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冰冷的目光轉向年邁的瀟,低聲說,“幽妃娘娘不會來了,我父皇,要見你。”
他早已知道她們今日要離開,就在和坐于將軍議完事,黑甲死士的首領就將此事匯報于他,原本他是自信的,更相信希若會把事情始末講給他聽,二人一道決定也是好的,怎料這女子這般狠心,如此就拋下他不顧了,壓著心中的怒火,帶著他的軍隊將這幾人押至皇宮。
宮內,赤帝也是同樣傷神,他對幽若是真心相待,如今還懷了他的骨肉,不是陌影清晨派人來報,他就要失去這個女子了,連帶那腹中流有皇室的血統,一并帶到這個世界某處,他怎么會放她走。
坐在大殿之上,赤帝面帶倦容的俯視殿下一干人等,尤為熟悉的,是瀟,這個當年差點一劍奪去自己性命的龍族男子,如今,他又想奪走他珍視的人。
故人相見,往事亦跟隨著浮現,赤帝明白自己害死了慕芯,那個三姐妹中最活潑開朗的慕芯,最后在獄中慘死,多少年了,他一直不能心安,總是做著那樣的夢,紛擾戰亂的年代,充滿血腥的殺戮,然而他現在老了,再無年輕時的戾氣,當他追逐完權利和江山以后,面對著廣闊疆土,忽而只想做個平凡的人,幽若不可以離開他。
終是嘆了口氣,過往是他做錯了,帶著些許懺悔的意味,他對瀟說,“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忘記當年的種種,朕可以為你們一家在城內修建大宅安身,保證你們一身過得無憂無慮。”
聽他說完,瀟冷笑一聲,對他說的那些嗤之以鼻,“若不是你揮兵各國,靈兒她們姐妹三人也不會卷入戰亂,你身受重傷是她們救了你,而你卻不顧恩情妄想把花族女子占為己有,如果不是你,慕芯也不會再花季妙齡就忿忿死去,我和靈兒更不會被分開,以致這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自己還有兩個女兒在人間,你現在什么都有了,擁有得最多的卻是寂寞和殘殺的記憶,慕芯不會原諒你,我和靈兒更不會,如此,你還奢求我把女兒留在你身邊?簡直是癡心妄想!”
接連的指責,希若聽得觸目驚心,這些她是不知道的,看看身旁面帶苦澀的姐姐,原來只有自己全然不知。
空曠的大殿上回響著瀟剛才的話,赤帝沒有為此動怒,他所做的,可以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然而他統一了列國,使這片土地有了新的秩序,這么多年了,各國融會貫通,欣欣向榮,難道這也是錯嗎?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逝者已矣,現在普天之下都是一家,沒有戰亂饑荒,朕自是問心無愧。”
“是嗎?”瀟反駁道,“難道你不知道箜夜人帶著狼人大軍大舉進犯星海,琉璃國也在重整旗鼓準備揮兵而上,北方大漠各個部族蠢蠢欲動,你這個皇帝還在這做得問心無愧?赤國早已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我看赤煉離亡國不遠了!”
“瀟!”他終是暴怒,從龍椅上站起,今日他真心想修補過往的錯失,還特意遣開了守護自己的禁衛軍,然而人是不諒解,還要詛咒他的國家。
可是望著那人身旁的幽若,心又軟了下來,平靜了下,繼續說,“就算不顧及朕,你也要為自己的女兒著想,幽若已經有了朕的骨肉,而希若,與我兒真心相待,你忍心將他們拆散么?”
“就算今日你要將我們全數殺死,我亦不會將兩個女兒留在這冷漠的赤煉皇宮。”
回答得果斷決絕,幾十年的苦楚在今日一并而發,若是靈兒在,也會如此吧。
赤帝心知無望,他得不到的,是否就要如以往一樣全部毀掉呢,淺淺的問他,“就算你不怕死,你的兩個女兒呢?”
“皇上……”幽若哀聲喚道,隨即就跪在殿下,“幽若愿意一輩子留在皇上身邊陪伴,從此不再踏出皇宮半步,請求皇上放過我父親和妹妹,讓他們離開這里吧。”
她最是清楚,剛見到赤帝時,他是沒有感情的,更不知道如何去愛,想要的便要占為己有,得不到的就要捏得粉碎全然毀滅,心知赤帝又露出那樣可怕的表情,她知道他已經動了殺戮的心思,不禁跪下哀求,畢竟那是她的父親和妹妹啊。
“姐姐,你不用求他,要走我們一起走。”希若連忙扶住幽若,并看向高高在上的赤帝,堅定的說,“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月伶公主當真不怕死么?”赤帝仰望著她,當日親封的月伶公主,今天這般果決的跟自己作對,隨即,命令身旁的陌影,“皇兒,你就替朕殺了這個忤逆的公主吧。”
眾人聽得一愣,要陌影殺了她么?怎么忍心……
“父皇……”再怎么恨她不顧自己就離開,陌影也于心不忍,他只想將她抓回去,關起來也好,小小的懲罰也好,要他殺了她,怎么下得了手。
“皇上!”幽若無力的喊道,帶著哀求,可是已經無用。
阿精死死的盯著陌影,想要掙脫死士的壓制,他不可以殺她,他明明是愛她的,焦灼的情緒使他大聲喊他的名字。
昔日的影王不為所動,走到那女子的面前,仍然還是這樣堅韌不屈,忽然想到那日長公主母女對待她時,她應該也是這樣的表情吧,讓他如何下手……
“皇兒,沒聽到朕的命令么?”看到陌影楞在那里,赤帝又冰冷的催促了一聲。
握著手中的劍,他向來在戰場上對敵人毫不留情,可是要他用隨身佩戴的寶劍去斬殺此生唯一心愛的女子,此刻是猶豫了,一如往日,他自嘲的笑了笑,將寶劍丟在一旁,掉在地上的利刃和冰涼的宮磚發出清脆的撞擊,這一聲也撞擊著他的心。
“我做不到。”他對著赤帝苦笑。
簡單四字,他終是說了出來,無論何時,不管何地,面對這個女子,他狠不下心,更不會向她揮劍。
希若望著他已經無話可說,唯有臉上兩行淚外溢,方才赤帝要他殺了她時,她也想過,能死在他劍下也好啊,可是,他卻說,他做不到。
“來人!”一聲厲喝,守在門外的禁衛軍一擁而入,面無表情的赤帝冷酷的下令,“將這些叛賊帶下去,即刻處斬。”
今日要他們父女命喪于此么?陌影聽得心一涼,還未求情,沒料瀟竟奮力掙脫了侍衛,撿起剛才他丟在地上的寶劍,同時拉過兩個女兒站到殿內一腳。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你們是逃不出這皇宮的。”
“幽若,你們姐妹二人怕死么?”瀟不理赤帝,只顧著問自己的兩個女兒。
姐妹二人都搖了搖頭,死有何懼?
“那好,今日我們是無法離開這里,我先送你們去見你們的娘親,為父隨后就來可好?”
他是鐵了心不會留在此地,更不愿意讓自己一家死在赤國人的刀下,蒼然的做了這樣的決定,死對于他們一家來說,未嘗不是一個解脫。
“師傅!”阿精瘋似的想要掙脫侍衛的壓制,狂喊,“你不可以殺她!她還有她的一生,你雖然給她生命,但是沒有權利為她結束!”他不曾想過養大自己的師傅會做如此絕望忍心的決定,自己卻無能為力,眼看悲劇就要發生。
扶著姐姐,希若和陌影的眼神卻從來沒有分開過,她遵從父親的決定,用沒有聲音的口型對他說,我不曾后悔過。
他讀懂了,心里一陣絞痛,就在瀟揮刀那刻,陌影沖了上去,一掌將他推出,正要伸手拉過希若,瀟又是一刀砍來,一個側身閃過,拔出身旁侍衛的劍鞘,身體下意識的用劍刺過去……
他竟沒有閃躲,手中的刀揮刀一半便停頓,仿佛在等待那一劍來結束他的生命,然后倒在殺他的人身上,陌影錯愕的扶住他。
呆在原地。
瀟用盡最后的力氣緊緊拽住陌影,口中已是冒出鮮血,用微弱的,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替我照顧好……未說完,人是再無呼吸。
時間仿佛是凝固住了,望著滿身鮮血的瀟,希若驚得瞪大了雙眼,失語的看著眼前的人慌亂的亂成一片。
所遇的禁衛軍都停止了動作,赤帝也愣在當場,幽若撲到父親面前哀聲哭泣,殿上,彌漫著血腥,又是一顆星,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