰到了極大的困難,所以采用了聲東擊西的策略轉移朝廷注意力。”
“當然,對于建文帝謀逆的問題,也應該作為一個長期國策加以重視。但這并意味著朝廷需要大動干戈,其實還有另外的辦法。蜀中唐門,就是錦衣衛的外圍勢力,可以讓他們發揮作用。”
崇禎皇帝點點頭:“愛卿,朕為信王時,曾經接到來自北面的消息。據說那個鎖喉劍八郎,單人獨劍殺到女真部落。不僅刺殺了努爾哈赤的兩路使者,而且公然威脅努爾哈赤。可有此事?”
駱養性躬身說道:“確有此事。皇上登基以后,喀爾喀部派人過來上壽,微臣曾經負責接待他們,還專門詢問此事。鎖喉劍八郎不僅殺了努爾哈赤的使者,竟然把人頭擺在城墻下題詞示威。”
崇禎皇帝微微一笑:“愛卿如何評價此事?”
駱養性猶豫片刻才說道:“此事匪夷所思,微臣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如果那個鎖喉劍八郎真的是建文帝一脈的后人,他應該聯合努爾哈赤才里應外合對呀,為什么要幫助朝廷威脅對方呢?陛下,請恕微臣愚鈍,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揮揮手,崇禎皇帝又開始翻閱奏章:“你下去吧,蜀中唐門那邊你還是要抓緊。”
可是,駱養性剛走,崇禎皇帝就低聲叫道:“承恩,你如何看待此事。”
承恩,就是崇禎皇帝身邊近侍王承恩。
聽到皇上召喚,王承恩從內間出來躬身說道:“陛下,駱大人的奏對四平八穩。”
“四平八穩嗎?”崇禎皇帝頭也不抬:“朕看你說話也四平八穩,是也不是?”
王承恩弓著身子不敢抬頭:“謝陛下夸獎!”
“無恥之尤,朕什么時候夸獎你了?”少年崇禎終于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難得有一絲笑容,隨即臉色一沉:“其實你說的沒錯,駱養性也知道進退。做臣子的,就是要時時心懷惴惴,四平八穩。”
“鎖喉劍八郎在先帝最危難的時候,不僅沒有在關內鬧事,反而孤身一人殺到后金女真部落威脅努爾哈赤那個番奴,而且把皇太極殺得丟盔棄甲,漲了我大明威風,說明鎖喉劍八郎還是心向大明的。”
“臨外敵而不茍,如果他真是朱家子孫,那就是他的本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朕承祖制,受命于天。自古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奈何陳橋故事宛在,卿雖無罪,卻無長存之理。”
“駱養性分明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不敢說出來。就是擔心朕有另外的想法,害怕忤逆朕的意思而獲罪,所以在這里裝瘋賣傻。僅此而已,你竟敢說他四平八穩,豈有此理!還不退下?”
少年皇帝崇禎內心深處究竟想什么,熊儲當然是不知道的,估計也沒有別人知道。
因為駱養性雖然在崇禎皇帝面前四平八穩,但是從宮中一出來,就不是四平八穩,而是殺氣騰騰。
錦衣衛指揮使一旦殺氣騰騰,下面自然是雷厲風行。
熊儲頓時麻煩纏身,根本沒有精力關心更多的事情。
為了趕時間,熊儲再也不可能在通天河附近久留。
雖然北面的大峽谷無法通過,但是赤格帶領射聲營游射隊一路沖殺過來,竟然無意之中找到了另外一條路。
正因為如此,赤格他們并沒有通過大峽谷,同樣來到了通天河。
崇禎元年(一六二八)八月中旬,熊儲離開大軍九個月之后,終于重新回來,軍師萬練、黃妍瑩、方千尋和夏蕓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氣。
熊儲心急火燎的,就是因為飛鼠門弟子所說的事情,因此來不及歇息就趕緊召見。
結果就來一個人,而且正是那邊南下大軍的斥候營統領,也就是后來飛鼠門接替萬年童子洛修職務的范連成。
熊儲感到奇怪:“連城,你們不是有三個人過來嗎,怎么就剩下你一個人?”
范連成笑了笑:“主公有所不知,因為那邊不知道主公這邊的具體情況,我們三個人過來也是撞大運。軍師和袁姑娘安排三個人過來,就是擔心路上被別人一網打盡。后來知道主公無恙,所以我讓另外兩個人返回去報平安了。”
范連成是老人,對于問題的實質當然更清楚,少不得又要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一遍。
尤其是說道廖廣智狗膽包天,竟然想把所有內宅的女人都搶走,范連城連比帶劃,把廖廣智的祖宗三代都罵翻了。
熊儲點點頭:“沒有必要如此生氣,畢竟那個廖廣智什么也沒干成。這樣,你把我的意思帶回去: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妥善防御,靜觀其變。”
說到這里,熊儲這才回頭和軍師萬練商量:“既然那邊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地方,我看我們這里的匠作營、軍馬營是不是可以先過去?”
“雖然苗三冠和袁鸝卿說得輕描淡寫,我估計情況非常不樂觀。匠作營過去了,可以改進那邊的裝備。軍馬營把四千多匹戰馬帶過去,就可以增加他們的戰斗力。”
萬練搖搖頭:“主公所慮固然很對,但是要做起來,談何容易啊?”
“哦?”熊儲聞言一怔:“我們縱橫幾萬里,也沒見軍師如此垂頭喪氣。怎么回事,難度很大嗎?”
萬練點點頭,又搖搖頭:“何止難度很大哦,簡直比登天還難。四千多匹戰馬要帶過去并不難,因為南方地區不存在水草問題。可是要想穿州過府,從云、貴、川這三個地方安全通過,那可就難了。”
“說白了,大明朝對于云、貴、川三個地方,從來就沒有真正納入自己的核心管理范疇。加上國策本身存在嚴重問題,所以這些地方的州府縣都是部落土司掌管。”
“這些地方根本都是獨立的體系,他們都有自己的軍隊,沒有幾個聽朝廷調遣。所以才會經常出現造反的事情。”
“也就是說,我們要從這一路過去,經過一個縣,就相當于經過一個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兵丁。經過一個州,就相當于經過一個國家,他們都有正規軍隊。肯定要一路血戰過去,怎么可能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