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已經是春暖花開時。她不再需要從他身上獲得嚴冬之中唯一的溫暖,她一個人從睡夢中醒來,身邊空蕩蕩的,不再有他身上獨特的味道,也沒有他溫暖的體溫。她打了一個哈欠,起身穿好繁複沉重的衣服,帶上累贅的頭飾。推開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他,他正在輕輕的咳嗽,彷彿身體還沒有痊癒。對她說:“寡人說過,你不許離開寡人一步。走吧。”
他衝她伸出手,她剛想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便立刻想到了陰陽相沖一說,澀澀的縮回手,道:“我知道了。走吧。”
他見她有些奇怪,還並不知道自己的病因,以爲她不願意被他牽著,便也放下手,獨自往前走。她跟在他身後,有些失落,她只會害他,什麼都不能做。他淡淡的開口:“我翻閱過你的陪嫁物品和奴隸名單。有些缺失,你知道嗎。”
她一愣,“我……從不經手這些東西。”
他點了點頭,走上朝堂。
大臣們齊齊跪地:“參見君上、參見君夫人。”
她坐在他身邊,聽著繁複無常的雜事,有些睏倦。
忽然間,聽到任好的聲音傳入耳中“公孫支。你在晉國的時候聽到過百里奚這個人嗎。”
百里奚?她猛然清醒了過來。望向他。
公孫支站了出來說:“百里奚本來是虞國的大夫,很有本事。晉國滅了虞國,他和虞君一起當了俘虜,晉公想重用他,可他發誓不做晉國的官。可惜是個人才,卻太過剛烈。”
任好想了想,說:“夫人。我曾在你的陪嫁名冊上百里奚。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她愣愣的望著他,沒回過神來。
他一皺眉:“夫人?”
她一驚,連忙說:“井伯……啊?嗯……不知道,不認識。奴僕而已,我沒在意。”
公孫支也皺起眉頭,試探地問:“夫人……怎會知道他叫百里井伯?”
她一愣,意識到失言,連忙掩飾:“嗯,聽人說過,便記得了。”
任好和公孫支對視一眼,若有所思。聚集的大臣們離開朝堂,她雙手交握,不知在想些什麼。任好望見她有些反常,輕輕將手覆在她的手上,:“師倩。你怎麼了。”
她好像觸電一般的縮回手,站起身笑道:“沒事。我……我先回去了。”
她的步履很快,好像在逃,卻不知,在逃什麼。
一邊還未離開的公孫支也有些疑惑。
任好說:“她這兩日怎麼好像在躲著寡人?”
公孫支一笑:“她當然得躲你。不然就是害你。”
他清咳兩聲:“爲何啊。”
“任好。你當真不知道你一向健康的身體爲何生病麼?”公孫支目光幽深。一眼就能望穿他一般。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原來如此。寡人都沒說什麼,她反而如此在意。”
公孫支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們倆根陰陽相隔還有什麼分別……”
這句話說到了他的心裡,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馬上就恢復了正常、道:“好了。說些正事,剛纔提到百里奚,她的反應好像不太尋常。”
公孫支點點頭:“她好像跟百里奚有一些淵源。”
任好目光幽深,望著前方:“無論如何,是個人才,我派厚禮迎接,如何?”
公孫支連忙擺擺手:“不可。千萬不可。君上要是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百里奚怕是回不來了。”
任好皺起眉頭:“此話何意?”
“您想啊。楚國讓他去放馬,說明根本不知道百里奚的價值。您這時候用重禮交換,不就等於告訴了楚王,百里奚是個人才嗎。到時候,楚王還會放他回來麼。”
任好恍然大悟,點了點頭:“不錯。寡人一會兒就派使者,帶著五張羊皮去換回百里奚。”
公孫支也笑著點了點頭,但轉念一想,又說:“君上。如果百里奚和師倩關係非同一般……甚至是……”
他閉上眼睛思考了一下,道:“寡人知道孰輕孰重。”
公孫支點了點頭,其實這個問題還真是有些愚蠢,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回答呢。秦穆公定會是霸主,只是代價,好像有些高。
她來到幽蘭宮的一個小偏殿,殿內什麼也沒有,只是當中的木桌上擺著申生的靈位。她坐在空曠的殿內,百無聊賴,反正她也不用再眼巴巴的等著他處理完事情回來休息,所以她的時間就變得不規律了。四下寂靜無人,她閉上眼睛,讓自己一直以來的力量悄然釋放。手上的縛鬼也釋放出封印之力,兩種力量在她體內衝撞,黑色的光芒將她籠罩,外面忽然陰風四起,點點鬼火從門外進入,盤繞在她的周身,黑色的鬼影以她爲中心形成漩渦的模樣。
正在往幽蘭宮走來的任好一愣,強大的鬼氣讓夜色變得陰森恐怖,他感受到了縛鬼的氣息時強時弱,他加快腳步走到了偏殿,一把推開門,望見屋內羣魔圍舞的景象,有些詫異,連聲呼喚:“師倩!住手。快住手!”
她卻好像沒聽見一樣,緊閉著雙眼,臉上血色褪盡。
他擡起右手,金色的光芒在他手中聚集,忽然四散開來。鬼影和鬼火四處逃竄,她身上的光芒卻依然沒有熄滅。他伸手想去觸碰她,卻被光芒彈開,黑色的光芒像一個繭,包圍著她,讓她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他焦急之餘,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縛鬼鐲上。是縛鬼,縛鬼不但沒有抵抗她力量的覺醒,反而成了引子,要將她所有的力量都引出來。到那時,她的身體一旦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就會變成真正的鬼了。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拼命搖晃:“師倩你醒醒!醒醒啊,我是任好!”
她緩緩睜開眼睛,一雙妖異血紅的雙瞳茫然的看著他:“任好……”
他的目光凜冽,輕輕念動咒語,她右手的縛鬼悄然脫落,落到他的手中。她的雙目頓時變爲黑色,喃喃地說:“我……”
他緊繃的神經驟然鬆了下來,她已發現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便條件反射一般的掙脫開:“你別碰我。”
他被她的動作嚇到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過大,垂下頭不說話。
他怒火中燒,手上一用力,縛鬼應聲而碎,碎片扎進他的手中,鮮血便從中淌落下來。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怔在了原地。
他低聲道:“這是我親手給你帶上的。如今我親手將它毀了。你不願意讓我碰你,我便不再碰你。從今以後,只要你不做出害人之事。我決不會對你多一分束縛。你不願見到我,我便不再踏入這幽蘭宮。”
他將碎片扔在地上,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她捂住嘴,靜靜的哭泣,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容於世,但是她從沒有多想,她只是怕他的身體會再度生病纔不願意他離她太近。爲什麼他不懂呢,爲什麼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