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經過去許久了,一輪明月,漸漸地轉化為一彎殘月,世上多少人為月的冷艷,月的美麗而著迷,又有多少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以至于人們都認為,月宮里一定住著一位慈祥的月下老人,為世上的人們牽引著紅線,引導著那虛無縹緲的機緣,使自己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月亮并不管人們的心思,兀自在那里缺了又圓,圓了又缺,億萬年來,一直未變。
偷窺神獸從不去管月亮的圓缺,每當有月光的時候,他那形如一座小山似的身軀,總是蹲坐在那里,認真地看著月亮,靜靜地流淚。
“你寂寞嗎?”因因一邊往棲澈瞪的大嘴里,倒著香甜的大玉米粽子,一邊問道。
和往常一樣,偷窺神獸并未發出任何聲音,依然仰望天空,吃著美味的粽子,只是偶爾看向因因的眼神顯得分外的溫柔。
“我也很寂寞呢,沒有同類的感覺,一定都是這樣的,”因因嘆了口氣。
偷窺神獸的身體很是巨大,在他的眼前,你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樣子,如果要形容的話,那就是一座小山,上面有倆大大的眼睛,下面一張大嘴,就是這樣。
可當你在空中俯瞰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偷窺神獸棲澈瞪其實是一只特大加大號的大蛤蟆,或者你可以用比較文雅點的詞,叫他蟾蜍,并且是只有一條后腿的稀有品種。
“蟾仙人!”一聲呼喊從空中傳了過來。
因因和偷窺神獸抬頭一看,赫然是八目炎!仍然是那猥瑣老頭的模樣。
“上人,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因因驚駭叫道。
“噓……”八目炎將手指放在嘴邊,示意輕聲,“小人魚,我可沒死呢,一定要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哦。”
因因茫然地點點頭。
偷窺神獸先是疑惑了一陣,待醒悟過來的時候,忽然一陣激動,只見他嘴里“忽”地飛出一條繩樣的東西,迅速地將八目炎卷住,從空中拉到自己面前。
“我說,老伙計,你就這樣歡迎我的啊,什么東西,怎么這么粘?竟然是玉米粽子!你個死蛤蟆,把粽子吞干凈,再用舌頭卷我啊!”
被卷在空中的八目炎,手舞足蹈地大叫大嚷道。
偷窺神獸訕訕地把八目炎輕輕放到地上,一雙大眼睛,帶著三份委屈,七分可憐,看著地上的兩個人。
終于將自己身上的糯米清理了個干凈,隨手從因因那里,拿了個特大號玉米粽子,狂啃起來,把個因因看得目瞪口呆,倒是偷窺神獸,反而并不覺得什么奇怪。
“上人,你剛才叫的蟾仙人是那個?”小人魚疑惑問道。
吃完一個粽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八目炎邊剔著牙齒,邊說道:“就是你我眼前這座小山啊,他就一蛤蟆,我老早知道了。”吃玉米粽子都能吃到剔牙齒,看來牙齒是相當地稀了。
“原來偷窺神獸棲澈瞪是個超級大蟾蜍,怪不得這么可愛呢。”因因拍手笑道。
暗暗鄙視了下小姑娘的審美觀,八目炎正色道:“嚴格來說,我確實是已經死了。”
因因大驚,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兩步。
八目炎哭笑不得,繼續說道:“因為上一世的記憶,我已經幾乎全部遺忘,感覺心里輕松了很多,可是那天,當我凝結記憶玉石的時候,忽然發現,我還欠你一個承諾,蟾仙人!”
棲澈瞪連忙點起頭來,兩只大眼睛又有水霧聚集。
“你先別哭!”八目炎連忙制止,開玩笑,那么大的眼睛流起淚來真不得了,周圍都快沒站的地方了,“所以這次,我趁著父王不在的時候,悄悄地從黃泉瀑布,我面壁的地方,跑了出來,來兌現我給你的承諾。蟾仙人,你想回家嗎?回月上的蟾宮去?”
棲澈瞪張了張嘴,良久從喉嚨里憋出了宛若悶雷一般的兩個字:“想……!想……!”
八目炎的心中一聲嘆息,又是一陣酸楚,要知道,蟾宮的蟾仙人,可都是天生的歌手,并且個個能言善辯,是什么樣的機遇,會讓一個人發生如此之大的巨變,產生這樣大的反差,就連說兩個字,都仿佛要用出全身的力氣般。
“我們直接從冥界借道,然后從冥界直接開門到達明月蟾宮,蟾仙人,你那已經半石化的肌膚,可以抵御冥界死氣的侵蝕的,不過你仍要將身形縮小些,趕快了,我們的時間并不多的”
偷窺神獸努力地縮小身體,奈何最大的極限只是將三肢往中間攏了攏,體型根本沒怎么變小。
八目炎苦笑著搖了搖頭,讓小姑娘往后退一些,從懷里掏出一支大煙槍,赫然是大胡子冥王經常吸的那支,點上之后,一邊咳嗽,一邊吞云吐霧起來。
因因在旁邊看著八目炎艱難地吸著煙槍,怎么感覺看他吸都這么累。
那煙槍冒出的煙沒有消散,反而是慢慢地凝聚在了一起,在某人不懈地努力下,那煙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看起來,是要大蛤蟆往煙霧里鉆了,差不多過了三盞茶的功夫,那團煙霧終于有了偷窺神獸那么高,不過明顯寬度還是不夠,可憐的八目炎抬頭看了看,繼續努力地吸起煙槍來。
這時候,一只癡肥的烏鴉不知從哪里飛了過來,將嘴湊到煙嘴那里,吞云吐霧起來。
八目炎壞笑著拍拍烏鴉的腦袋,“喜鵲,你一定想嘗這煙槍的滋味很久了吧。”
烏鴉白了他一眼,繼續埋頭開吸。
在一人一鳥的共同努力下,那團煙霧終于夠大了,當下毫不遲疑,偷窺神獸棲澈瞪緩緩地鉆了進去,向因因點了點頭致意,八目炎帶著名叫喜鵲的烏鴉也跟了進去。
因因楞楞地看著那團煙霧漸漸消散,越來越小,當正要全部消散的時候,突然從其中飛出一個物事,徑直掉到了因因的懷里,那是一只白玉雕琢的精致蛤蟆,模樣小巧可愛,一定是偷窺臨走之前,送的紀念了,想到這,因因眼角帶著淚花,笑了起來。
那一夜,從彎彎的月亮上,飛出了很多很多的流星。
西京皇城,地宮。
巨大的空間,被修理成了一個房間的模樣,四周是數丈高的大柱子,支撐著一個穹頂。
天龍白羽坐在一邊悠閑地喝著茶,邊看著有苗與焉對著一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房間的巨型蚌殼,忙碌著,指揮著大大小小的蟲子,往大蚌殼體內鉆去。
“我怎么感覺好像你在整我?”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大蚌殼里響起。
“錯覺!”天龍嬉笑道,“你個老小子別不樂意,要不是我們知道了與焉開發出了新蠱術,還不知道怎么救你呢。”
“老子可以修煉神魂!”那聲音顯然不是輕易服軟的主。
“修,又沒誰攔著你。”天龍白羽嬉笑道,“你就躲在你那大蚌殼內修吧,永遠別出來了。”
“早知道你這樣,我當初就不該幫你們擋那什么抹了夕陽劇毒的暗器。”那聲音憤憤不平。
“現在后悔也晚了,這一千年來,我可是活得有滋有味,在圣墓賭場里連坐了幾十把的莊,都做的我厭倦了,那個朱塵牛鼻子,老是被我贏得要去俗世打工,真是慚愧啊。”天龍吹牛不打草稿。
“是么?”那聲音忽然笑道:“我怎么好像聽說,有條龍輸給個禿驢,很悲慘地被騎了,還說戒賭來著,是哪個?不會是你吧。”
天龍白羽掙紅了臉,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苗與焉抬頭道:“前輩,今天就到這里了,蟻蟲的數量不夠,還要補充。”
“有勞小姑娘了。”那聲音和緩說道,心內也不禁嘆息,眼前的兩個,曾經可都是和自己對立的,有苗和華族有過矛盾,人族和妖族更是曾經大戰,想不到今日他們竟然都來鼎力相助,正是天命難測啊。
有苗與焉行禮告退。
地宮并不是皇宮那樣富麗堂皇,只不過略微修整了一下,充滿泥土氣息的房間一角,一大堆小小彩色蟲子的尸體,看著讓人觸目驚心。
“怎么了,最近一千年來都沒什么動作,現在卻要著急地救我?”
天龍白羽笑道:“你個老東西,這千年來,我們可一直在尋找救治你的方法,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毀滅你的身軀,讓你神體分離,修煉神魂,可是你那么大的功勞,大家都不忍心那樣做,而且一直你也在修煉神魂,所以直到現在才找到辦法。”
“但是也不用這么急,你看人家小姑娘,好好一個中級神,都被你逼著忙到快虛脫了,老實交代,是不是急著叫我出來充打手。”
“當真什么都瞞不過你這個老狐貍!”天龍白羽苦笑道,“還不是有人不安分了,所以想叫你這個最佳人肉盾牌,出來擋那么一擋。”
“切!”
龍泉寺
“小九王爺,你真的這么決定了嗎?”浩月大和尚問道。
“國師,我意已決,”姬樂天嘆了口氣,“這確實是個很好的機會。”
駐守東南海疆的二十二軍團的士兵們,收到了一個震撼的消息,修為高深,身先士卒的小九王爺,因為上一場戰斗中身受重傷,已經向朝廷請辭東南海疆督軍一職,而當朝太子姬振文,將率領帝國精銳軍團,前往海疆支援,當下群情激奮,紛紛有將領懇求姬樂天留任,可他們崇敬的小九王爺,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般,以傷勢過重為由,堅決推辭繼續出任總督。
是日,太子姬振文正式接防東南海疆。
沒有戰功,只因身份而接任如此重任的姬振文,心里揣揣不安,父皇那夜對自己說,老九這是要給你送禮呢,這是一次機會也是一次風險,記住,皇者最重要的不是謀略,不是勇武,而是知人善任,你一定要切記在心!
拿著手中的卷宗,姬振文苦笑不已,這擺明了是讓自己來撈戰功了,不過這果子沒熟,沒那么好摘就是了,抬頭問參謀將軍沈步,“有詳細的海族的情報嗎?”
“回稟殿下,”沈步行禮道,“因為身處大洋,與我陸地隔絕,所以并沒有海族的詳細情報,不過據千年前的史料記載,海族的強力種族有近一百個,像夕陽一族就名列其中,之前犯陸的帶甲一族不過是小角色。”
“哦?”太子面色沉重,“先前你們對付帶甲一族都幾乎盡全力了,這樣說來,我們豈非毫無勝算?”
“并不是這樣,海族大多居于深洋,早就完全習慣了那里的環境,所以要是跟我們陸戰,還是我們占優勢,不過要是深洋對決的話,我們毫無勝算。”
太子振文點點頭,隨即說道:“那我們就全體后撤一里,讓他們登陸!,還有,沈步你就擔任我的軍師,升二品中帳參謀將軍,這也是老九的意思。”
沈步大喜,連忙上前謝恩。
“太子殿下,草原來人求見。”帳外有侍從稟告。
“哦?讓他進來。”
“匈古東北領領主元元兒,拜見太子殿下,祝太子安好”一個很是精細的八字胡漢子,單膝下跪行禮。
“領主安好!”姬振文鞠躬回禮。
“太子殿下,我大祭司聽聞帝國東南海疆有戰事,特命我率一千浮圖勇士,前來助陣。”
“好!”姬振文大喜,“走,出去看看。”
當下眾人紛紛來到營帳外,只見那里樁子似的密密麻麻佇立著千余大漢,一水的赤膊著文著紅狼的上身,表情木然,然而卻殺氣蒸騰。
姬樂天倒吸一口涼氣,當初老九就是和這樣的部隊交戰的嗎,心里嘆息了聲,老九真是不容易。
元元兒見狀,面帶得色介紹道,“這便是我匈古第一步軍,浮圖勇士!是由只斤孛爾父子訓練的一只狼軍,不過由于訓練方法有違人道,現已被大祭司制止,整個匈古,也不過只余三千不到。”
“果然是彪悍之師” 姬樂天點頭道。
“其實我匈古第一戰力,當屬騎兵,”元元兒笑道,“大祭司認為海疆作戰,騎兵難以建功,所以就特地調派浮圖勇士前來了。”
“多謝大祭司盛情,多謝匈古盛情!”太子姬振文誠懇道。
當下設宴款待匈古來人,略過不提。
海邊
此時的海邊一片狼藉,數百丈長的沙灘上到處是被沖上岸的帶甲一族的尸體,散發出陣陣惡臭,宛若人間地獄,連彎彎的月亮都仿佛罩上了一層紅色。
海面風平浪靜,一個身著土黃色長袍的陰霾老者,站定在海面上,冷冷地看著海灘上的情形。
統帥是不是被海沙迷了心竅,竟然下令暫緩進攻,被帶甲一族騷擾的疲憊不堪的陸地猴子,此時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那個人頭魚一定是腦袋犯渾了,算了,這份功勞看來還得是我們蟥軍來撈了,想到這里,當即手臂一揮。
廣闊的海面上,頓時騷動起來,成千上萬支肉箭一樣黑色的東西飛出了海面,遮天閉月,宛若一大片的烏云,瞬間籠罩在海的上空。
數只原本在啃食死螃蟹的野狗,見狀,狂吠著想要奪路而逃。
那由無數支肉箭組成的烏云,到達半空,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后,又迅速地蓋了下來,將整個數百丈長的海灘遮蔽的嚴嚴實實,不見一絲縫隙。
當下頓時響起一陣滲人的“滋滋”的吸食吞噬聲,那數只野狗,根本來不及逃跑,被半人大的螞蟥劈頭蓋臉地包主了,一邊大聲的哀嚎,一邊瘋狂地扭動著,野狗的哀嚎和那恐怖的“滋滋”聲,在平靜的海邊,分外刺耳。
“啊!”突然有數人發出了慘叫,只見從暗處滾出了數個人影,身上滿是半人大的螞蟥,掙扎地滾了出來,瘋狂地扭動著,拍打著身上死死釘住的大肉蟲,卻怎么都拍不走。
土黃衣的老者一聲冷笑,哨探么?
漸漸地,那些野狗和哨探都慢慢停止了扭動,只是在那偶爾抽動著,帶著身上的大肉蟲一抖一抖的。
海灘上蠕動著密密麻麻的巨螞蟥,滿眼粗圓肥胖的身影,此起彼伏著,那些海螃蟹的尸體,那些野狗,那數個人,在吸附于身上的海螞蟥爬走之后,連一絲殘渣都沒有剩下。
“孩兒們!”土黃衣的老者,緩緩踏海而來,“前面還有更多的食物,在等著我們去享用,還等什么呢,出發!”
那些粗肥短長的身影,聞言紛紛昂起一頭來,兩三尺高的昂起的尖端發出“嘰嘰”的叫聲,宛若成群的小雞仔求食的樣子,一陣喧鬧,隨后便紛紛地使勁地往內陸蠕動而去,海灘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蟥群,猶如泄閘的洪水一般,往內陸涌了過去,所過之處,草木不留。
過了許久,海灘上變得異常的干凈,安寧,在月光之下,閃爍著銀白色粒粒光芒的溫軟細沙,腳踩上去,格外的舒服,一陣陣海風帶來了熟悉的咸濕氣息。
土黃衣老者詫異地歪起頭,睥睨地看了一眼彎彎的月亮,只見那彎月忽然發出了很多的流星,劃過天空,美麗異常。
“哈哈!”土黃衣老者大笑道,“陸地的景色依然如此的迷人,這彎彎月亮,在海面上看是一個樣,到了陸地再看,又是另外一個樣,真是陸地的月亮格外地明亮啊,難道連月亮你,也在提前為我蟥軍慶功么,好!我天蟥得勝之后,一定會來答謝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說著,兩袖往身后一攏,足尖點地,一下躍起,到了數丈處,又是一點地,就這樣,追著蟥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