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看裴太后政治場上歷練多年, 就像方閣老說的, 秦鳳儀雖是清流出來,并不是正統的清流派的手段, 他是屬于江湖派。裴太后的政治手段, 在秦鳳儀身上, 效用便很不明顯。
秦鳳儀回家還跟媳婦說了這事, 道,“你說,太后一個老太太,還管這些個閑事做甚,吃吃喝喝就好了啊。”
李鏡半晌無語, 問他,“你不會在太后跟前就這么說了吧。”
“沒有, 我看她一個老太太挺心熱的, 想來也是好意,我就沒說。”秦鳳儀搖頭,“這一幫子智商不夠的老娘們兒,就知道添亂。”
李鏡千叮嚀萬囑咐, “在外可千萬不能這樣說啊。”
“我曉得。”秦鳳儀道, “我就跟你說, 真是要命, 一個個的,懂都不懂的,還特愛摻合事兒。”
秦鳳儀絮叨了一回, 李鏡問他,“食堂準備的如何了?”
“房舍整理出來,再招幾個可靠的幫工,就差不離了。”秦鳳儀道。
“幫工也不要自己招,干脆問一問陛下的意思,御膳房好幾百人哪,還差幾個幫工了。”李鏡道,“你既要在宗學設食堂,這上頭就一定要小心。”
秦鳳儀點頭,“你說的也有理。我在想著,一月收多少伙食費呢?”
李鏡想了想,“十兩銀子差不離吧。”
“也是,小崽子們還小,吃也吃不了多少,十兩也足夠了。”秦鳳儀道,“宗室就是啰嗦,男人女人都愛告狀,要是哪里不好,叫他們挑出毛病來,又得沒個消停。”
秦鳳儀正算計著宗室的事呢,李鏡道,“你有空去方閣老那里走一走。”
“怎么了?老頭兒挺好的啊。”
“囡囡今天來看我,說方閣老近來似有心事,囡囡說,阿悅說的,書房的燈半宿半宿的亮著。”
“這是怎么了?阿悅都不曉得么?”秦鳳儀連忙問。
“阿悅要是知道,囡囡就不過來跟我說了。”李鏡道,“有空過去瞧瞧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
秦鳳儀點點頭,“我這就過去。”
秦鳳儀說“過去”,外頭天色不大好,正趕著秦太太過來看孫子,說兒子,“這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的,瞧瞧這天兒,說不得就得下雪。”
“這幾天是挺冷的,不過這都開春了,不會還下雪吧。”
“不好說,以前京城也有開春下雪的時候。”
還真叫秦太太說中了,明明二月天了,突然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子寒流,竟忽悠悠的下了一場大雪,當然,現在的天氣,雪落地即融,但方閣老這上了年紀的,就有些禁不起,下人服侍不周,身上便有些個不大好。
秦鳳儀原就想去瞧他師父的,聽說師父病了,連忙帶了藥材過去。自他這離奇的身世一出,再加上他兒子的洗三禮什么的,接著就是宗學一通忙,都沒過來看望老頭兒,如今宗學這事兒,他也想跟老頭絮叨絮叨。秦鳳儀頗是孝順,還非端個碗給方閣老喂藥,喂的方閣老生不如死,方閣老道,“你就把藥碗給我吧,我一口干了,你這一勺一勺的,快苦死老夫了。”
“苦嗎?”秦鳳儀道,“我媳婦吃燕窩就很喜歡我這樣喂他啊。”
方閣老氣的,“廢話,你媳婦那是燕窩,跟老夫這湯藥能一樣嗎?再說,老夫也不稀罕你喂!”搶過藥碗,一口干了。
秦鳳儀忙給他遞上蜜餞碟子,方閣老捏了幾粒蜜餞吃了,這才復靠著引枕與秦鳳儀說話,“鳳儀啊,哎,要知道你是這樣的身世,我是再不會收你為弟子的。”
“瞧瞧這話說的,可真沒情義,都說人老多情,怎么到你這兒,你就鐵石心腸啦,還要六親不認咋地?”秦鳳儀對他師父這話十分不滿。
“你看看,我就說一句,誰家弟子對師父這樣?”
“你還好意思說,誰家師父會說,唉喲,再不會收你為弟子的話?”秦鳳儀哼一聲,道,“真個沒情義的。”
“行啦,看你不是來看我,是來招我生氣的。”
“看,一把年紀啦,咋還氣性這么大,開不起玩笑啦。”秦鳳儀轉眼又笑嘻嘻地,問老頭兒,“師父,你是不是覺著,我現在是宗室啦,因為你清流出身,不想跟宗室離得太近的緣故啊。”
不待方閣老說話,秦鳳儀便道,“要別個酸生可能會這么想,不過,我看師父你不是這樣的人。”
方閣老笑,“就會氣我。”
“誰說的,我可是你的關門弟子。”秦鳳儀道,“現在人們說起你來,雖然都是閣老大人什么的,以后人們要是說起來,就得說,這是秦探花他師父啦。若是后世子孫提起來,史書上說起來,提起我,必然要說,這是您方閣老的高徒啊。”
方閣老笑,“別貧嘴了,你不是在整頓宗學,如何了?”
秦鳳儀道,“別提了,那群小崽子們淘氣些倒有情可原,年紀還不大呢,男孩子哪里有不淘氣的。最可恨的是做父母的,就知道扯后腿,我才去宗學幾天,告兩場狀了。陛下跟前兒告完了,太后跟前兒告去。”
方閣老并不擔心,“他們告狀也告不過你啊。”
“那是,我能叫他們給告了?”秦鳳儀道,“昨兒我才在慈恩宮把一群老娘們兒說了一頓,幫不上忙就算了,別跟著添亂,還把太后扯進來,那老太太六十多了,還著大皇子與我遞話兒,叫我略松著些。她們知道個什么呀,我正立規矩呢,就來扯后腿。還有大皇子也是,哎,耳根子軟的像拿面捏的一般,老太太的話都聽,還去跟我說如何如何,我都不好意思講他。這是做人情攏人心的時候嘛,得等該立的規矩立起來,再出一兩件優容的事,宗室也就認命了。”
秦鳳儀擺擺手,“陛下要給大殿下攢資歷,哎,總要給陛下些個面子嘛。”
秦鳳儀說來有些個氣悶,方閣老笑,“大殿下為人寬厚,你好生與他相處才是。”
“不是寬厚不寬厚的事兒。”秦鳳儀道,“陛下把他派去,咱們自然是要給他抬轎子的,可師父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怎么說呢?太一塵不染了。”
方閣老道,“這話不大明白。”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秦鳳儀道,“為人為事,誰都愿意只做好人,不做壞人。可你想一想,菩薩身邊還有兩個金剛呢。太一塵不染,就不接地氣,知道不?”
方閣老道,“你說,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要你做大殿下的金剛呢?”
秦鳳儀搖頭,“我倆不合拍。”
掰個桔子,慢慢剝了,秦鳳儀道,“這人跟人,能看性情。像我跟陛下,就很合得來。不要說陛下了,就是太后那老太太,都機伶的很。誒,師父,我跟你說說昨兒的事兒吧。”秦鳳儀把昨天在慈恩宮的事與方閣老說了一遍,秦鳳儀笑,“其實我早看出來了,太后是因著我沒應她叫大皇子傳的話,有些惱我,就把我叫去,叫我直接與宗室誥命說去。宗室幾個老娘們兒,能奈我何啊!先時,她們各家男人早在陛下跟前兒告過我的黑狀了,我能不防著些?我早防著她們哪。我家大陽洗三禮時,她們都到了,我都記得她們,她們各家孩子在學時什么樣兒,我心里一清二楚的。到慈恩宮,我一下子就把她們給震懾住了。你說太后那老太太,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硬是機伶的了不得,我一彈壓住那幾個宗室誥命,她立刻就知道冷了臉,鎮壓了她們。這就叫機伶。這個時候,萬不能說,唉喲,她們也是一派慈母心什么的話。我這兒都是為陛下當差,我正把他們鎮住了,太后自然得向著我說,這下子,她們告狀告的沒理,以后也不敢胡亂咧咧了。我這里的事兒就好辦下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方閣老忍笑,“這是自然。”
“我跟陛下,跟太后,不用說,他們就知道要怎么著。可我跟大皇子,簡直叫人沒法兒說。”秦鳳儀自己說著都沒勁。
“是不是差使上有什么不對付?”
“他這個做事就不行。”秦鳳儀道,“陛下打發他過去,我能不知陛下的意思么?我們頭一天,我在大門口坐著,一個個的瞧著那些小家伙們,不叫他們帶小廝進去。大皇子也要一起坐,那就坐唄。有些個刺頭,見我不讓他們帶小廝,心有不服!我就拿大皇子來震懾了他們一回,說大皇子五歲識字六歲念書,從來不用內侍宮人服侍,把大皇子夸了一通。那些小崽子們,一看大皇子在門口坐著,也不敢同我犟了。這個時候,堂堂皇長子,應該說什么?我是宗學的先生,剛那些小崽子在我跟前刺頭,大皇子眼見的,他就應該訓導他們幾句,叫他們老實在學里念書,不老實的話就讓我按規矩責罰。說這話,才有氣派!他說什么,你們以后都是宗室棟梁,莫要辜負君上期冀。你不知道說的那些個話,還不如貓叫兩聲吶。”
方閣老忍笑斥道,“你越發口無遮攔了。”
“我說的都是實在話。”秦鳳儀道,“何為儲君氣派!成天笑瞇瞇的,那能做儲君的?不要說做儲君,就是我爹以前做東家,也得恩威并施,才能令人折服。哎,不說他了,師父,你覺著我把這宗學管得如何?”
方閣老也得點頭,“不錯,有些模樣了。”
秦鳳儀猶有遺憾,“可惜這些宗室子弟嬌貴,不好狠管,要是有人肯放開手讓我管,我必能教出幾個真正有才干的來。”
方閣老望著弟子那自信飛揚的模樣,一時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