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顏任滿回京, 自然是先求陛見, 陛下有空呢,就見一見, 倘是陛下沒空, 那就去戶部侯缺。一般,外任官回京都是這樣。
不過, 章顏如今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 還是自揚州知府任上回來, 且他當年是狀元出身,在官場上稱得上年輕有為了。景安帝見他一見,問了些揚州之事,便令他回家休息去了。
章顏回家與父親說了說陛見之事,見過家中長輩們,之后就是親戚朋友的走一走。章顏在揚州連任兩任揚州知府,當年秦鳳儀考秀才,就是他的主考。秦鳳儀是個開郎的性子,章顏做揚州知府時正是年輕,便是秦鳳儀尚未考秀才時,他便已知道揚州城的鳳凰公子秦鳳儀了。不過是, 先前章顏為揚州父母官, 秦鳳儀是鹽商子弟, 二人交集有限。但自秦鳳儀中了秀才, 兩人的交集便慢慢的多了起來。
章顏自己當年便是少年俊才, 雖然秦鳳儀于人情世故上略微的有些與眾不同, 但秦鳳儀一直很喜歡這位章知府,他又是個會討人開心的性子,章顏在任上時就對秦家的印象不錯。秦鳳儀先前雖是紈绔,那會兒年紀小,男孩子,除非家里管得嚴的,像秦家那般寵愛孩子的,秦鳳儀少時紈绔太正常了。可突然間,紈绔走了正路。
這人吧,有一種特別奇怪的心理,像有些人,自小到大,勤勤懇懇、努努力力,長大了也出眾。但,這樣的乖乖牌似乎就是沒有浪子回頭金不換那一款討人喜歡。
秦鳳儀這人吧,其實,沒有為家里掙過一文錢,但,因他浪子回頭,轉走科舉之路,直接將秦家一介商賈門第提到了官宦門第。更何況,秦鳳儀還結了這樣的一門好親事。
章顏回京,自然要見一見秦鳳儀的。
章顏這些年在外,并不知秦鳳儀住處,還著人出去打聽呢。倒是他娘章太太一聽說兒子是想去找秦鳳儀,章太太道,“這不必打聽,秦探花我就知道。”
章顏笑,“娘你也知道他?”
“滿京城去打聽,誰人不曉得秦探花?以前人們都叫他神仙公子,現在都叫他貓九命。”
章顏當下就笑了,“叫神仙公子不足為奇,在揚州,人們還叫他鳳凰公子哪。他的確是生得好。只是,如何又叫他貓九命?這叫什么雅號?”
“雅號不雅號的,說得是秦探花命大。”因兒子回京,章太太很是歡喜,笑與兒子說起這些京城逸事來,道,“你不曉得,前些天,秦探花得罪了恭伯府的大少爺,那柳大爺,就是前大駙馬,往日間可真是看不出來,端的是心狠手辣,不曉得派了多少人去殺秦探花。秦探花被人當街捅了一刀,又叫人在飯菜里下了毒,天上掉鐵球,茶里下藥粉……”
章顏聽得臉梢都變了,“秦鳳儀不會出事了吧?”
“沒有。要是出事,還能叫貓九命么。”章太太中老年婦女,尤其信這些神神叨叨的事,道,“你說多懸啊,就這么多刺客,秦探花生是什么事都沒有。”
章顏此方放下一口氣,他與秦鳳儀雖交情不深,但秦鳳儀畢竟揚州出去的學子,為人又很有趣,章顏著實是盼著秦鳳儀好的。接著聽他娘絮叨了一回秦鳳儀如何命大的事,基本上就是,這些刺客都成功的捅了刀、下了毒、砸了鐵球,下了藥粉,但,秦.貓九命.探花.鳳儀都是險之又險的躲了過去。章太太絮叨了一回,章顏算是對貓九命有了大致了解,章顏想知道的是,“怎么我這才三年沒回家,恭侯府就降了爵,大駙馬也變成前大駙馬了?”
章太太自然要另為兒子說一番柳家與大公主之事,以及秦家與大公主要做親家的事。章太太道,“大公主現在也被削了公主尊位,倘不是柳大郎要死要活的對秦探花下手,大家還不曉得秦探花是與大公主結了姻親呢。說來,這秦探花當真是個再機伶不過的。當初大公主出了那樣不雅的事,誰都不敢沾手,秦大奶奶曾做過大公主的伴讀,秦探花很能豁得出臉去,求了不少人,為大公主把張大郎保全了。聽說兩家都約定好了,以后必要做兒女親家的。你說,這秦探花怎么這樣機伶啊,一下子就攀上了皇室。”
章顏笑,“娘你也說了,先時沒人敢沾大公主的事,鳳儀這樣幫忙,他媳婦又與大公主交好,兩家做親也不足為奇。”秦鳳儀雖則有些天真,卻絕對不傻,自他還是紈绔時就能得了景川侯府大姑娘的傾心就能看出一二。
章太太一笑,“這也是。”
總之,兒子回來,章太太十分高興。且現下秦鳳儀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章太太十分愿意兒子與秦鳳儀相交,直接就命人給秦家送了帖子。
秦家回帖子也回的暢快,而且,不必章知府過去秦家,自然是秦鳳儀先過去問安的。
秦鳳儀聽說章知府回京的事,心下也很高興。他白天沒空,得在翰林念書,就傍晚落衙后,反正也沒課要上了。許多庶吉士有私事要處理,都是傍晚時間。秦鳳儀也是一樣,落衙之后回家換身衣裳帶著禮物往章家會章大人去了。
秦鳳儀高高興興的往章家去,路上還遇到了熟人,見到了刑部尚書大人,秦鳳儀還說呢,“老大人怎么這會兒才回家啊?”
章尚書笑道,“如今案子多,耽擱了些時候。秦探花這是往哪家去?”
“是一個故交,任滿回京,我才知道他回來了,去他家玩兒。”因是春三月的季節,便是傍晚也不覺著冷了。秦鳳儀一襲藕合色的春衫,襯著他那神仙一流的相貌,□□是一玄色駿馬,那舉止間的神采風流,便是章尚書都心下暗贊了一聲。想著秦鳳儀雖是靠臉得了陛下青眼,但這孩子委實是生得太好了些。
倆人說著話,就走到了同一家去。
秦鳳儀還稀奇呢,“尚書大人不是回家么,怎么,你也認得章大人?”
章尚書笑,“哪個章大人?”
“章顏章大人啊?”
章尚書的隨扈皆是面露笑意,章尚書下了轎,踱步進去,一面走一面道,“如何不認得,章顏章大人就是我生的。”
秦鳳儀怪叫一聲,連忙抬腳追上,圍著章尚書道,“老大人你可真不厚道,看我這半日笑話。”
章尚書笑,“這是哪里的話,那小子在外做官,我也不知好賴,難得有鳳儀你這么個公道人跟我說一說。如今看來,他這幾年做官還不錯。”
秦鳳儀覷著章尚書那暗暗自得的側臉,掖揄道,“您就裝吧,真難為您老人家,明明得意章大人做得好官,還裝出一幅沒什么了不起的模樣來。”
章尚書一樂,帶著秦鳳儀進去了。
秦鳳儀原本與章尚書并不太熟,只是,他先前屢遭刺殺,這案子后來轉到刑部,就是章尚書主審。秦鳳儀真是半點都沒看出來,這么個四方臉的章尚書,竟生有章知府那樣俊逸有趣的兒子。
待秦鳳儀見到章太太就明白了,章知府相貌完全是肖母啊。
秦鳳儀還是頭一回來章家,既是跟著章尚書進了內宅,他便也拜見了章老太太、章太太一遭。倆中老年見著秦鳳儀十分歡喜,一則秦鳳儀是京城名人;二則,就秦鳳儀這相貌,只要是雌性,鮮有不愛他的。
秦鳳儀見過女眷長輩,章顏就帶他去書房說話了。
秦鳳儀埋怨道,“大人可真不厚道。”
“我這剛回京城就請你過來說話,哪里不厚道了?”
“你怎么也不說你爹就是章尚書啊。害我在尚書大人跟前丟個丑,我還以為他是來你家串門子哪。”
章顏忍俊不禁,“我也沒料到你就這么巧跟我爹走一處了。”
秦鳳儀道,“章尚書可狡猾了,他還繞著彎兒的跟我打聽你在揚州做官如何,我可是把你一頓夸。”
章顏就不糾正秦鳳儀的用詞了,“狡猾”什么的,這也是能用來說長輩的么。章顏笑,“那我可得好生謝謝你。”
“謝什么呀,這本就是事實,我在陛下跟前還夸過你哪。”雖然嘴里說著不用謝,秦鳳儀也沒忘記同章知府表表功。
章顏連忙道,“我這次任滿回朝,要等新差使,你可別在陛下跟前夸我了,倒似我找你走關系似的。”
“我都是以前夸的,陛下問我揚州城的事,我說你是個好官,很會為百姓著想。”
章顏在揚州知府任上六年,不敢說兢兢業業,也是沒有半點懈怠的,章顏笑,“這都是應當的。在其位,謀其政,那也不過是我的份內之事。”
“現下肯把分內之事做好的能有幾人?”秦鳳儀很喜歡章顏,倆人久別重逢,章顏雖年長幾歲,卻一向性子隨和,便是出身尚書府之事,秦鳳儀要不是今天往章家來,都不能曉得。秦鳳儀又是熱情性子,二人在一處,說了不少話。傍晚章顏還留秦鳳儀吃飯來著。
秦鳳儀是陛見時說起章顏這事兒來的,秦鳳儀一向實誠,他與景安帝道,“要是我爹是尚書,我早宣揚的半城人都曉得了。章大人可真低調,他一點兒不顯擺,要不是遇著章尚書,我還不曉得章大人是章尚書的兒子呢。陛下,您說,怎么有這樣低調的人啊。”
秦鳳儀感慨了一回,想了想,要是他自己,肯定是做不到這樣的。
景安帝聽秦鳳儀叨叨了一回,說起太后壽辰之事,因是太后六十整壽,四方來賀,介時南夷土人也要過來,景安帝想著,還讓秦鳳儀接待。
秦鳳儀很高興的應了。
景安帝正在與秦鳳儀說話,便有內閣過來稟事,秦鳳儀想著退下,景安帝道,“無妨,你等一等,朕一會兒還有事與你說。”
這次來的是工部鄭老尚書和吏部尚書,國子監祭酒病久矣,雖則年紀不算老,也就六十出頭,但國子監的事也不少,祭酒不能支撐,國子監祭酒自己上了致仕的折子。國子監祭酒的身子實在是不大好了,他家兒子求到吏部尚書那里,想著能不能早些讓老父解職,老父有一心愿,就是想回老家住些時日。
這年頭,人們講究孝道。
吏部尚書過來問一問新祭酒的人選,畢竟,就是點了新祭酒,還有新老祭酒的職位交接,也有的忙。
另則就是南夷巡撫的事,鄭老尚書身為內閣首輔,想問一問陛下可有想好人選。
景安帝命吏部擬出祭酒人選來,至于南夷巡撫之事,景安帝道,“眼下就是太后千秋,新巡撫的事且不急,待太后千秋之后再說吧。”
至于新祭酒人選,吏部舉薦了三人,其中一人便是任滿還朝的章顏。
秦鳳儀對于祭酒沒什么興趣,他私下悄悄的同景安帝打聽,“陛下,得做多少年的官兒,才能做到巡撫啊?”
景安帝笑問他,“怎么,你對南夷巡撫有興趣?還是你有什么人要舉薦?”
“我哪里認識什么人啊。”秦鳳儀道,“我倒挺想做的,可巡撫是正三品高官,我現在能成不?”他還挺期待。
“你不是以后想在鴻臚寺當差么,怎么,又想去南夷州做官了?”
“我聽朋友說,南夷州美的不得了。”秦鳳儀問,“要是巡撫不成,有沒有知縣出缺,我做個知縣也成。”
景安帝看他這半懂不懂的樣兒,就知道要官兒了,就是要官兒,也不知要個好的。景安帝道,“你還是等著從翰林散館后再說吧。”
新祭酒的人選,景安帝又問了幾位皇子。
做祭酒,必然得是飽學之士。章顏原是狀元出身,學識自然不差,外任風評亦佳,便是一向與大皇子為對頭的三皇子,對于章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景安帝近來時常召秦鳳儀服侍筆墨,因秦鳳儀與章顏相熟,景安帝還提了一句,秦鳳儀聽后卻沒什么喜色,反是頗有些欲言又止。景安帝道,“想說什么就說,別憋著。”
在景安帝跟前,秦鳳儀一向敢說話,秦鳳儀道,“也不是別個事,我聽說,國子監祭酒都是有學問人做的官兒。章大人自然是有學問的,聽說他當年中過狀元,不過,我覺著,叫章大人任祭酒,有些可惜了。”
“這話有意思。正四品祭酒,京城高官,有何可惜的?”
“不是說官兒大官兒小。”秦鳳儀道,“要是我,我就不愿意做什么祭酒,天天跟書呆子們打交道,有什么意思?我覺著,南夷巡撫這官兒好。”秦鳳儀絕對是相中了南夷巡撫這官兒啊!
“嗯,不錯。”景安帝道,“巡撫是正三品,比正四品祭酒還要高兩階。”
“都說了不是官高官低的事。”秦鳳儀認真道,“巡撫是管著百姓的官兒,祭酒是與書呆子們打交道的官兒。上回陛下不是說南夷事務不好做,那些土人們事多么。章大人做揚州知府時就是個好官,他又年輕,正是做事的年紀,待他走不動道了,回來跟書呆子打交道好了。要是我,與其有京城做祭酒,不如在外做南夷巡撫。我覺著,依章大人的本領,做南夷巡撫,一準兒能把那些土人給降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