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皇帝不在這里。”慈禧太后坐于“永清”號游艇的寶座之上,望著受閱的龐大艦隊,嘆息了一聲,“這等海上盛景,可養人胸中浩蕩之氣,百年罕遇,錯過了實在是可惜。”
聽到慈禧太后的嘆息聲,慈安太后明白她的心意,安慰她道:“妹妹莫要心焦,皇帝只是這一陣子身子不適,錯過了不打緊,畢竟,這閱艦式,也不是就興辦這一次的。”
聽了慈安太后的話,慈禧太后想起仍在病中的兒子,對兒子的擔心壓過了他缺席閱艦式所帶來的不快。
同治皇帝本來也是要參加這閱艦大典的,但沒曾想在閱艦式舉行的前一天,同治皇帝突然暈厥,雖經太醫搶救醒轉,但“體虛乏力”,“不能行走”,無法參加閱艦式,是以臨時改為由恭親王和醇親王參加。
“咱們水師里邊,最大的那一艘,便是鐵甲艦么?”慈禧太后指著中國海軍陣列當中的一艘甚為高大顯眼的黑色軍艦,轉頭向恭親王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此艦正是鐵甲艦。”恭親王答道,“該艦乃是我水師擄獲日本之戰利艦之一,名喚‘龍驤’,乃是日本最大之艦,在東亞亦屬第一,現為我大清得之。”
“在東亞為第一?”慈禧太后皺了皺眉,目光轉向了受閱的外國艦隊。
“比起洋人的大艦,還是差得太多吧?”慈禧太后看著前來參閱的法國鐵甲艦“諾曼底”號,象是在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問恭親王。
“皇太后圣明,此艦若以西國水師論,為三等鐵甲艦。”恭親王答道,“西國水師中,一等鐵甲艦體量在萬噸左右,二等鐵甲艦體量在五六千噸以上。三等鐵甲艦體量在三四千噸左右。象這法蘭西國水師之‘諾曼底’號鐵甲艦,便是二等鐵甲艦。”
“噢。”慈禧太后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繼續緊盯著海面上的一艘艘戰艦。
此時此刻,恭親王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凌然威壓之感,竟然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也許,頭一次親眼見到鋼鐵戰艦的她,從今天起,應該會對這洋務,有著不一樣的感受吧?
想到兩宮皇太后日后可能會更加的留意于洋務。恭親王禁不住在心中贊嘆林義哲的辦法高明。
以興閱艦式為壽禮,果然大收其效!
這個林義哲,見識果真不凡!
兩宮皇太后于天津大沽口大閱中外水師一事,很快通過各方報紙媒體,遍傳各地,各個通商口岸都是在第一時間知道的消息,但在內地,也有不少地方,差不多是和通商口岸同時得知消息。只是獲得消息的渠道,并不一樣。
上海,鳳陽路,席氏莊園。
天空中飄著小雪。小小的雪花落地即融,在莊內的后花園中,一名年紀約三十五六歲的男子正坐于一處八角亭內,一邊品茗。一邊欣賞著這難得的雪景。
這名男子,便是席正甫。
席正甫1838年出生于蘇州洞庭東山的一戶大戶人家。其父席品方去世后,家境便衰落了。1857年太平軍大起。席正甫為躲避戰亂,從蘇州來到上海,在同鄉所設的一所小錢莊當學徒。他刻苦好學,不久便掌握了大量的關于錢莊的業務,于是1860年他自開了一家錢莊,1866年他當上了英商匯豐銀行的跑街。到了1874年,席正甫已是匯豐銀行的買辦。當時上海錢莊為了獲得流動資金,常常向外商銀行借款,再用這部分錢放高利貸,貸給大大小小的商號以獲取利潤,由于席正甫掌管了匯豐銀行借款的簽字蓋章權,成為當時銀錢業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幾乎所有的錢莊都要求他加入股本,或聘用他介紹的人當助手。同時,席正甫廣泛投資和銀行業務有聯系的錢業、銀樓、典當、金號,可謂廣有資財。
之所以能在短短幾年內發家,席正甫除了因為他出身錢莊擅于經營理財之外,過人的精明和能夠準確把握機會投機鉆營,也是他得以發達的重要原因。
席正甫正在品茶賞雪,一名仆人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通報道:“老爺,胡雪巖老爺過來拜訪。”
“快請胡老爺到這里來,一道品茗賞雪。”席正甫微微一笑,象是知道胡雪巖會來,立刻吩咐道。
仆人領命而去,不多時,他便引著胡雪巖來到了后花園。
“雪巖兄來了,快請坐快請坐。”席正甫看到胡雪巖進了亭子,笑著起身相迎,“正好一道品茗賞雪,來來來,雪巖兄先嘗嘗我這‘西湖龍井’。”
“素貴老弟好雅興,呵呵。”
胡雪巖見到自己冒雪前來拜訪,而席正甫竟然不親自相迎,而是在花園等著,本來滿心不快,但礙于自己此次是有求于對方,是以強自含忍,而是笑容滿面的和席正甫見禮。
二人落座之后,席正甫親手給胡雪巖斟上了一杯茶,仆人送來精致細點,席正甫象是知道胡雪巖有私密話要和自己談,便揮了揮手,仆人行禮后退了下去。
“多日不見胡兄,不知最近都在哪里發財啊?”席正甫笑著問道。
“呵呵,瞎忙活而已,發什么財?”胡雪巖笑道,“哪比得素貴,在上海這塊生財寶地,呼風喚雨的。”
“胡兄說哪里話來。”席正甫笑道,“聽聞胡兄佐辦西北軍需,那可是人人羨慕的美差啊。”
“什么美差,若是素貴欲辦,我便向左公引薦。”胡雪巖笑道,“不知素貴可愿意否?”
“心有余而力不足,我這個人,只不過給洋人當一個小小的買辦,沒有胡兄這么大的氣魄,哪里辦得了這等大事。”席正甫似乎聽出了胡雪巖話中的潛臺詞,立刻笑著用話堵了上來。
聽了席正甫的回答,胡雪巖在心里暗罵了一聲“漢奸”,但臉上仍是一副笑容。“聽說此次皇太后萬壽大慶,素貴一出手便報效了十萬兩銀子,端的是大手筆呢。”
“呵呵,區區十萬兩銀,對你我來說,還算不得什么吧?”席正甫不動聲色的一笑,“對了,此次皇太后萬壽,怎地不見胡兄報效銀子呢?”
“我哪里有素貴這般財大氣粗,不瞞素貴。我這還有一筆五十萬兩銀子的爛帳呢。”胡雪巖嘆了口氣,說道,“哪里還有閑錢去報效。”
聽了胡雪巖的話,席正甫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胡雪巖氣量狹小目光短淺。
在席正甫看來,哪怕是頭寸周轉再困難,皇太后的報效銀子,也一定要奉上去!
只要有皇太后的眷顧,哪怕是出了天大的漏子,也有皇家這個保護傘!
身為“徽幫”老大的胡雪巖。竟然不明白這個道理,豈不是奇哉怪也!
事實上,正是這筆其實數目真心不算很多的報效銀子,讓席正甫在慈禧太后面前掛了號。也使得席正甫從此得勢,既當上了匯豐銀行買辦,又受到清朝宮廷和大臣們的賞識。此后為了獲得巨額貸款,他們爭相拉攏席正甫。李鴻章還特意上書朝廷,替他保薦官職,席正甫接受了二品銜紅頂花翎。又捐了道臺一職。但他做官僅僅是為了抬高身價,并未赴京就任實職,日后他借著與清廷的關系和匯豐銀行買辦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種好處可謂滾滾而來。
而胡雪巖僅以“頭寸周轉困難”為名,放棄了如此的天賜良機,委實是不可解者!
如此看來,這胡雪巖,只怕是徒有虛名!
“五十萬兩的爛帳?這卻是從何而來?”席正甫在心里暗暗嘲笑胡雪巖小家子氣,但表面上卻是一副關切之色的問道。
“此銀本是閩省的西征協餉,存放于小號福州分號之內,后經船北運,不想卻中途碰上了倭寇的水師兵輪,將銀兩一掠而空!唉!”胡雪巖嘆息道,“真真的是飛來橫禍啊!”
“我聽說船政水師統領貝錦泉貝大人是胡兄故交,何不請他派水師追截倭船,奪回銀兩呢?”席正甫正色問道。
聽到席正甫竟然了解貝錦泉當年受自己舉薦進入船政的事,胡雪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席正甫的消息靈通。
“后來我聽說倭寇水師為船政兵輪擊敗,其戰船或毀沉或被俘,無一脫逃,據說船政水師曾于倭船上起獲大批被劫銀兩,我便著人送信給貝統領,求他幫忙索要,但卻一直未見回音,后來我多方打聽,才知貝統領率兵駐守琉球國都城,書信是由船政衙門轉遞的,也不知他是否收到。”胡雪巖一臉愁容的說道。
“既是已為船政水師所得,貝統領人不在,可向其上官索要啊。”席正甫道,“船政大臣沈大人和臺灣事務大臣林大人亦為胡兄舊相識,和他們說一聲,想是會幫這個忙的。”
“我也曾寫過信分致他們二人,但他們皆回復未有在倭船上起獲銀兩。”胡雪巖想到林義哲和沈葆楨給自己的回復,一時間不由得氣恨連連。
對于胡雪巖前來索要銀兩的信,沈葆楨的只是簡短的回復了一句:“被俘倭艦未見有銀兩起獲。”而林義哲的回復則不但一口否認此事,反而倒打了他胡雪巖一耙:“倭船所獲者,皆為日本洋銀,為其軍餉,其數約在二十萬元左右,非中國之銀錠,且日船多矮短,馬力又小,五十萬兩銀錠,無法可容。閣下言銀船被劫,恐屬虛妄之言。……閣下精于商道,當知君子生財,取之有道。道聽途說之言,便為索銀之據,竊為閣下所不取也……”
看到這封連諷刺帶挖苦的回信,胡雪巖幾乎氣炸了肺肝。他因此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而正是因為損失了這五十萬兩白銀,加之消息走漏,使他的阜康錢莊又經歷了一場擠兌風潮,實際損失則在一百萬兩白銀左右。
正因為如此巨大的損失,加上前一陣子京中查抄“通倭”言官的家產,又起獲了多張阜康錢莊發行的銀票,致使阜康錢莊的聲譽大損。胡雪巖原本便通過阜康錢莊京城分號賄賂過言官參劾林義哲,此時竟然被言官們“通倭”的事給纏上了,一時分辯不清。而刑部和順天府也不給他面子,竟然三番五次的前去京城分號問訊,胡雪巖心頭火起,是以賭了氣,沒有奉上報效的銀子。
胡雪巖此時心中已然認定,他那五十萬兩銀子定是被林義哲給私吞了,他現在滿腦子的打算,便是把這五十萬兩銀子從林義哲那里要出來,而絲毫沒有想過,他這一次沒上報效銀子。會在未來對他自己有什么樣的影響。
“這五十萬兩銀子,莫非是生了翅膀,自己飛掉了不成?”席正甫注意到胡雪巖的臉上不自覺的現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心里已然猜出胡雪巖定是和沈葆楨林義哲不睦,但他嘴上并未說破,而是誘導式的又問了一句。
“這許多銀子怎會不翼而飛?”胡雪巖冷笑了一聲,“我看,八成是被他們二人私吞了!”
“若是如此,硬要只怕是虎口拔牙。難以成功。”席正甫有心給胡雪巖出個餿主意,說道,“如若胡兄認定此銀為其所貪污中飽,莫不如請左公出面。幫你索要為好。”
“請左公幫忙?”胡雪巖一愣,
“是啊!胡兄為左公之臂助,又身擔籌餉大計,此事左公必能幫忙。沈林二人不畏胡兄。見左公出面,必然得將這些銀子乖乖的吐出來。”席正甫道。
“正是正是!”胡雪巖聽到席正甫的話,猛一轉念。計上心來,不由得喜形于色,“多謝素貴指教!”
“指教不敢,其實胡兄應當能想得到的,只是關心則亂,未能馬上想到這一層,呵呵。”席正甫笑道。
“素貴這一句話,可是幫了我大忙了。”胡雪巖聽到席正甫說到了“籌餉”一詞,立刻跟了上來,把今天的來意挑明,“我還有一事,想請素臣幫忙。”
“胡兄但言無妨,只要我幫得上忙,定當效勞。”席正甫笑道。
“左公欲要用兵新疆,驅除回匪,現下軍餉難以措置,這不,又催上我了。”胡雪巖道,“我新近連遭虧損,頭寸短缺,素貴能否幫我籌措一二,以解目下之困?”
聽了胡雪巖的請求,席正甫沉吟了一會兒,并未馬上回答。
“此次借款,乃是為國效力,收復疆土,若是素貴能與我一道助左公成此大功,日后顯達,不可估量。”胡雪巖見席正甫有遲疑之意,又說道,“左公需款孔急,哪怕是利息稍高一些,也不打緊的。”
聽到胡雪巖拋出了高利的誘惑,席正甫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對于左宗棠的許諾的份量,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上一次左宗棠欲在上海籌款,便是委托胡雪巖經辦,而上海商民沒幾個買帳,非是不相信他胡雪巖的信譽,其實是擔心左宗棠!
現在,胡雪巖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
席正甫當然明白和左宗棠這樣的人打交道當中的風險,他并不想接這單生意,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一口回絕的話,只怕不但得罪了胡雪巖,更會得罪了左宗棠!
自己現在雖然有洋人做靠山,但是畢竟根基尚淺,京里頭他正在尋找大的靠山,如果得罪了左宗棠,將來只怕還是會有麻煩!
把今天的來意挑明,“我還有一事,想請素臣幫忙。”
“胡兄但言無妨,只要我幫得上忙,定當效勞。”席正甫笑道。
“左公欲要用兵新疆,驅除回匪,現下軍餉難以措置,這不,又催上我了。”胡雪巖道,“我新近連遭虧損,頭寸短缺,素貴能否幫我籌措一二,以解目下之困?”
聽了胡雪巖的請求,席正甫沉吟了一會兒,并未馬上回答。
“此次借款,乃是為國效力,收復疆土,若是素貴能與我一道助左公成此大功,日后顯達,不可估量。”胡雪巖見席正甫有遲疑之意,又說道,“左公需款孔急,哪怕是利息稍高一些,也不打緊的。”
聽到胡雪巖拋出了高利的誘惑,席正甫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對于左宗棠的許諾的份量,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上一次左宗棠欲在上海籌款,便是委托胡雪巖經辦,而上海商民沒幾個買帳,非是不相信他胡雪巖的信譽,其實是擔心左宗棠!
現在,胡雪巖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
席正甫當然明白和左宗棠這樣的人打交道當中的風險,他并不想接這單生意,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一口回絕的話,只怕不但得罪了胡雪巖,更會得罪了左宗棠!
自己現在雖然有洋人做靠山,但是畢竟根基尚淺,京里頭他正在尋找大的靠山,如果得罪了左宗棠,將來只怕還是會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