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海岸邊。
“有那么點意思。”韓靖抬起頭來:“你自己來看就明白了。”
說罷他將昆侖之書朝梁左丟來,梁左眼前的書本越來越大,一下子將自己“吞”了進去。他眼前一陣馬賽克晃動,頓時視線清晰了許多。
星羅府第一屆掌門人,也是開發了太乙神數、奇門遁甲、大六壬,從第一次以太昆侖戰爭開始存活至今的傳奇人物,阮伯兮站在梁左面前。
梁左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被對方囚禁在一根絞索之中,全身除去頭部都動彈不得。
“明白么,修蛇,你只要完成我要求的事,就可以自由。”阮伯兮面帶笑容,仿佛不過是一次朋友之間的客訪交談:“不然,就在這金光洞一直做客吧。”
梁左視角開口:“你到底要做什么?先是白虎,又朝我動手,你知道我們的來歷么?”
“知道啊。”阮伯兮看過來,老年人的雙眼里卻跳動著年輕人般神采:“天尊遺蛻……古代最初的十位夜先生。我不僅知道你們的來歷,還知道你們是怎么失敗,又是怎么放棄,到現在淪落四方……一旦分散開來,除去火樹和黃泉,其他八位戰力實在平平。”
平淡言語之中帶著讓人無法質疑的自信。
“真是可笑,本該抱團取暖,卻心比天高,抱著‘天尊遺蛻’的先輩贈予,自以為能夠在昆侖世界里呼風喚雨。”阮伯兮輕輕搖搖頭:“失去了最重要的縝密思維,明珠暗藏,真是諷刺。”
修蛇冷哼:“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過是一個土著罷了。”
“是,我的確是土著。”阮伯兮并不生氣,反而露出認同的神色:“可我還沒有被人嚇破膽,還有想法去改變,你們這十個,我見過霸下,它已經明確不問世事,我也見過共工,它在蓬萊邊沿自立為王,鋒芒太露難以持久,我還與白虎論道,它違反我和它之間的契約,被我誅殺。”
“你……你是瘋子!”修蛇情緒變得激動了不少:“你竟然殺了白虎!你是真正的瘋子!你根本不知道白虎代表什么……”
“我當然清楚白虎代表‘法’。”阮伯兮聲音仿佛處于千年不化的寒冰之中,傳出來也讓人身寒:“法家,曾經是唯一能夠用契約約束十天尊的那位,不過那是法家,而非白虎。”
“既然你們已經撕毀契約,那么‘法’又有什么用?”
阮伯兮抬起手,指向修蛇,空中凝聚出一把奇特的兵刃。
劍身直而長,凸起的劍脊上印有紅色小篆陰刻“降妖辟魔”,玉質虎面劍格,劍柄有蛇狀纏繞花紋。
“星羅社至今僅有一件殺伐兵器,源自多年前龍伯贈予‘龍虎印’,后多寶融以‘降妖劍’而成,名曰‘龍辟虎牙’。至今我還從未用過,你想試一試我劍利么?”
阮伯兮淡淡道:“星羅社一向看勢,順勢而為,少有逆流而上。以強代弱,自然之理,干涉無益……可今日我阮伯兮,也要試試一改天命。”
“你……你要干什么?”修蛇仿佛想到了某種可能,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你要……你要……”
“噓。”
阮伯兮用食指放在嘴唇前:“別被人聽到……這位,你終于到了嗎?”
“你好啊,窺探者,看來東西在你那里,我會找到你的。”
他發現我了!
阮伯兮雙目變成了銀河星辰,不斷擴大,里頭有地球,月球,火星,土星,梁左被吸引,陷入,輕飄飄飛向那個地球……
“醒醒!”韓靖一手摁在梁左心臟處,自己也不斷咳血:“十二將貴人也無法引導開這股厄運……”
梁左昏昏沉沉睜開眼,只覺得困得不行,韓靖張著嘴在喊什么,梁曉也小臉緊張無比,倒是祝迦葉在一旁警戒周圍,無影刀已經融入了空間暗處,隨時可能對敵人出手。
被梁左連續兩個耳光打醒,梁左驟然恢復精神:“怎么回事,天亮了?”
韓少爺已經肺都要咳出來了,捂住嘴,手指間溢出鮮血。
好一陣子他才慢慢平息。
“這件事看來是阮伯兮下的手。”梁左看向用毛巾擦嘴角血跡的搭檔:“你到底要不要緊。”
“沒事,不重要。”韓靖擺手:“毫無疑問是阮伯兮出手派遣修蛇潛入九龍島,一方面嘗試盜走開天珠的秘密,另一方面也是瞄準了那里的天尊‘講者’陣法刻印。我從修蛇的記憶力就找到這些東西,更早的卻已經被它自己毀掉了。”
“只是他大概并不知道,講者只是很簡單寫了一段話而已。咳咳。”韓靖吞下一顆藥丸咽了咽,強自壓下涌起的嘔吐感:“現在也至少能夠得到對方的相關信息,阮伯兮保守估計會處于‘破禁’乃至于更高的程度。”
梁左咦了一聲:“我記得昆侖里有三大先生的說法,蓬萊執劍人一個,離恨天之主李俠騫一個,玉京山嚴先生一個,為什么阮伯兮沒有被提及?”
“這涉及到一個曝光率的信息問題。”韓靖說:“執劍人也好,李俠騫也好,乃至于曾經直接駁回昆侖要求的嚴先生,他們都是有很多事跡可查,因而名氣響亮,并且本身人望、勢力、受認可的程度都是他們被尊重的原因。并不是最能打就是最強的。”
星羅府在十二府之中原本就是一個較為獨立中立的組織,阮伯兮當年創辦昆侖第一戰隊,昆侖也是受到這個啟發才大規模演武培養,構建十二戰隊雛形。
走在前面的星羅府無疑有很多豐富的經驗,應對危機的措施和流程也熟練很多。不提別的,光是這次蓬萊昆侖之戰中,星羅府、離恨天超然于外,直接拒絕昆侖征兵要求,以他們職責“是對以太人作戰,不參與內戰”為由。
結果恰恰是他們兩個上四門沒有參戰的得以保存最大限度的有生力量,別家削弱,變相又增強了星羅府、離恨天的話語權。
無論是掌門人決策、眼光還是本身底氣與判斷,顯而易見星羅府阮伯兮和離恨天李俠騫都是正確的。
當然這些都是有原本地位家底做支撐,其他十二府有的未必愿意參戰,可是本身太過于依仗昆侖輸血,于是已經基本上喪失了自治能力。
“阮伯兮是以籌算著名,年輕時被稱為‘算死草’,對于占卜兇禍昆侖里無人可及,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他是唯一一個活這么久的創隊隊長,活化石一般的人物。”
韓靖言語之間隱隱有些羨慕:“能夠從那時候活到現在,無論是人脈、掌控力還是對信息的判斷匯總,他的能量遠遠超出你我想象。”
“那豈不是報不了仇了?”梁左有些郁悶,他原本想要調查出九龍島慘案后將幕后黑手公布,讓其獲得應該的下場。
“你不是說,他最后還看到了你,和你對話了嗎?”韓靖冷笑:“你倒是可以試試公布這件事,我可以給你推演一下結果。”
“結果一,所有人都相信你,然后一起去聲討阮伯兮,甚至昆侖下令將其逮捕。”
梁左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雖然近乎于無,也有這種可能性,憑借所有人高度的正義感和對死者的尊重……”韓靖一本正經道:“然后譴責一番,執行人卻沒有人趕上,甚至敢上也不能從星羅府帶走他們掌門,這是沒有任何前例的。縱然譴責,這件事會不斷淡化,直到大家都不再感興趣,或者是星羅府付出一點代價就點到即止,并且進行美化……畢竟,星羅府在煉獄付出那么多犧牲,不是幾個中立研究者的九龍島四圣可比。”
梁左被當頭一棒,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替昆侖人擋槍的自己人,不聽號召的外人,昆侖幫誰已經毋庸置疑。
“可能的結果之二,很少一部分人信你,然后這件事變成了茶余飯后閑談資料。”韓靖看向梁左:“而你也將變成星羅府公敵,你的行蹤在他們的大六壬蓍卦面前毫無秘密,你永遠會被監視,身后一雙眼睛始終在,所以最好注意不要有任何‘犯錯’……”
梁左身上一陣發冷。
“結果之三,有人施壓,歸零先生甚至海神也會讓你閉嘴。如此一來,你既得罪了敵人,也得罪了自己依仗最大牌的靠山,對你自己沒有好處,真相也無從說起。”
梁左嘆了口氣:“我懂你的意思,只是不甘心。”
“你是責任心過度。”韓靖一針見血:“別以為什么麻煩你都能夠去碰一碰,給人解決,昆侖都辦不到,更何況凡夫俗子了。還記得嗎,楊森委托的是讓你去探知是‘身份’而非‘復仇’,將這個告訴他已經足夠。”
韓靖看向這個某些變化很大,一些東西卻從未變過的搭檔:“很多事情,外人是幫不了忙的,不要忘記周奇的教訓。”
周奇……梁左至今最大的遺憾之一。
人力未逮,周奇那次就讓梁左清楚認識到這一點,也許你天下無敵都注定也有些事永遠無法順心。
梁左點點頭:“我先去找楊森,你們等我。”
運用楊森給的陣法,梁左眨眼之間再次出現在那艘黃泉之舟上。
“小子,怎么又回來了?”楊森不滿道:“我可沒辦法給你什么幫助。”
“不是,我才從九龍島回來。”梁左有些沉重地說:“基本上我已經可以確定九龍島出事到底是誰在背后動手……”
他從頭到尾說完,楊森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原來如此。”
梁左對他的反應有些擔憂。
“怎么?你不會以為我想要知道是誰,然后找他報仇吧?”楊森反而奇怪起來:“我已經死了,死人不管活人事,只是執念還在,想要知道到底誰一定要致我們于死地……嘿嘿,真是可笑,沒想到竟然只是因為一件小事。”
楊森自嘲般道:“老大啊,你以為我們不去招惹就不會有麻煩,是錯的啊。永遠有人看你不順眼,想要拿走你的東西,甚至僅僅為了隱藏秘密,就殺人滅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們還不自知,真可憐啊,我們這群避開人群的人,還是太天真。”
梁左沉默,無言以對。
“弱肉強食,哪怕昆侖里也是這樣。”楊森反而過來安慰梁左:“不用過于介意,你小子還算地道,看在你真心替我們難過了的份上,送你一個東西,我能確定阮伯兮非常想要它,你敢收嗎?我白送。”
梁左天生膽大:“要。”
“哈哈哈,有脾氣。”楊森第一次發出爽朗的笑聲:“這是我們九龍島四圣潛心研究多年,得出的科研成果,老大王魔給它取名‘破法力場’,這個立場變相能夠讓人與破法者對抗。但其實真正用途和精髓不在這里,它更核心的一個掌握運用能夠消弭對方對于自己的影響,可惜這個功能一直沒能夠移植到開天珠身上,我們幾人的路子又不適合改造自我……真正破法力場將自己徹底變成‘不存在’和‘不可觀察’的狀態,哪怕是昆侖要突破都至少要十秒!十秒,足夠你跑路了。”
“學會了這東西,你將會變成眾矢之的,你確定還想要嗎?”
梁左高興道:“要啊,快教我!”
好東西肯定是多多益善!
直到完整傳授給對方待他離去,楊森從海下朝上望去,黑壓壓一片,就像是無數人交纏叵測的命運。
他嘿嘿怪笑:“阮伯兮,老子就是給一個才認識的小子也不給你。你真是枉為‘黃衣之王’……”
楊森不知道的是,回頭梁左就完完整整傳授給了韓靖。
“怎么樣,牛逼吧。”梁左自得道:“好東西當然是大家一起學啦。迦葉,來來來,我也教你,梁曉,也學一手,俗話說得好,技多不壓身,以后失業也好有個手藝……”
眾人如同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功夫的落寞是因為門戶之見,少教真本事,思想的興盛卻是由于諸子百家互通有無,相互借鑒,海納百川。
對梁左來說不過是——
想學,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