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頭一回參加秋狩, 盡管吃了半日土, 也是興致勃勃。皇帝陛下是下午才想起了他,召來小探花說話。秦鳳儀先跑到岳父車駕那里找出身干凈衣裳, 帶著衣裳過去的, 景安帝以為小探花對他有什么不軌的目的哪, 結(jié)果, 小探花道,“我這半日凈在外騎馬了,外頭灰大,陛下愛潔,我換身衣裳再跟陛下說話。”
陛下心說, 那你還不換過衣裳再過來。
小探花仿佛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小探花道, “我岳父那里, 坐人的車只有四輛,一輛是我岳父岳母的,一輛是祖母的,另外兩輛是丫環(huán)婆子的, 沒地方換, 我就借陛下個地兒換了吧。”他非但在陛下這里換了衣裳, 還要了水洗了把頭臉, 擦了擦頭發(fā),對鏡子臭美了一回,這才坐下同陛下說話。
陛下看他這一身藕荷鑲黑色繡花寬邊的獵手服, 原也是京城貴胄子弟常穿的樣式,只是,他們哪時有秦鳳儀的相貌,景安帝不吝贊美,“這身衣裳不錯。”
“我做了好些哪。”秦鳳儀道,“陛下這次要帶我一起打獵,我特意做的新衣,不能丟陛下的面子。”
景安帝一笑,問他,“覺著如何?”
“簡直是壯觀極了。我在后頭,一眼望不到頭,找陛下的御輦也找不到,就覺著壯觀的沒辦法形容。陛下,您出門都是坐這樣大的車嗎?”秦鳳儀往這輦車里看了又看,驚嘆連連,道,“以前在揚州,我們那里曾有人用金絲楠木打造了一輛馬車,外頭拋光后,金光閃閃的不說,我沒坐過,可偷偷看過,人家的車里,寬敞極了,里頭有小桌子小榻。后來我來了京城,長了見識,就覺著,那種車的大小,也不過跟我岳父家的馬車差不多,還不如愉爺爺?shù)鸟R車哪。天哪,今天陛下宣召我,我過來一看陛下這御輦,我當(dāng)時驚的,嘴巴都要合不攏了!陛下,您這哪里是車啊,您這就是個小屋子啊。”秦鳳儀說著還站了起來,道,“上馬車上慣了,一到車里必然要低頭的,陛下這車可真高,我都能站直啦~”他望著景安帝這御輦,大發(fā)感慨,“還有書架、長榻、幾案、茶具,陛下,我可真算是長見識了。”
景安帝聽得直笑,秦鳳儀說了一大通,馬公公遞上茶,笑道,“秦大人且歇一歇,潤潤喉再繼續(xù)說吧。”
秦鳳儀接了茶,笑道,“老馬你少打趣我,我真想跟你換換差使。我在外頭騎馬,半天就是一頭的灰,你在陛下身邊兒多好啊。你干的差使,我也都能干啊。”喝口茶,秦鳳儀道,“而且,陛下您不會忘了吧,我其實就該在您身邊當(dāng)差的。當(dāng)初你叫我去幫二殿下的忙,都這么久了,也不叫我回來了,是不是忘了我了?”
“你成天在朕這里聒噪,朕還能忘了你啊。”景安帝笑道,“眼下宗室改制與宗室書院的事都要個細心的人盯著,愉王叔上了年紀,二皇子年輕,朕還就放心你。”
“現(xiàn)在又沒在宗人府,可惜二殿下叫您留在京城主事了,陛下,您就暫時把我調(diào)回來吧。我知道,您就是出來了,這每天也得批折子,心里還是牽掛著國事。老馬上了年紀,我在陛下身邊,服侍筆墨,多好啊。”
馬公公實在不能不發(fā)聲了,馬公公道,“秦大人,老奴與陛下同齡。”什么叫上了年紀啊~
秦鳳儀一驚,“啥?你跟陛下一樣大啊?”瞅瞅馬公公那一臉褶子,秦鳳儀安慰他,“其實,老馬,你這樣兒也挺好的。以前我家有個鄰居,他跟我同歲,我們一道出門,人家都以為他是我爹哪。你們這類長相,年輕時不顯年輕,可老了也不顯老。”
馬公公都不想說話了,景安帝大笑,斥秦鳳儀,“你少拿老馬打趣。”
“本來就是,我先時以為老馬比您得大十幾歲呢。”秦鳳儀道,“其實,老馬這樣也挺好的啊,長得就特別可靠。”
馬公公:……
景安帝笑,“你這張嘴,也就老馬不與你計較。”
“我知道,馬叔叔是個好人。”秦鳳儀笑嘻嘻地,“陛下,您可就答應(yīng)了啊,那我明天一早就過服侍筆墨。”
“來吧來吧。”
秦鳳儀道,“不知道為什么,特別想跟陛下在一起。就像我第一次來京城的時候,那是我頭一次離開父母來這么遠的地方,來之前,我爹說跟我一起來,我沒讓。可等我來了京城,在岳父那里碰壁碰的鼻青臉腫,我就特別的想有個依靠,就想,要是有個長輩在身邊兒多好啊。我這回,又是頭一回參加秋狩,這么威嚴的隊伍,好幾里長,我在最后頭,比我再靠后的就是禁衛(wèi)軍了。周圍除了我?guī)г谏磉叺男P侍衛(wèi),也沒有別個認識的人了。我就特別的想親人,想我岳父,想陛下您。”
聽著秦鳳儀說得可憐兮兮的,景安帝心生憐惜,道,“明兒一早就過來吧。”
秦鳳儀點頭,“一看到陛下,心里就安定了。”
景安帝笑,“甜言蜜語。”
“我這真是真心話!”秦鳳儀強調(diào),“我從來不說假話的,像老馬在您身邊,誰不拍他馬屁啊。我說話就很實在,如果有個愛拍馬屁的,肯定不會說老馬長得老成,肯定說,今年四十,明年三十。那才叫甜言蜜語哪,我說的都是實在話。”
馬公公:……請秦探花以后莫在我面前說實話了,秦探花這實話,忒傷人~
秦鳳儀又問,“陛下,咱們這么多人出來,晚上住哪兒啊?”
景安帝道,“就地扎營。”
“我還沒睡過帳子哪,肯定特美吧。”秦鳳儀眼睛亮晶晶地,又問,“陛下,這得走多少天才能到獵場啊?”
“半個月就能到了。”
“到了獵場,也是住帳子么?我聽說,獵場是有行宮的。”
景安帝笑道,“行宮離獵場還有些路程,先到獵場,待打獵完畢,再到行宮休息,休息好了,咱們再回京城。”
秦鳳儀道,“陛下的生辰,要在獵場過了。”
景安帝笑,“什么壽不壽的,朕本也不在意這個,每年折騰,反是勞民傷財。去歲因是整壽,太后、皇后、皇子們非要過,也只得過了。”
“也只有陛下這樣圣明的君主,才會這樣想了。古時昏君,只恨不能日日酒池肉林。”秦鳳儀非但會拍馬屁,關(guān)鍵是,他還有文化,這馬屁拍起來,簡直是成套的。君臣二人正在說話,外頭耿御史求見,景安帝宣耿御史進來,耿御史一進御輦,眼睛落在秦鳳儀與景安帝身上,秦鳳儀官職低,按規(guī)矩,耿御史一進來,秦鳳儀便起身致意。
景安帝問,“什么事?”
耿御史道,“是今年秋闈的事,禮部送了折子過來,盧尚書未曾隨駕,臣想著,秋闈不能耽擱,臣跑個腿,送來陛下御批。”說著自袖中取出個折子奉上。
馬公公接了折子呈上,秦鳳儀上前為陛下找開墨盒,又取了筆醮好墨,景安帝一目十行的看過,現(xiàn)成批了,馬公公又遞還給耿御史,耿御史這才恭敬告退。待盧尚書走了,秦鳳儀笑道,“耿御史與盧尚書是真的關(guān)系很好,盧尚書的折子,他還特意送過來。”
景安帝輕哼一聲,秦鳳儀疑惑的看向景安帝,景安帝道,“你就是覺著,世上都是好人。”
“好人占大多數(shù)。”秦鳳儀道,“也有壞人。不過,我平日都是多想想好人,這樣心情就會很好。”
哪怕是景安帝身邊的近臣看來,都覺著,秦鳳儀簡直就是個奇人哪。
這小子不是一般的有本事,這小子是忒有本事啊。
原本太后著內(nèi)侍訓(xùn)斥秦鳳儀的事,在消息靈通人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都覺著,這小子要失寵了。結(jié)果,原沒在秋狩名單上的芝麻小官兒,突然出現(xiàn)在秋狩名單上不說,這出來才一天,他就又混到御前去了。以前在宮里,不過是傍晚到陛下那里陪陛下解悶兒,這一出來可好了,從早到晚的守著陛下,陛下也是,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啊,這么個秦鳳儀,也不知這都看一年多了,怎么還沒看膩。好吧,秦鳳儀能靠刷臉?biāo)硖交ㄖ唬?dāng)然,這張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膩的。
而且,瞧瞧秦鳳儀這一天一身的衣裳,真是,宮里娘娘怕都沒他帶衣裳帶得多。
太會迷惑陛下了。
要不是咱陛下直得不能再直了,真擔(dān)心陛下的名譽啊!
當(dāng)然,也就眼紅秦鳳儀的人會這樣想了。
像與秦鳳儀交好的人就不會這樣想,尤其景川侯府,李老夫人還記掛著孫女婿哪,晚上安營后就打發(fā)人去找孫女婿過來一道吃飯。秦鳳儀七品官,例飯簡單,李老夫人怕孫女婿受委屈,讓他過來吃。然后,打發(fā)過去找孫女婿的人還沒回來,景川侯先回來了,問侯過母親是否疲倦,李老夫人笑,“一天都是坐車里,并不累。這一天也沒見阿鳳,他這頭一回參加秋狩,也不知怎么樣了,我打發(fā)人叫他過來一道吃飯。”
“不用等他,他在陛下那里,估計就一道吃了。”
李老夫人雖有些驚詫,繼而就笑了,想著孫女婿可真是得陛下青眼,心下很是欣慰。景川侯夫人直接就說了,“唉喲,這頭一天陛下必是陪太后娘娘用晚膳的,大姑爺可在哪里吃啊?”
景川侯道,“我過來時,看他與陛下一道往太后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