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景川侯, 自認為人中龍鳳, 但,秦家這對夫婦也是平生之罕見了。
景川侯見自家管事來尋他, 還以為是閨女出什么事了呢, 連忙交待一聲, 就去了秦家。
這一去, 閨女倒是沒事,但,景川侯一看外孫子身上那胎記就是心下一懸,心知秦家這事絕對不小。
秦鳳儀這一看就是個啥也不知道的,景川侯與秦鳳儀道, “你先陪你媳婦。”問秦家這夫妻倆,“哪里有能說話的地方。”
秦老爺忙請親家公去書房細談, 景川侯夫人兩眼冒火的留在了產房照顧繼女, 崔氏端了碗燕窩來喂小姑子吃,安慰道,“放心吧,父親過來了, 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景川侯夫人是欲言又止, 她一肚子的火, 什么叫“不會有什么大事啊!”, 這姓秦的一家到底是什么來頭啊!怎么就生下個有“青龍胎記”的孩子啊!這秦家要是說不清楚,連帶他們景川侯府也說不清了好不好!
李鏡撐著精神吃了一碗燕窩粥,又去看兒子的胎記, 記得繼母曾經說過皇孫的胎記,“就跟個小龍似的,一眼就能瞧出來,就是個小龍的樣兒。”當初李鏡還不信來著,覺著除非是畫上去了,不然,一個小孩子的胎記,哪里會那般肖似啊。如今她親身生了個出來,李鏡才算是信了。
李鏡看看兒子,再看看丈夫,秦鳳儀想了想,道,“興許路家祖上就是有太\\祖皇帝的血脈也說不定,不然,這也太巧了些。”
李鏡問,“你沒聽公婆說過什么么?”
“沒。”秦鳳儀道,“咱家一看就是早敗落了啊,爹小時候可窮的。”
景川侯夫人沒好氣道,“就是敗落了,也得有個名姓吧。當初跟我家阿鏡提親的時候,你家說的是淮西農戶!”
“太\\祖皇帝的親戚,難不成就全是富戶了?”秦鳳儀不服氣道,“你沒聽過那句俗語么,皇帝家都有三門子窮親戚的。不說皇帝家,就是你們世家大族,難道就沒有那邊邊角角的旁系末枝,過得也就跟尋常人家一樣。”
崔氏道,“妹夫這話,倒也有理。”
“有什么理啊?”景川侯夫人道,“就是太\\祖皇帝直系血親,都多少代沒有這青龍胎記了。宗室十萬人,也沒哪家生出來的,怎么你家這邊邊角角的旁系末枝就生出來啦?”
秦鳳儀道,“這我怎么曉得啊。”
景川侯夫人給他氣死了!
秦鳳儀干脆接過大嫂子手里的碗喂媳婦吃燕窩,安慰媳婦道,“別擔心,有岳父在哪,命里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唄,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哪。媳婦,你這剛生了咱兒子,多吃點,吃完睡一覺,養養精神。”
李鏡也實在支撐不住了,吃過燕窩就睡了過去。
秦鳳儀讓大嫂子崔氏看著他媳婦,把丈母娘叫到外間去,說丈母娘,“你就別絮叨了,沒見我媳婦擔心呢。我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景川侯夫人給秦家氣個半死,她半句不信秦鳳儀的話,什么邊邊角角旁支末節的遠親,她覺著秦家這純粹就是騙婚,騙得李鏡給他家生了兒子,現在景川侯府可是纏在秦家這艘爛船上下不來了!
秦鳳儀過去的時候,景川侯的親衛守在院門口,便是秦鳳儀也不得進去的。一時,景川侯自房中出來,秦老爺秦太太跟在后面,秦太太的模樣還似哭過一般,眼睛有些紅腫,秦鳳儀天生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喊了聲,“娘?”
景川侯與秦氏夫妻都向秦鳳儀看過去,只是,景川侯的眼神意味不明多一些,秦家夫妻的神色憐惜多一些,秦太太更是眼淚刷的就下來了。秦鳳儀上前,扶了他娘道,“娘,你怎么了?不就大陽身上有個胎記嗎,又不是殺頭的罪過。”
景川侯沉聲喝道,“給我閉嘴!”
景川侯臉沉似水,簡直是都不想多看這秦家夫妻一眼,對秦鳳儀道,“我們這就要進宮,你在家老實呆著,不要讓府中人亂說阿陽的事。”
“岳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鳳儀上前一步問。
景川侯緩了緩口氣,“眼下說不明白,回來再說。”
這一去,結果,直到傍晚,也沒見他爹娘回來。倒是他大舅兄落衙過來,李釗聽說秦家這事,私下拉著秦鳳儀問了許久他家里的事。秦鳳儀道,“我家的事,大舅兄也早知道啊。”
李釗是個細致人,秦老爺做鹽商的事,李釗自然知曉,此時問的,就是秦家老家的事。秦鳳儀道,“就是我祖父母死的早,我爹早早的出來討生活,現在都不回老家了。”
“外公外婆呢?”
“我娘是獨生女,外公外婆也早死了。”
李釗現在尋思起來,就覺著,以前沒有細想,如今看來,這就很有問題,時下人重宗族,便是秦家少與宗族來往,但這樣一點兒不得來往的,也是少數。
李釗待細問,馬公公過來了,請秦鳳儀進宮說話,秦鳳儀問馬公公,“我爹娘沒事吧?”
馬公公笑道,“沒事,陛下令老奴請秦探花宮里說話。”
秦鳳儀這一走,家里就沒人了,只得把媳婦托付給大舅兄夫妻,秦鳳儀方隨馬公公進宮去了,秦鳳儀路上還跟馬公公打聽呢,“到底怎么回事啊?”
馬公公還是那幅不露聲色的老褶子臉,笑道,“這老奴如何知曉,秦探花進宮就曉得了。”
此時在宮里,景安帝恨不能生吃了秦氏夫妻。
愉老親王也是氣得了不得,“你們如何不早些把阿鳳帶到京城來?”
秦老爺縮一縮脖子,“不敢吶。”
景安帝冷笑,“你們現在可是敢了?”
秦老爺哆哩哆嗦的,“原本,也不敢多想。娘娘的意思,是說叫小殿下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便罷了。可阿鳳這樣的才干,景川侯爺又非得阿鳳中進士才肯嫁閨女,就是草民,見著阿鳳一日比一日的出息,也覺著,揚州那樣的小地方,實在太委屈小殿下了……他偏又中了探花,只好一家子過來了……”
他現在說話也不結巴了,可見以前都是裝的,景川侯看秦老爺的眼神欲發森冷,心里的想法絕對與景川侯夫人是一樣的,那就是:這哪里親家,這分明就是一家子騙子!
秦鳳儀完全不曉得御前是何情形,他一進宮,也沒見著他爹,也沒見著他娘,就被人帶到一間屋子,秦鳳儀沒來過這間屋子,中間還垂一錦帳,秦鳳儀顧不得多看屋子,有侍衛兩個侍衛進來,一個端個銀碗,另一人執起秦鳳儀的手,秦鳳儀只覺指間一痛,就被人擠了一滴血到銀碗里,兩個侍衛隨即就去了隔間。一時,景安帝召見秦鳳儀。秦鳳儀此時心下已知,自家的事怕不是小事,他恭恭敬敬的行個禮,景安帝擺擺手,想說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還是愉親王道,“這也沒有外人,鳳儀,你就不必多禮了。”
秦鳳儀一聽這話就聽出些問題來了,他依舊有些吃驚,“難不成,我爹真是太|祖皇帝的后裔。”
景安帝側著臉不說話,愉老親王糾正道,“不是你爹,是你。”
秦鳳儀訝然,“這怎么可能啊?我爹不是,我是?這不可能啊!肯定是我爹是,我才是的啊!”秦鳳儀瞪圓了一雙大桃花眼,都不懂這里頭的邏輯了。
愉老親王感慨道,“可憐的孩子,竟叫那對夫妻給糊弄傻了。”
愉老親王親自跟秦鳳儀說的,你爹不是你親爹,秦鳳儀簡直是震驚,“這怎么可能?我爹我娘可就我一個兒子。”
景安帝忍不住道,“傻子,那都是騙你的。”
愉老親王道,“鳳儀,剛剛已是滴血驗親過了,你是咱們皇家子孫啊!”
秦鳳儀兩眼瞪的溜圓,喃喃道,“不可能吧?”
景安帝道,“滴血驗親,還能有假?你要不信,與那秦淮滴血驗親看一看,你們可是嫡親父子!”
“但是,我爹一點兒不像后爹啊?”
景安帝冷聲道,“你乃我皇家后嗣,他豈敢輕慢于你!”
“這就是陛下不懂人情世故啦,皇家先時也不知道我啊,我爹娘養我可精心了,什么好的都給我。不要說后爹了,親爹也沒他們這么好的。”秦鳳儀說著就問了,“說我爹不是親爹,那我親爹是誰啊?”
景安帝無言,愉老親王拉住秦鳳儀的手,一臉喜愛激動各種欣喜交織,道,“鳳儀,就是我啊!”
秦鳳儀嚇一跳,“愉爺爺?”
“我兒,以后可不能叫爺爺了,得叫父王。”愉老親王嘆道,“都是陰差陽錯,讓我父子分離二十一年哪。”
然后,愉老親王把秦家夫妻叫了過來,連帶著景川侯也做旁聽,與秦鳳儀說了這番“陰差陽錯”的故事,話說當年秦太太其實是愉親王府的一個小宮女,后來被愉親王偶爾臨幸了一次,愉親王也未在意,待這宮女到了年紀,便要放出府去的。這小宮女出府后,方覺出有了身孕,只是彼時這小宮女已有心儀之人,便未回王府,就此與心儀之人成家,做了夫妻。而這小宮女,便是如今的秦太太,那腹中之女,不必說,就是秦鳳儀了。
秦鳳儀聽著,都覺似說書一般,秦鳳儀都不大信,看向他娘問,“娘,是這樣嗎?”
秦太太點頭,“是這樣。”
秦鳳儀道,“那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說啊?”
秦太太囁嚅道,“這也是我的私心,要是說了你爹不是你親爹,怕你心里就不與他親近了。何況,我跟你爹也沒別個孩子……”
“這也是啊。”秦鳳儀立刻覺著能理解他娘了,秦鳳儀道,“要不是愉爺爺說爹你不是我親爹,我都不能信。”
秦老爺很想發表些什么感激,但礙于身邊都是惹不得的人,也只是不舍的看兒子幾眼,垂下頭不說話了。
愉親王則是仿佛年輕了十歲一般,道,“阿鳳,以后你可不能叫我爺爺了,得叫父王才是。”
秦鳳儀憋了好幾回,搖搖頭,“不行,這一時間,真叫不出來。”
“沒事,咱們慢慢來就是。”愉親王簡直神精氣爽,道,“今日天色已晚,阿鳳你就先同父王回府去吧。”
“不行,我媳婦剛生了大陽,我得回去看我媳婦吶。”
景安帝問,“孩子還好吧?”
“好著哪,就是長得太丑了。”秦鳳儀哪怕知道身世巨變,也沒覺著如何,總算他不是什么說不出口的身世,眼下他剛得了兒子,正記掛媳婦和兒子哪,秦鳳儀道,“我得趕緊回去了,我媳婦要是醒了,定是記掛的。”
秦鳳儀這就要走,愉親王道,“我也得去看看本王的孫子。”這話聽得景安帝唇角直抽抽,秦鳳儀看景安帝沒別個吩咐,行個禮就要退下了,景安帝想說什么,終是沒說,擺擺手,“下去吧。”
于是,愉親王、秦鳳儀、秦家夫婦一道行禮退下,景川侯卻是留了下來,君臣二人自有不少秘事商議。
愉親王看過阿陽后,大贊孫子長得好,像自己。孫子還小,看一眼也就罷了。愉親王把自己的親衛留在了秦家,至于今日的接生的穩婆、孩子的乳母、屋里的丫環們,愉親王一并帶到了親王府去,臨走前還說了,明兒個再來看孫子。
愉親王一走,景川侯夫人與李釗夫妻此刻也聞知了秦鳳儀曲折離奇之身世,景川侯夫人的嘴張的,能塞下一個大鴨蛋了,不可置信道,“大姑爺你是愉親王的兒子。”
“是啊,都滴血驗親過了。”秦鳳儀道,“我現在想想,都跟做夢一般。”
景川侯夫人心說,甭說你跟做夢一般,她現在也回不過神哪。只是,天色已晚,李釗道,“阿鳳你們也早些歇了吧,我們這也就奉太太回家去了,老太太打發人問好幾遭了。”
秦鳳儀親自送了大舅兄一行出門,待得送走大舅兄,秦鳳儀回去瞧了回媳婦,媳婦還在睡吶。秦鳳儀沒令人打擾,秦太太叫了兒子吃飯去,還說呢,“這一整天也沒吃什么,阿鳳你餓了吧。”
秦鳳儀摸著肚子道,“娘你不說我也不覺著餓,凈擔心了,你一說,真是餓得不成了。”
秦老爺忙道,“先吃兩塊點心墊補墊補。”遞給兒子一塊糕,秦鳳儀去接糕時,見老爹眼圈兒紅紅的,秦鳳儀道,“爹,你怎么了?”
秦老爺兩顆大淚珠懸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模樣,哽咽的問,“阿鳳,你不會因為爹不是親爹,就不認爹,與爹疏遠了吧?”
此情此景,秦鳳儀自然是百般心疼老爹,但,倘景川侯看到,必然要送秦老爺一句話:戲精啊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