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與桂花師娘的話就多了, “我說怎么看都覺著掌院大人面善, 我還跟阿悅說呢,以前也沒見過掌院大人哪,就是覺著眼熟, 可偏生就想不起來!哎,我那會兒才剛上學吧, 我記得您家的糕好吃的不得了,我還常常爬樹, 您家那株玉蘭樹,我比先生還熟呢, 一天爬好幾回。”
駱太太笑道, “爬上去了還膽子小, 不敢下來,都是你們先生再上去把你抱下來的。”
秦鳳儀直拍大腿, 笑道, “唉呀, 師娘, 你說我怎么就沒想起來哪, 掌院大人訓我的模樣,真是十好幾年都不帶變的, 還是那么威風霸氣啊!我記得小時候, 有一回先生留了課業, 我回家忘寫了, 結果他一查, 我沒有啊,他就要敲我手板,你說把嚇得,跑出課堂,一溜煙我就爬樹上去了。”
要說這辦教育的人家,對兩樣學生記憶最深,一種就是學習特別好的,一種就是特淘氣的,秦鳳儀顯然是第二種。故而,駱太太記憶深刻,駱太太笑,“你還坐在樹上,你們先生喊一句,‘你給我下來!’,你就在上頭回一句‘你有本事給我上來!’,是不是?”
秦鳳儀直樂,“說實在的,先生爬樹的本領,那也不能小瞧啊。他一撩衣擺要爬樹上來捉我,我還怕他捉到,時常找師娘你求情。”
駱太太想到舊事,亦是忍俊不禁,“就會說好聽的,什么‘師娘你勸勸師傅,別沖動啊’,有時真不知你那些詞打哪兒學來的。”
“我小時候,最怕先生。我早上不起床,我娘都拿先生嚇唬我,說,遲到就要打手板了,我刷就起來了。”
“你娘那時候,只要你挨了手板,就來我這里哭訴送禮。”
秦鳳儀笑道,“我家就我一個,我爹我娘就是太寵愛我。說真的,要不是先生那時管得嚴,我都不能學些蒙學,后來先生走了,換了私塾,我就沒怎么學了。要不是有先生教我的那些基礎,我后來哪里還能重拾四書五經啊!”
駱太太道,“你打小就聰明,就是太淘氣了,你們先生常說,要不好生管一管,就浪費了你這天資。”
“唉喲,原來先生還夸過我這些好話哪!”秦鳳儀眉眼彎彎,笑,“在翰林院,他也跟小時候一樣,成天訓我。”
李鏡道,“那是對你有所期冀,要是不相干的,誰肯理你!”
“我知道,駱先生打早就這樣,越是看重誰,就越發管得嚴。”秦鳳儀起身道,“唉喲,我這都在翰林院好幾個月了,也沒認出先生來,怪道先生要生氣呢。師娘,我得鄭重的給你介紹一回,這是我媳婦,阿鏡。”
然后,倆人又正式給駱太太見過禮,駱太太連忙道,“彼時不過啟蒙罷了,可莫要如此。”
秦鳳儀正色道,“啟蒙也是先生啊。要是先生不走,我說不得還要早些中探花哪。”
駱太太也有見面禮給李鏡,秦鳳儀還打聽,“我記得,師娘你還有個小囡囡的啊。”說著,秦鳳儀恍然大悟,“不會是給阿悅做了媳婦吧?”
駱太太笑,“所以,你開始叫我嫂子也沒差。”
秦鳳儀連忙道,“那可不行,一碼歸一碼,咱們各論各的就成了。”他又偷笑,“我在學里,還給先生叫了好幾回大哥,怪道我一叫大哥,先生臉就怪怪的。”他自己就大笑起來。
駱太太命叫了兩個女兒出來相見,與秦鳳儀、李鏡小夫妻道,“還有兩個師弟,都念書去了。”彼此見過,李鏡慶幸多備了幾份見面禮,令丫環取了四份,兩份給兩個小師妹,兩份是給兩位小師弟的。
秦鳳儀想到小時候,其實,他那時也還小,不過,他記性很好,雖然認是認不出來了,但看著駱大姑娘道,“我記得,小時候囡囡常拿桂花糕給我吃。”
“你們念書,一個時辰休息一盞茶的時候,囡囡那時也小,拿著桂花糕在院子里玩兒,沒一會兒功夫就哭著跑回去找我,說阿鳳哥搶了她的糕。”
駱大姑娘笑著看向秦鳳儀,道,“我都不記得了。”
“就怪師娘你做的糕太好吃。”秦鳳儀又道,“囡囡,小時候阿鳳哥還買糖給你吃吶。”
駱太太含笑望著秦鳳儀,很有幾分欣慰模樣。
不過眼瞅已是晌午,秦鳳儀起身告辭,駱太太道,“今兒不能留你們用飯,你們有空只管過來說話。”
秦鳳儀道,“先生也是,早認出我來了,偏生不說,不然,我早過來了。師娘你放心,以后我必要常過來的。”
駱太太送他們出門,秦鳳儀忙叫師娘師妹的止步了,還與師娘道,“我那酒都有年頭了,師娘你收著,讓先生慢慢喝,別給他一次喝太多。”
駱太太笑應了。
秦鳳儀一上車就叫慘,那模樣,要是車子寬敞,他都能在車里打個滾了。李鏡也說他,“你可真是,自己個兒的啟蒙先生都不記得了,你還記得什么呀。”鬧出這樣的烏龍來~
秦鳳儀道,“我小時候,見天挨駱先生的揍,關于他的事,我都恨不能失憶,哪里還能記得。再說,我那會兒也就五六歲,沒兩年他就走了。唉呀,你不知道,咱爹還找過駱先生麻煩哪!”
“這又是怎么回事?”
“駱先生教書可嚴了,每每拿戒尺敲我,爹娘心疼啊,我都叫咱爹去給我報仇。”
李鏡都不相評判婆家這是什么行為,別人家孩子念書,家長只怕學里先生管得不嚴,小孩子淘氣。到公婆這里倒好,人家先生略管一管,他們自己個兒先不干了。
李鏡一向聰明,道,“我看著駱師娘,倒是個好性子。”
“那是當然啦,師娘打早就很好,小時候我去念書,中間餓了就去找師娘要吃要喝,她時常做糕給我吃的。我記得,我還買花送給過師娘。”
李鏡笑,“自小就會討長輩喜歡。”
秦鳳儀道,“主要是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唉呀,回去得問問爹,看他那會兒是怎么找駱先生麻煩的。不成的話,我與爹過去賠個不是,得把這事兒了了。”商賈之家有這樣的好處,一向不拿面子當回事。賠禮道歉什么的,秦家人很能低下頭去。
李鏡道,“要是咱家的不是,過去說兩句軟話也就是了。倘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多走動一二,況還有方閣老那里的關系,我看駱師娘待你很好,倘駱掌院還是不喜你,駱師娘不會這樣待你的。”
“這也是啊。”秦鳳儀一下子就放下心來,他向來對媳婦的智慧充滿信任,又感慨道,“真是說不來的緣分,當年小囡囡,竟然要給阿悅當媳婦了。”
李鏡笑道,“你小時候可真夠淘的。”
“小孩子,誰不淘氣啊。”秦鳳儀一幅理所當然的嘴臉,又道,“別說,小時候我真是討厭死駱先生了。現在想想,駱先生做先生時,當真盡職盡責。后來我換了好幾個私塾,有的先生知道我家有銀子,我自小手里也不缺銀錢,私下賄賂先生,給他們幾兩銀子,他們就不大管我,隨我高興了。可我小時候拿銀子收買駱先生,很是叫他拿住揍了一頓。唉喲,你可不知道他的厲害,把我揍一頓不說,還叫把我爹我叫來,連我爹一道能訓我們父子倆半個時辰。我的天哪,他如今這訓人的功力,那是比以前還厲害。也就是我,擱別人叫他這么訓,早嚇死了。”
李鏡忍笑,“怪道上回你讓阿悅替你給駱先生送禮,阿悅都叫他給攆了出去!”
“唉呀,我要知道他是以前教過我的私塾先生,說什么也不能叫阿悅去撞南墻啊!”
小夫妻倆說了一路,待回家去,秦鳳儀說到此事,秦太太直呼不可思議,“天哪,竟然就是阿鳳小時候那個厲害的不得了,總是打咱們阿鳳的那個酸生!”
秦老爺連忙道,“如何能叫人家酸生,人家現在可是翰林掌院了。”
秦太太記性雖不如兒子,但顯然也不錯,道,“老爺,咱們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人家啊。”
“哪有的事,不是挺好的,當年就是看駱先生教課嚴格,才把阿鳳送他私塾去的。”
秦太太問,“你不是還尋過人家的麻煩?”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記得?”
“就是有一回,他把阿鳳屁股都打腫了,我叫你過去評理,你回來就與我說,把他那私塾給關了。后來,咱們就給阿鳳轉學了。”
秦老爺圓潤潤的臉上笑呵呵地,“那是人家要去春闈了,與我說私塾不準備再辦了。我聽說駱先生要去春闈,還拿了一百兩銀子給他,叫他做路上花銷。駱先生一向高潔,還不肯收,我死活放下,他才收了。回去與你們說私塾關了,也沒差啊。那不過哄一哄你與阿鳳,你倆非逼著我去報仇,我也不能不去啊。難道去了不真打人一頓,人家做先生的,給咱管孩子,是做先生的本分。阿鳳呢,小時候無法無天,沒這么個人管也不成啊。”
秦鳳儀對他爹真是刮目相看,道,“爹,看來我小時候沒少糊弄我啊。”
秦老爺笑,“你小孩子家,一時賭氣,我們大人難道也跟你似的,動不動就要人家好看。沒這么做事的。這為人哪,不能太沒脾氣,你沒脾氣,人人當你好欺。可也不能太霸道,終歸是要講一個‘理’字的。”
不要說秦鳳儀,就是李鏡,對這位公爹此言也頗是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