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看宗室大比, 這些宗室子弟考了個亂七八糟,但, 只要有腦子的, 便不會小看宗室。只看想要宗室改制, 景安帝繞多大的彎子,內閣想這事多少年, 都沒人捅破,還是叫秦鳳儀這愣了巴唧的七品小官兒說破之后, 內閣趁此東風,將宗室改制之事提到朝上來。
其實, 不論景安帝還是朝中大員, 抑或秦鳳儀這愣子, 大家心里都明白, 要動宗室這樣大的利益,必然要給宗室一些好處的。
哪怕宗室想多要幾個實缺, 如盧尚書這樣有些刻板的大員, 都被秦鳳儀勸著, 愿意默許了。可誰都沒想到,宗室提出的不是實缺之事,而是請朝廷蓋書院, 供宗室子弟念書!
而且,宗室的理由簡直是正當的了不得, 為了讓宗室子弟上進!
而且, 清流大員們, 你們也說過我們宗室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吧,皇帝陛下,咱們都是姓景的,您肯定也是盼著咱家孩子能改了壞習慣,認真讀書習武,一意上進的吧。
非但如此,宗室還進宮給裴太后請安時,同太后娘娘說了這事。便是裴太后,不知內里如何,卻也覺著給宗室蓋幾所書院不算過分。不過,裴太后何其政治素養,裴太后笑道,“讀書明理,我盼著不論皇家還是宗室,都是多念書的好。”這位娘娘深知現在朝中正說宗室改制之事,倘是旁時,這事她應了無妨。可在這宗室改制的關頭,裴太后便是以太后之尊,亦是極為謹慎,不肯多說一句,更不會應承什么。
平皇后比起裴太后,自然是要差上一些的,但平皇后得了景安帝的叮囑,景安帝就明說了,“宗室改制正是要緊的時候,宗室怕要是來你這里說情,不論什么事,虛辭拖著他們就是,凡事有朕在。你莫要應承什么,不然,倘以后朝廷法令與你當初應承的不一樣,宗室或有微辭不說,你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故而,平皇后亦是有所準備的。
宮中其他妃嬪皆非正位,宗室便是到她們那里說話也沒什么用啊!
不過,裴太后還是私下問了兒子此事,裴太后道,“如果宗室只是要求建幾所書院,倒也無妨。”
景安帝道,“不是幾所,是一百所宗學。”
裴太后眉梢一挑,這就有些跟朝廷較勁了,裴太后眉峰一動,道,“這也不怕,又不是一下子建一百所,先略建幾所做做樣子,待裁撤宗室糧米之事辦下來,余下的書院慢慢修建就是。”
因是母子倆私下說話,身邊連馬公公都去外頭守門了,景安帝低聲道,“朕倒不是吝惜建書院的銀子,建幾所,還是建一百所,于朝廷而言,時間拉長一些,沒什么不同。只是,宗室書院一旦開建,必是要先建諸王所在藩地的宗室書院。”
裴太后心下一跳,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這倒真是不可不防了。”
要是景安帝說,與其建幾所,倒不如建一百所,若只有幾所,必然要在藩在鎮藩之地建宗室書院,這樣,周遭大小宗室的子弟,豈不是都要在藩鎮念書、上學……不是景安帝小人之心,若天下十萬宗室集中幾家藩王所在州府,初時還好,可在這裁撤宗室糧米的節骨眼上,景安帝怕是要睡不好覺了。
景安帝沉聲道,“宗室書院便是修建,也只能建在京城!”
裴太后道,“你這想法自然好,只是,怕如今的藩王宗室不樂意。”擇宗室子來京念書,自然是好。只是,這要是想得多的,就如同皇家不愿意宗室學院建在藩鎮之地一個理,人家藩王宗室難道不會多想嗎?好啊,建個學校把咱們的孩子都圈京城去了,你什么意思啊?宗室可不是傻子,只看他們上折建書院就能叫天家至尊母子都要發一回愁,便可見一斑了。
景安帝道,“一件東西,賣家要出高價賣,買家卻不愿意出高價買,不一定是東西不值這個價,怕是沒想對吆喝的法子。”
做皇帝的,并不一定如何天才卓絕,也不一定要上知三千年下知五百載。
一位皇帝,做對一件事,就是難得的好皇帝了。
那就是,會看人,會用人。
景安帝這事先是與鄭老尚書商量的,這是景安帝的首席心腹,君臣二人秘議此事,馬公公依舊去外頭守門。宗室的奏章,鄭老尚書也看了,這位老尚書年紀一大把,說話也不急不徐,先道,“恕臣直言,宗室書院可以建,但除了京城的宗室書院,地方上的略緩一緩,也是無妨的。老臣去程尚書那里問過了,今年西北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戶部的銀子緊張。不如就先建京城的宗室書院,如此,待書院建好,可以先挑選些出眾的宗室子弟過來念書,省得誤了宗室子弟的上進之心。“
鄭老尚書實不愧景安帝的首席心腹,這話雖然是把西北大旱的事都扯了進來,說朝廷沒錢,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地方的宗室書院暫且不修建,先建京城的宗室書院。
景安帝道,“藩王們俱是明理之人,朕想著,朝廷的難處,他們都能理解。只是,若是幾位藩王知道朝廷困難,定會親自掏腰包,先在各藩鎮建宗室書院了。”
鄭老尚書笑道,“這是朝廷仁政,怎能令宗室出銀子?老臣們臉皮還沒有這樣厚,先建宗室書院,也不獨因眼下戶部不寬裕,還有就是宗室書院先時誰也沒見過,這是頭一遭開辦,建在京城,先讓子弟過來就讀,看看可有何不足之處,也可改進。待得京城的宗室書院萬無一失,在開辦藩鎮的宗室書院,亦是一樣的。不然,忙忙的建一大堆書院,不是這里不好,就是那里有礙,白花了銀子錢不說,也委屈了宗室。”
“鄭相此話有理。”這個解釋,起碼還算個過得去的解釋。
但,景安帝并不如何滿意。就是鄭老尚書心下也明白,他這個理由,若是遇上軟弱肯講理的,還說得過去,對付宗室,怕有不足。不過,眼下鄭老尚書也沒有什么好法子,鄭老尚書悄聲道,“陛下放心吧,只要京城宗室書院開起來,還怕宗室子弟不肯過來就讀嗎?有人來,咱們就不怕。若宗室提出他們也要在藩鎮修建書院,先由內閣諸人辯上一辯。介時叫上秦翰林過來,他是個渾不吝的,只要商量不通,立刻叫秦翰林翻臉,談不成還怕談不崩嗎?”談崩了也只好再談。
景安帝笑,“鄭卿也如此促狹了。”
“人盡其才。秦翰林一向機變,而且,他年紀小,又有些莽撞,做這翻臉的事最是合適。只是,如今宗室最恨他恨的緊,若是再叫他來做這翻臉之人,宗室更要深恨于他,這往后,還得陛下多看顧他一些。實是宗室變革之制關乎我大景朝百年氣運,不然,老臣斷不能讓秦翰林做這得罪人的事。”鄭老尚書終歸是覺著這主意有些難不住秦鳳儀的。
景安帝正色道,“鄭相只管放心,朕視鳳儀如朕子侄一般。”
鄭老尚書也知道這位陛下對臣子一向不錯,沒做過那些過河拆橋的事,不然,他也不能叫秦鳳儀過來拉仇恨,倘真的拉個大仇,就是把秦鳳儀往炮灰路上引了。先不說鄭老尚書與景川侯這些年交情不錯,就是方閣老那里,也交待不過去。眼下實在是沒法子,需要這么一個人,原本,這個人選鄭老尚書是傾向三皇子的,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脾氣臭,可三皇子在機變上就差秦鳳儀一些。
這事,是鄭老尚書親自秘密的找秦鳳儀說的。
秦鳳儀看老頭兒神神密密的,還以為什么事呢,原來就這事啊。秦鳳儀道,“內閣與宗室談宗室改制的事,能叫我旁聽?”別看這事是他捅破的,但具體的內閣商量國家大事啥的,秦鳳儀還一回都沒見過哪。他這個一向好奇心重,讓他砸場子啥的倒沒什么,主要是,秦鳳儀想聽聽,這樣的軍國大事,雙方是要怎么個談法兒!
鄭老尚書道,“你原就是陛下身邊的侍讀,如今又在宗人府做事,此事事關宗室,你隨著二殿下,自然是可以聽一聽的。”
“那就成!”秦鳳儀一口就應了。
秦鳳儀應的這般爽快,鄭老尚書反是心中略有不安,道,“鳳儀,要不,你再想想?”
“想啥啊,不就是讓我過去砸場子么?看你們那邊兒談不下去,立刻翻臉,是不是?”秦鳳儀道,“這事兒又不難,還要想什么呀?”
鄭老尚書看他都未多想自己安危,更是不忍心,嘆道,“朝中要說比你機伶的,不是沒有。只是,他們不是位置不對,就是沒你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可,這事又很得罪宗室。”
“誰還比我更機伶啊?”秦鳳儀不愛聽這話,道,“不要說比我更機伶了,就是比我聰明的,世上不過兩人而已,一個是陛下,一個是我媳婦。”
鄭老尚書好笑,“這么說,老夫也不及你聰明了?”
“誰讓你說朝中還有人比人機伶的?”秦鳳儀認為自己才是朝中第一機伶之人,論機伶,陛下一把年紀,他媳婦是很聰明,但論機伶,也是略遜他一二滴。
“不說這些玩笑話了。”鄭老尚書正色道,“鳳儀,你也曾叫我一聲鄭爺爺。今日托你做這事,我必要將此間利害與你分說明白的。”遂將此事有多招人恨同秦鳳儀說了。
秦鳳儀搔搔頭聽了,道,“我知道啊。都說沒事兒了,原本這宗室改制之事就是我說破了,我還當朝上了折子,宗室現下就挺恨我。我起碼還有陛下,還有鄭爺爺你們照著,你們要是換個人來,不一定有我命硬能抗住宗室。放心吧,我心里有數哪。這兩家談事情,形勢都是瞬息萬變,眼下我也不能保證什么,但你只管叫我過去旁聽,我自有法子讓內閣占住優勢的。”
秦鳳儀有個優點,甭管什么事交到他手上,從來都是信心百倍的模樣,便是景安帝都很喜歡他這自信爆棚的態度,何況此時對勝負都不大有信心的鄭老尚書了。
鄭老尚書的確沒的把握就說服了宗室,但是,他有一個理念,凡事,即便勝負難定,也不能畏懼對手的拋出的任何手段。
有一種輸,叫,怕了。
鄭老尚書這輩子還沒怕過,他看秦鳳儀信心至此,不禁一笑,“這事,非鳳儀你,我不能放心的。”
“這就對啦!”秦鳳儀對于鄭老尚書這話就很滿意了。
內閣這邊連攪局的人都準備好了,可見是準備充分。
宗室也不是好纏的啊,只看宗室此一道奏章便將景安帝君臣難的連一個萬全之策都拿不出來,便可知宗室諸王的厲害。
能想出建宗室書院這樣讓景安帝頭疼的法子的宗室,連情報工作都有其過人之處,雙方就宗室書院建設的問題尚未展開談判,宗室就已知道,介時談判,秦鳳儀亦有一席之地。而且,連秦鳳儀的用途,閩王都打聽的一清二楚。
閩八郎輕聲道,“父親,內閣想用秦鳳儀砸場子,那個秦鳳儀,的確是個能臉都不要的人。父親看,要不要先叫此人參加不了宗室書院的談判之事。”
閩王微微一笑,“八郎,內閣若有萬全之策,何需安排秦鳳儀砸場呢?可見,內閣對于書院之事,亦是沒有把握。我知道內閣在什么地方心虛,明日,我就要看看內閣那幅小人嘴臉的丑態。”
“父親,恕兒直言,秦鳳儀這等渾人,還是要有所防范,他那張嘴,會說出什么,可實在無人能預料。”就像先前,明明是宗室大比后,在說允宗室自由婚嫁之事。這件事,宗室原只想做個略為難的樣兒再答應陛下,不為別個,就因為,答應的太容易反叫陛下覺著宗室太好拿捏。故而,宗室只是想稍擺個譜兒。結果,就因秦鳳儀在場,這小子不知道是哪根筋不正常了,一張大嘴巴啦巴啦就說到裁撤普通宗室糧米上頭去了。這該死禍害,俺們宗室是哪輩子得罪了你啊!是挖你家祖墳,還是怎地呀!
所以,甭看秦鳳儀是出了名的有些個不正常,但閩八郎認為,若是正常人的思維,一般是好推測的。哪怕鄭老尚書這種,都不放在他父親眼里。但,秦鳳儀這種神經病類型的,正常人哪里能明白神經病是怎么想的呢?
雙方談判之事,容不得半點差池。
閩王道,“讓你順王兄去對付他,上回他對你順王兄不敬,你順王兄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想把場子找回來呢。”
于是,內閣安排了秦鳳儀做事有萬一的攪局翻臉人。
而消息靈通的閩王,則是安排了一心想要從秦鳳儀這里找回藩王臉面的順王,對付秦鳳儀!
而這場有關宗室書院的談判,到底誰輸誰贏,在這一晚,在此時此刻,怕也只有天知曉了!
別說,還真有人去找欽天監去算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