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還說呢, 外頭有賣螃蟹的叫家里多買些螃蟹吃。
家里人如何不知他愛這一口,秦老爺秦太太唯此一子,把兒子當活寶貝。家里便是買了幾大簍螃蟹, 給親戚朋友的都送了些, 自家蒸了,秦太太還問兒媳婦呢,“這能不能給阿鳳送幾個去, 也叫他解解饞, 阿鳳自小愛這一口。”
李鏡道,“送是可以送, 只是送多少呢。他們庶吉士都是一道用飯,送去幾個, 光相公一個人吃反是不好。要是送多吧, 翰林院翰林也有幾十個,咱家送螃蟹,倒很有些顯眼了。”
秦老爺道,“兒媳婦這話有理,過不了幾天阿鳳就又回來了, 到時管叫他吃個飽。”
秦太太不能給兒子送些螃蟹吃,自己這螃蟹吃得也不香了。李鏡也喜食蟹, 只是她不敢多吃,蟹性屬寒。嫂子崔氏告訴過她, 讓她少吃, 說吃多了對懷孕不利。李鏡也便不多吃了。倒是秦老爺, 不愧秦鳳儀親爹,倆人吃螃蟹都是一樣的厲害。秦太太李鏡婆媳,一個沒心情吃,一個是不敢多吃,秦老爺一人吃十來個,而且,吃完后蟹殼子一只只擺的精細。
李鏡還說呢,“父親這剝蟹的功夫可是不淺。”
秦太太笑道,“他這遠不及阿鳳,待咱們一家子吃蟹你就知道了,阿鳳那孩子,剝蟹,又快又好。整只蟹剝出來,蟹殼還是完整的。“
秦老爺點頭,“這一點倒是青出于藍了。”
秦太太自豪道,“阿鳳比你強的地方多著哪,這孩子,念書多有靈性。”
秦老爺道,“我是沒趕上好時候,我小時候,爹娘早早去逝,吃百家飯長大。可我在窗外聽酸生講書,也是聽兩遍就記得了。不過,酸生講書沒意思,成天知乎者也的。”
“可別再酸生酸生的了,咱家現在已是書香門第。”
“唉喲,一時不留神,說漏嘴了。”
其實,秦家人倒不必惦記,秦鳳儀雖則在翰林不缺螃蟹吃,但他又給景安帝召宮里去了。這回倒不是景安帝找他,是六皇子那小屁孩,景安帝道,“給六郎講史的師傅,前兒多吃了兩口螃蟹,身上不大好,昨兒歿了。朕賞了奠儀,想著六郎也不能沒師傅,他非要你來做先生,你覺著如何?”
秦鳳儀哪里愿意教熊孩子,連忙道,“臣是萬萬不能的!臣這點學識,陛下是知道的,年輕一輩子還算可以,但哪里敢跟老師傅們比啊。做先生可不是小事,臣小時候,也拜過不少先生,進過好幾個私塾。就遇著一個盡職盡責的,其他的,臣給他們幾兩銀子就能收買了他們。臣就是少時淘氣,更兼啟蒙先生早早辭去,后頭遇到先生都不成,這才耽擱了好些年。要不,臣何止于如今才得中探花啊。這還得虧臣有些運道,后來遇著師傅肯指點我。要叫我跟六皇子玩兒還是成的,做人師傅,豈是易事?臣道行不到啊!”
景安帝笑道,“做人先生要什么道行啊?”
“起碼得是胡子一大把那樣的道行吧。”秦鳳儀堅決不肯的,道,“民間有句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臣尚是需要陛下指點的年紀,哪里敢去做皇子師哪。”
六皇子那叫個不高興,“我就是不喜歡那種胡子一大把的老師傅們,才想找個年輕的。”
“唉喲,少年,你知道個啥子喲。”秦鳳儀道,“別不識好歹了,我小時候就是找了個嘴上沒胡子的先生,年輕是真年輕,爬起樹來蹭蹭的。可揍起人來,也是啪啪啪的。我跟你說吧,這先生就得找老的,想揍你時,你哧溜一跑,跑老遠,他追也追不上你,打也打不著你,多好啊。”
六皇子樂了,問秦鳳儀,“你小時候還被戒尺打過啊?”
“豈止被打過,殿下哪里知道民間的事?我念書時,只要是沒完成先生留下的課業,都要挨板子的。”秦鳳儀說他道,“趕緊叫陛下給你安排個好的。你自己才多大,就會挑先生了?”
秦鳳儀突然有個壞招兒,與六皇子道,“你這也沒個眼光,我說你還別不服氣,你挑我是怎么挑的?放著身邊兒有這么個有大學問的人不挑,竟然找我給你講史?”說著朝六皇子使個眼色,看向景安帝,“陛下學問,不是勝我百倍。”
六皇子悶悶地,“父皇哪里有空給我講功課呢?”
“殿下還沒尋到心儀的先生前,讓陛下代幾日班也沒什么啊。這又不是外人,親爹教親兒子,豈不是應當的嘛。”
景安帝笑道,“你倒是把矛頭指向朕了。”
秦鳳儀道,“這才叫言傳身教哪。像陛下有學問的人,才能教導皇子。我小時候念書,有時間念不明白,想找個人問問吧,問我爹,我爹就只會打算盤上的學問,問我娘吧,我娘也就知道外頭蘿卜青菜幾斤幾兩。我爹那會兒就常說,要是他念過書就好了,就能教我了。陛下,親自指點皇子,也是一樁父慈子孝的雅事啊。”
六皇子也挺靈光,立刻道,“那父皇就先給我講。”
景安帝摸摸六兒子的頭,笑道,“好,在沒選到合適的先生之前,朕先為你講幾節。”
六皇子十分歡喜,兩只眼睛忽閃忽閃的,模樣與景安帝還真有些肖似。不過,最像景安帝的不是六皇子,而是大皇子,那相貌生得,與陛下真是活脫脫的脫了個影兒。
雖然先生沒做成,秦鳳儀又在宮里吃了回螃蟹。
就景安帝、六皇子、秦鳳儀三人一道用的午膳,秦鳳儀發現,便是六皇子,在景安帝跟前也比在慈恩宮活潑的多。他看秦鳳儀剝螃蟹剝的巧,也不叫宮人服侍了,跟秦鳳儀學著自己剝。看六皇子那笨手笨腳的樣,秦鳳儀招呼他,“你過來,我教你。”
這剝螃蟹也是有技巧的,秦鳳儀覺著簡單,結果,教來教去,六皇子說話很靈光的人,剝螃蟹卻是笨的很,還拿著小銀捶險捶手上。秦鳳儀看他那肥嘟嘟的小手,只得把自己剝的一殼子蟹肉給他吃了,道,“你還是坐著等伺候吧,各人各命,我看你就是個被人服侍的命。”
六皇子還說秦鳳儀,“一點兒耐心都沒有。”
“你不說自己笨,這看一遍就能會的,還用人教。”
“好像你自己個兒多聰明似的。”
“我是探花,能不聰明么?”秦鳳儀說到自己學歷,很是得意。
六皇子回自己席案后坐著,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愛顯擺的探花。教我經學的盧先生,還是狀元哪,也不像你這樣。”
“盧先生,是不是禮部盧尚書啊?”
六皇子點點頭,秦鳳儀立刻板起臉來,端正的坐著,問六皇子,“他是不是每天都這樣兒?”
六皇子本來想憋著了,實在憋不住,撲哧就笑了。
景安帝道,“鳳儀,盧尚書是內閣相臣,官場前輩,你不許這般沒大沒小。”
“陛下,我可尊重盧尚書了。我每次見他都笑嘻嘻的,他就沒對我露出個笑臉來。”
景安帝笑道,“盧尚書天生莊嚴。”
“我都說他像廟里的菩薩,莊嚴的不得了。”
六皇子咯咯咯笑個不停了,景安帝道,“你這張嘴,怪不得小時候要吃先生的板子。”
六皇子還與秦鳳儀打聽呢,“秦探花,你小時候都為何被先生罰?”
“記不得了,有時候是課業沒做,有時候是上學遲到,課上玩耍,跟同窗打架,也就這些事兒吧。都是小事,而且,都是有原因的,其實不賴我。”秦鳳儀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想想,哪個男孩子小時候不頑皮啊。”
六皇子看他隨手將一個個蟹殼都擺成螃蟹的樣子,問他,“都吃完了,為什么還要擺得這么仔細啊?”
“這是跟我爹學的,我家遺傳,我爹吃螃蟹就這樣。”
六皇子恍然大悟,“那你爹吃螃蟹肯定也超級厲害。”
“那是!我家,就我跟我爹是最愛吃螃蟹的了!”
六皇子人情上很是不賴,還與父親道,“父皇,咱們賞秦老爺一席螃蟹吃吧,秦老爺肯定像秦探花這樣喜歡吃螃蟹。”
六兒子這樣說,景安帝也不會小氣一席螃蟹,便賞給了秦家。把秦鳳儀喜的夠嗆,秦鳳儀連忙起身向陛下謝賞,歡喜道,“陛下這樣厚賜,我爹定得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哎,這螃蟹定得熱著吃才好,煩請去我家的賞蟹的公公跟我爹娘說一聲,這螃蟹挑幾個供祖宗就成,別全供了祖宗,叫他們也留幾個嘗嘗味兒。”
六皇子都不能信世上還有這樣的事,道,“這還用說啊。”
“當然得說了。”秦鳳儀正色道,“我當差得的銀子,我家都不花的,每個月發了薪俸,就拿到祠堂云供祖宗。中秋前衙門發的月餅,我本來想嘗嘗味兒,哪里叫我嘗,全都是先上供給祖宗享用。我是第二天才偷摸了半個,嘗了嘗味道。如今陛下賞給我爹娘大螃蟹,他們哪里舍得吃,定得先去給祖宗吃,給祖宗燒香。都是祖宗保佑,才有這樣的福氣呀。”
待用過午飯,秦鳳儀告退。六皇子還說呢,“瞧著秦探花禮數很是粗糙,沒想到,他家里卻是這樣知恩感恩哪。”
景安帝道,“秦探花禮數粗糙是因為出身小戶人家,故而,宮里的禮數并不大熟。他性子雖是疏放了些,為人卻是個老實人。”
老實人秦鳳儀辭了六皇子史學先生一事,平皇后與大皇子道,“這個秦探花,倒還識得輕重。”
大皇子道,“六弟那日還與秦探花拌了幾句嘴,不想這又相中了他。”
“六殿下還小,能懂什么?相中秦探花的,也不是六殿下。”平皇后道,“也難怪這個秦探花得你父皇青眼,這個人,知道自己的份量。”
大皇子微微頜首,平皇后道,“你側室的事,不要再拖了,定下來吧。”
大皇子躬身道,“一切有母后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