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沉新低嘆著罵了一句。
“血霉,血霉啊。”
嘆息之后,一道劍光閃過,滄海現世。
“聽碧,你就跟在我后面,沒有我的允許,什么也不要做。”他回過頭示意我跟上,同時右手手腕微微一抖,在空中挽了個利落漂亮的劍花,就朝著那一大批的戰鬼亡靈一劍橫劈了過去。
劍氣幾乎是以排山倒海之勢橫掃了過去,伴隨著強大的法力和威壓,所過之處,戰鬼亡靈無不一一倒下,消散成飛灰。
不過,這還沒完。
數不清的黑影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亡靈帶著悲慘刺骨的哀嚎自山壁間緩緩滲出,或詭異或扭曲的一張張人臉擠壓推搡在一起,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骷髏頭的模樣,緩緩朝我們壓了過來。
沉新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他說著手腕一抖,豎劍在前,左手二指并攏,施法捻訣。
周圍登時五行扭轉乾坤對立,強大的靈壓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從細流至深潭,深潭至湖水,最終化為一片汪洋,澎湃強大。
凝至最高處,周圍法力流轉不絕,一道周身環繞著青紫雷電的劍氣從天而降,亡靈在瞬間化為了飛灰。
耀眼的光芒浮動在這個狹小的山壁內,點點光暈漸漸升起,往頂上飄去。有些光暈附在了戰鬼身上,隨著喀拉喀拉的聲音,那些枯骨們一個個委頓在地,最后盡數化成了一灘血水。
我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幾乎可以稱之為神跡的場面。
這、這個術法……實在是……
太厲害了!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神君這個名號,沉新當得……實至名歸。
被這倒轉五行的術法和滄海一劍下去后,阻擋在我們面前的戰鬼大軍悉數化為了飛灰,而原本被它們所遮擋的地方,自然也一并露了出來。
當那些淡淡的明亮光芒顯現時,我有一瞬間以為是山體塌了,有日光照了進來,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了那并不是日光,而是一顆又一顆的南海鮫珠。
這些鮫珠被鑲嵌在我們頭頂上方的山壁之上,以華美的鮫皮相連,顆顆鮫珠、道道鮫皮相映成輝,照耀得這山壁仿若夜空銀河一般,散著淡淡的明輝,灑落到前方緩緩流動的血河之上。
那條血河有五丈寬,在這黑暗中緩緩流淌向更里處,河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鮮艷如血的血花,又在下一刻凋謝,開開謝謝,循環往復。
這條血河,倒是與地府的忘川有些相似。
沉新在我身旁夸張地哇了一聲:“沒想到這黑不見光的地方還真有人花費大把的時間和心力來點綴啊。這么多的鮫珠,得讓多少鮫人流淚才能做到?聽碧,你在龍宮中可曾見過這般情景?”
我搖搖頭:“這些不是鮫人的淚珠,是……鮫人之心所化的鮫珠。以黑鮫心頭三滴精血,化為利刃,刺入白鮫胸腔,挖心而出,方能得就鮫珠。這里的鮫珠少說也有幾百上千個,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頓了頓,方道:“怪不得龜丞相和我說,南海的鮫人現在鮮少有能夠跳過鮫門,化為黑鮫的。原來都被殺了滴血化刃,用來取白鮫之心了。”
“嗯……這倒是個大手筆。”沉新抬頭望了望那一片明輝的山壁,笑道,“也不知此間主人到底是何人物,不過是腹地之前的引道,就用了鮫珠來迎客。嘖,我倒是越來越對深淵腹地期待了。聽碧,你說這傳說中的深淵腹地里面,會不會就有父神羽化歸天之前的息念扇?那可就大發了啊。”
“深淵腹地?”我一愣,驚道,“腹地?!”
“是啊,你沒發現?”他唇角一揚,反手隨意一指我身后。“那些緊咬不放的戾氣可不就是在我們踏足此地時,盡數消失得干干凈凈了?”
我回頭一看,果真如此。原本那些如墨般深沉的戾氣不知何時消退,就連沉新之前設的結界也沒了,我竟然沒有發現。
想到此處,我有些懊惱,又有些好奇:“你說這是進入深淵腹地前的引道,你之前來過這里?”
“沒啊。”
“那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猜的。”他聳聳肩,“管這地叫什么破名字呢,反正知道意思就行了。”
“……”
一時無言,我再度看向前方,那由成百上千的鮫珠組成的山壁投下的一片光輝,正對著前方那一條幽深的甬道。
而我們面前的這條血河,也緩緩流經里面。
甬道顯得越發陰森神秘起來。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鬼將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
“……如果不是,那你又當如何?”
“不如何,繼續找。”他輕聲一笑,頓了頓,又道,“不過,里面應當就是鬼將所在之處了。不然拿這些鮫珠來做什么,好玩嗎?”
……如果這里滿山壁的鮫珠都是那深淵主人一人所致,那還真有可能。
不過,擁有如此無上法力的人,三清現在還存在嗎?
“別在這瞎站著了,站再久也沒用,還不如前去一探究竟。”我正低頭想著事,后腦勺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拍得我一個前傾,摔是沒摔著,就是嚇了一跳。
“沉新!”我氣得不行,幾步上前,跟上他的腳步。“我說了別拍我的頭!”
“沒拍啊,拍你后腦勺呢。”
“后腦勺也不行!”
“行行行……不拍不拍。”
“你道歉能有誠意點嗎?!”
“你好煩啊。”
“我煩?!……要不是你一直都逗我,我能煩嗎!”
“我現在不就在好好地走路?”
“我——!”
“哎哎哎,你又吵了。”
“……”
“這樣才對嘛,乖啊。”
“……”
去你大爺!
就這樣一路走到了甬道最深處,直到前方一片豁然開朗之象,我才猛地覺得身旁有什么東西很是眼熟,可待我想要回頭再看一眼時,卻被沉新扳過了肩膀。
“走路都一步三回頭的,身后又沒什么俊俏郎君,你看什么呢?怎么,還喜歡上那些枯骨戰鬼了啊?”
我沒說話。
就在剛才的那一錯之間,我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何物什。
長明燈。
一盞一盞的長明燈,在甬道兩旁燃著幽蘭的熒光。
……以龍皮作燈盞,以龍血為燈油,龍筋為燈芯。
每一盞長明燈的雕刻花紋,都不一樣。
每一盞長明燈,都取自于一條龍。
幽明燈火仍在繼續燃燒,我卻覺得全身發冷,雙腳也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一步也無法踏出。
正當我僵著身子時,耳邊響起沉新幽幽的嘆息:“都說讓你別回頭了,你偏要看。”
話音未落,肩上的手一個收攏,我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踏了一步,差點摔倒。
“你和它們又不認識,你怕什么。”
“……可他們,都是我的同族。”我的嗓子有些干澀。
“那又如何呢?這些長明燈少說也燒了有十萬年了。十萬年前,你還沒出生,這些死去的家伙與你無關,你也不要太過傷懷。”
我垂下頭,半晌不語。
……他說錯了。
我并不是觸景生情,更不是傷懷。
那些死去的龍族,對我來說,的確沒什么關系。
我只是——
“害怕的話,那更可不必。”
頭頂響起沉新平穩的聲線:“先不說已經過了數十萬年,這間的主人在不在還兩說,就說只要有我在這里,就不會讓你做了這長明燈。”
“我說過,我自會護你平安。”
他說得平平淡淡,仿若只是什么閑話家常一般,可我卻聽得一陣心悸。
心悸之時,我正想張口回答,一個聲音卻搶先在我之前響了起來。
“——那可未必。”
那聲音低沉,卻毫無波瀾,可在這深淵之中,卻足足讓我的心都停了停。
沉新握著滄海的手一緊,立刻上前一步,把我護在了身后。
“不要緊張,”那個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平淡無波,就像是牽線木偶般不帶感情。“我還不餓,長冥也還不餓,所以現在不會吃了你們。”
我聽見沉新輕哼了一聲,接著,他朗聲道:“敢問閣下可是鬼將洛玄?”
鬼將洛玄?什么洛玄?
名字,還是另有其意?
那聲音頓了一頓,聲音仍是平淡無波:“你是誰?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素聞洛將軍對于身外之事向來關心平平,即便在下自報家門,洛將軍恐怕也不會知曉,還是不多費口舌了吧。”
“有理。”那聲音帶上了一點迷茫之色,“你是不是很缺錢,所以才來這里?我身邊有陛下賞賜的萬金,你拿一個吧,別來打擾我了,我很困。”
“將軍大方。”沉新笑了笑,“只是在下前來,并不是為了這萬金其一。”
“那是為了什么。”那聲音問得干巴巴的,無波無瀾,比之凝木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說凝木只是缺失了四情而導致的冷情,這一位鬼將,則是完完全全的干煸無趣了。
“將軍身上的四方玉璽。”
此話一出,周圍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亡靈的哀嚎隱隱從遠處傳了過來。
我周身有些泛冷,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沉新似是也察覺到了我的動作,他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稍安勿躁。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沉寂下去的聲音再度響起。
它終于不再是干巴巴的了,雖然并未帶有情緒的起伏,可明顯冰冷了不少。
“滾。”
沉新卻是笑了:“恕難從命。洛將軍在這深淵中一守就是三萬年,恐怕不明白外界出了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里,可不是將軍能說走就走的。再說了,外面還有一條蝕龍守著呢,我可不敢貿然出去。”
“不出去,你就死。”
“行啊,我也很想和將軍切磋切磋,”他挑了挑眉,倨傲之色盡顯。“一較高下。”
“若我輸了,我隨你處置。若你輸了——”
“四方玉璽,你就給我雙手奉上。”
那聲音靜默了一瞬。
再開口時,已是帶著森冷的殺氣。
“你這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