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yàn)榻裉焱砩系纳裣龅钣须y得一見的喜事的緣故,南天門不復(fù)平日里那股仙氣縹緲又莊嚴(yán)肅穆的神秘氣息,而是宮燈高掛張燈結(jié)彩的,兩邊的盤龍柱纏繞著織女織就的霞色云錦,金色的暗紋隨著龍紋一道盤旋而上,華美而高貴,描繪了大紅的琉璃繡球?qū)m燈也高高掛在了南天門的門匾之下,中間燃著一方喜燭,燭光跳躍,宮燈的六角處綴著長短不一的珠串流蘇,端的是一派熱鬧喜氣。
我們到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差不多要到了戌時(shí),前來參加喜宴最熱鬧的一波已經(jīng)過去了,此刻在南天門的神仙不過寥寥幾個(gè),比守在附近的天兵天將要少上不少。
我正叫嚷著呢,沉新就停了行云,瀟瀟灑灑地從云頭上躍下,回頭對我一個(gè)挑眉。
“南天門到了,下來。”
“……”
我硬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任誰正在氣頭上卻被人強(qiáng)行阻斷都會憋火的,但現(xiàn)在明顯不是置氣的時(shí)候,旁邊還有零零星星的幾個(gè)神仙,我可不能在這丟了龍宮的臉。
我咬了咬唇,忍了又忍,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跟著下了云。
守在一旁的一個(gè)天兵看見我們,就上前對我們抱了一拳行了個(gè)禮,而后請我們上呈喜帖。
我撇撇嘴,心下不忿,卻也只能認(rèn)栽,乖乖拿出了喜帖,遞給那天兵。倒是沉新,從懷中掏出喜帖時(shí)還問了一句:“我記得平日里神霄殿并無這個(gè)規(guī)矩,今日是怎么了?而且這往來的天兵天將也比平日要多上不少,閣下看這一身裝束也是霆營中人,并非尋常守衛(wèi)天宮者,莫非……”他頓了頓,故意笑道,“是有人要來搶親?”
那天兵打開喜帖看了看,先是愣了愣,而后抬頭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眼沉新,方眼睛一亮,笑道:“原來是沉新神君,少云已經(jīng)久仰神君大名了!此前一直聽聞神君大名,卻只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眼,卻沒想到今日能有幸得見神君,真是、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三遍,真是不出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之前那巡邏南天門時(shí)威嚴(yán)的神色早就被激動與緊張取代。
我和沉新對視一眼,沉新無奈地?fù)u頭笑了笑,對著那天兵稍稍頷了頷首,淡笑一聲:“少云公子。”
我聞言,偷偷對他吐了吐舌頭,怎么啦,有人崇拜你了不起啊?哼!
那名喚少云的天兵被沉新一打招呼,更加緊張了,結(jié)結(jié)巴巴了半晌,方才一拍額頭,說起了正經(jīng)事:“瞧我這記性!差點(diǎn)誤了神君的事。”他笑道,“神君有所不知,其實(shí)我們對于今晚的安排也是直到今早才知道的,前幾日根本沒有這個(gè)安排,常清神尊臨時(shí)抽掉了霆營中精英一百二十八名,并副將三名,帶著我們在神霄殿四處巡邏呢。我也是得了令,才到這南天門來守衛(wèi)的,其實(shí)我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聽從神尊命令罷了。天宮事宜,一向不是我們可以妄加猜測的。”
他說著微微躬了身側(cè)開,將右手引出,笑道:“神君請,公主請,現(xiàn)下雖然戌時(shí)未至,但酉時(shí)三刻已過,二殿下與朝露郡主已經(jīng)前去神霄殿拜見陛下和天后娘娘了。神君與公主若是現(xiàn)下趕去神霄殿,或許還能見上一見。”
“朝露郡主?”我疑道,“不是說今日與二殿下成婚的乃是問露仙子嗎?”這朝露郡主又是哪里來的?
“公主有所不知,”少云看了一眼沉新,方笑道,“今日與二殿下成婚的的確是問露仙子,但早在半個(gè)月前,由虛君上就認(rèn)了問露仙子做義女,因此陛下便封了仙子朝露郡主的名號,和二殿下也相宜。”他頓了頓,又看向沉新笑道,“公主可是要與神君一道前往神霄殿?”
“不了,”沉新趕在我之前開了口,淡笑一聲,“現(xiàn)在去也趕不及,還不如早點(diǎn)去流神宮,也能找個(gè)好位置。”
“神君說的是,”沉新一出口,那少云就立即轉(zhuǎn)向了他,殷殷笑道,“見到神霄殿后往西南方向走過一段路,便是舉行喜宴的流神宮了。戌時(shí)將至,喜宴即將開始,還請神君和公主速速前往。自神霄殿至流神宮有一段路被二殿下下過禁制,改變過陣法,神君雖不常走動天界,但師承蒼穹,想必對于陣法之道爛熟于心,少云若是帶路,恐怕也只是在神君面前出丑,既如此,就不帶路了。神君請,請,公主請。”
他這話說得那叫一個(gè)崇拜艷羨,就差直接跟沉新說這天宮無論有什么都攔不住他了,也夠可以的。
沉新倒是淡定,嗯了一聲,頷首一笑:“有勞少云公子了。”
話畢,他轉(zhuǎn)頭看我:“聽碧,走吧。”
我應(yīng)了一聲,隨著他踏入南天門,那天兵杵在原地,雙眼發(fā)光地念叨著“不勞不勞”,看來是已經(jīng)魔怔了。
等走遠(yuǎn)了,我才稍稍湊近了沉新,輕聲笑道:“沉新神君了不起啊,不過來一趟天宮,就在南天門遇到了你的崇拜者,真是讓我好生羨慕。”
“怎么,”他看我一眼,笑道,“嫉妒了?”
我哼了一聲:“誰嫉妒你!我只是看不慣那天兵的行徑罷了,他崇拜你就崇拜,用得著只顧著對你卑躬屈膝的嗎?我問句話,他還要看下你,到最后才象征性地提了一句,這是不把我龍宮放在眼里呢?要知道,今晚我可不僅僅是龍族公主的身份,我還代表著無量海龍宮——”
等等!
不對!
神霄殿近在眼前,已經(jīng)能隱隱約約聽到喜樂了,我卻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拿手肘捅了捅一旁沉新的腰。“沉新!”
“你干嘛!”
匆忙之下我控制不好力道,捅得重了點(diǎn),就見沉新有些抱怨地看向我,無奈又惱火地低聲罵道:“你又鬧什么!”
“不是!我那個(gè),那個(gè)……”一想到這個(gè)可能性,我就急得跳腳,話也說不連貫了,好不容易才捋直了舌頭,“今晚是天帝次子大喜,我爹爹和娘親肯定要來參加的!我若也去參加,豈不是正好撞到了?!”
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要不要打道回府?還是直接去別的地方?
我這邊急得不行,沉新卻是揉著腹部,半晌才“啊?”了一聲。
我哎呀了一聲,看他這慢吞吞的樣子就心急:“你啊什么啊啊,不行,”我越想越心虛,連忙拉了他,想往回走,“我們還是回去吧,喜宴就不要參加了,心意到了就好——”
“你等等,”他連忙拉住我,在對上我的視線時(shí)原本有些惱火的神情頓時(shí)轉(zhuǎn)化成了無奈,“我說你怎么說風(fēng)就是雨的啊?你也不想想,現(xiàn)在整個(gè)龍宮都在大肆抓捕七扇金魚,以保魔氣不泄,龍王他們還會有空來參加一個(gè)喜宴?再說了,這又不是天帝大喜,流初不過是天帝次子罷了,何況天帝也不意屬他繼承天宮,神霄殿就更別提了。若是放在平時(shí),來了也不會怎么樣,可今晚的龍宮卻是整片海域都封鎖了,龍王奉了天帝之命,正在無量海大肆抓捕七扇金魚,又怎么會來?”
“真的?”我眼睛一亮,心中想著那似酒似茶的碧落茶的美味,不覺就有些饞了,可不過片刻,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起母后那晚黑如鍋底的臉色來,還是有些不放心,拉住他的衣袂擔(dān)憂道,“我爹娘他們可能不來,但四海之大,總有龍宮中人來吧?就算本家的人沒空來,那東南西北四殿肯定有人要來的,不然就是不給天宮面子了,要是被他們看到了可怎么辦?”
“說你笨你還真笨。”沉新嘖了一聲,雙手交叉地看著我,“你想想,你是因?yàn)槭裁幢积埡蠼愕模坑|犯天規(guī)!這是能大肆宣揚(yáng)的事?我看啊,龍宮對外的說法,也就是你在修煉或是生病之類不便見客的說辭罷了,你若是見到他們,隨便敷衍幾句就行了,反正我們出來都這么長時(shí)間了,龍后若有心,早就知道了。”
我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你說說說什么,我我我娘她早就知道了?”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咳了一聲,笑道:“我猜的。你要是怕,現(xiàn)在回去也可以,只不過我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天宮,碧落茶還沒喝到一口,新娘子也沒看上一眼,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看新娘子?!
他原來是為了這個(gè)才來喜宴的!
“下流!無恥!”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氣,立刻就罵了他一句。
他不干了:“你說誰下流呢。”
“罵你!你這個(gè)家伙明明是自己想來,卻要拿一大堆為我好的說辭拖著我來,你不是無恥是什么?下流就更不用說了!”
我咬唇瞪著他,心中氣得不行,他卻在我怒火中燒的目光下笑了起來。
“你要罵就罵,不過你可是想好要不要回去了?戌時(shí)就快到了,我們?nèi)粼俨蝗胂删偷迷谌f眾矚目之下入席了。今晚的新人又不是我們,總不好搶了人家的風(fēng)頭,是吧?”
我心一跳,頓時(shí)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慌了:“誰誰誰要跟你是一對了!你自去和問露一對吧,只不知道這回是不是要換那流初神君來打斷你的腿了。”
他傲然一笑:“你想多了,他要來和過招,也只能是被我打。再說了,我對問露仙子不感興趣,對搶親更不敢興趣。”他說著,稍稍偏了偏頭,問我,“還走不走了?”
“走,怎么不走。”我就看不慣他這副什么都成竹在握的樣子,心一橫,直接走上前大步跨了起來。
“喂,你走的可是西南方向,不是回龍宮的路!”
“誰說我要回龍宮了?去流神宮不一樣是走著去嗎?你要是厲害,你也可以行云去啊,只不過不知道你破不破得開這神霄殿上的禁制!”
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只是走了幾步,原本心中的那股莫名火氣就全消了,不知為何又開始抿嘴笑起來,又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忍得千般辛苦,都快內(nèi)傷了。
我往前又走了幾步,沉新就從身后追了上來,不同的是他這回手中多了一盞波光流轉(zhuǎn)的六角琉璃宮燈,宮燈里燭影搖曳,油紙上工筆勾勒著一副大氣磅礴的山河圖,宮燈六角和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的長桿上雕刻著螺旋狀的暗紋,整盞燈精致又沉穩(wěn)大氣,當(dāng)真是好看得緊,比我綺毓宮里的宮燈還要好看。
見我盯了他手上的琉璃燈看,沉新對我一笑,“你也聽那少云說了,從神霄殿到流神宮有一段路被流初下了禁制換了陣法,自然也沒有宮燈和宮娥侍衛(wèi),提著燈也好看路。怎么,這燈很好看?”
燭火搖曳下,他的面龐時(shí)明時(shí)暗,溫潤如玉,我看著看著,視線漸漸就從那盞琉璃宮燈移到了他的臉上,又在對上他那一雙笑彎了的星目時(shí)猛地移開。
沉新笑著掃了我一眼,沒說什么。
我忙低了頭,只覺得他什么都明白,又覺得這只是我心虛之下的想法,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胡亂應(yīng)了幾聲,就借故偏過了頭,加快了腳步往前疾走。
“哎,你別急啊。”沉新在身后叫了我一聲,我腳步一頓,他就提著燈籠走到了我前面。“走那么快干什么,你走慢些,落后我半步,我好給你提著燈。”
燭火影綽,樹影斑駁,他的半個(gè)臉頰隱在黑暗深處,一雙眼映著跳躍的燭光,亮得驚人。
我愣了半晌,才支吾著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