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心道這皇后眼光委實毒辣,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皇后的眼光果然不俗,不錯,他並非我兄長。”
皇后目光微微一動,有了然的神色掠過:“那是……”
曦和認爲(wèi)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實話實說:“他是我徒兒。”
皇后一愣。這個答案明顯與她心中所想的有出入,也並不藏著掖著,問道:“徒兒?本宮倒還以爲(wèi),二位乃是鶼鰈情深,一同下凡來辦事的。此番倒是本宮猜錯了。”
曦和微微揚眉,剛想問她是哪裡得出的猜測,卻又意識到這問題或許有些不妥,於是咽回了肚子裡,只淡淡一笑。
“真是看不出來。”皇后望著她的神色,笑著道,“你這麼看著不過同寧歌差不多年紀(jì),竟然會是那位神君的師父。”說著又微微有些惆悵,“神仙的壽命有千萬年,而凡人在凡間僅僅不過百年,又要嚐盡生離死別之苦,難怪那麼多人想要修仙。”
曦和彎了彎脣角,緩緩地端起茶杯,道:“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六界生靈皆是一樣,要歷經(jīng)七苦才能修成正果。有時神仙也會羨慕凡人,一世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便能洗脫輪迴,將過往的痛苦盡數(shù)忘了。可做神仙,千萬年如一日地看著滄海桑田,有些東西,卻是怎麼也忘不了。”她垂下眼,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何況,神仙壽盡之時,便是羽化,自此徹底消散在六界之中,連個念想都沒有。而凡人,一世之後再入輪迴,纔是真正的生生不息。”
皇后望著她,半晌一笑:“確實如此。”
曦和放下茶杯,看向皇后,道:“想來今日皇后特地邀我來此,並不是爲(wèi)了聽我說這些。皇后可有什麼事想問的,但說無妨。”
皇后見她言明,便不再扯閒話,道:“神君洞明世事,本宮便不再掩藏了。今日請曦和來,確實是有些話想要問一問。”
曦和微微頷首,讓她繼續(xù)說。
“上回二位神君說起本宮頗有些仙緣,聽二位言談之中,似乎對本宮有些興趣。”皇后道,“實不相瞞,本宮自出生時便天降異象,家中寒花盡數(shù)開放,後來,只要是本宮到的地方,其花草必然比其餘地方要長得茂盛些,這宮中便是如此。”
曦和“嗯”了一聲,表示這些自己都已經(jīng)知道了。
“雖然上回二位來時,本宮僅將此事一筆帶過,但心中還是甚在意的。”皇后眉宇間似有苦惱之色,“欽天監(jiān)的官員說,本宮此象雖異,卻是福兆,但那些官員爲(wèi)求仕途順暢,隨便說兩句好話也在意料之中,未必能當(dāng)真。本宮出聲之後,父母爲(wèi)此事十分困惑,多年來請了不少方士爲(wèi)本宮看命,有些說是福相,但也有說妖異的,弄得本宮心中一直沒個底。此番能見到二位神君,實乃本宮之幸,只是不知曦和能否告知,本宮這異象,究竟是何根由?”
曦和望著皇后,見她眉間含愁,應(yīng)該是爲(wèi)此事煩擾多年了,心中略略思量,開口道:“既然皇后如此問了,那我便也不隱瞞。說實在話,在來天祈朝之前,便有人同我提起過皇后你,此番下凡,我與廣胤便一直在調(diào)查你的身份,還望皇后莫怪。”
皇后一驚:“難道……本宮這身上,當(dāng)真有什麼問題?”
曦和見她神色真切,並無作假之意,想來是真的不知自己身上的問題,微微蹙眉,道:“皇后不必太過擔(dān)憂,那些江湖術(shù)士大多隻是讀過幾本經(jīng)書,卻並無真才實學(xué)。我查過娘娘的生死簿,您確實是凡人無疑。”
皇后略略鬆了一口氣,但仍舊擔(dān)憂:“既然是凡人無疑,那……可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曦和道:“不瞞你說,皇后身上有故人氣澤,而此人早已在十?dāng)?shù)萬年前便已灰飛煙滅,是斷然不該出現(xiàn)在凡人身上的。”
不知是驚訝於那句“灰飛煙滅”還是驚訝於曦和的年齡,皇后不解道:“這是……何意?”
“我前些日子調(diào)查了同那人有關(guān)之事,只能確定她已魂飛魄散無疑,但不知究竟因何導(dǎo)致皇后身上出現(xiàn)她的氣澤。”
“這……”皇后剛想說會不會是她弄錯了,又發(fā)覺此言不妥,斟酌了片刻,道,“您所言的這位……她是仙是妖?”
曦和擡頭看她一眼,心知凡人對妖物還是頗有些忌諱的,自然知曉她在擔(dān)憂什麼,於是安撫道:“皇后請放心,是上古時候的一位神祗。”
皇后再鬆出一口氣:“那……不知這氣澤對本宮有何影響?”
曦和道:“我思量著,你身上的異象十有八/九與這氣澤有關(guān),只是不知是因何而起的作用,也不知爲(wèi)何會出現(xiàn)在你的身上。當(dāng)年她死之時,凡界才初初成形,尚無凡人,更遑論附身在你的魂魄上……”她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擡起眼,“對了,你說,你身上的異象皆與花草有關(guān)?”
皇后頷首。
曦和微微斂眉。
雖然靈鏡中的景象她未能看到最後,但唯一能夠確定的一點是,朝華姬必然不是直接對皇后產(chǎn)生的影響。凡人軀體的毀滅是一件極易做到的事,氣澤之所以能夠附著在人的身上,是隨著魂魄不斷流轉(zhuǎn)的。而人天地大戰(zhàn)之後的凡界尚且混沌初開,凡人連個影子都沒有,更別說有魂魄。那麼,當(dāng)年朝華姬死後,其氣澤必然是通過某種介質(zhì)留存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纔出現(xiàn)在了皇后身上。
而且,這種介質(zhì),同草木有關(guān)。
雖然已經(jīng)有了猜測,但也僅僅是猜測而已。這種事例她十?dāng)?shù)萬年來也從未遇見過,實在想不出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纔會產(chǎn)生如今這種情況。
皇后見曦和皺了皺眉,也不知她在想什麼,亦自知有些事情恐怕並非是自己能夠接觸到的,於是善解人意地道:“其實,此事也並未給本宮帶來什麼困擾,只是有些奇怪罷了。仙人不必爲(wèi)此太過操心。”
曦和一笑:“說實在話,皇后這樁事確實有些特殊,我亦無法拿出個答案來。不過,既然你同我講起了此事,那麼以後便也不必有所顧忌,若有任何不妥之處,尋我來便好。”
皇后笑著點頭。
曦和低下頭,喝了一口茶。
皇后端著茶杯,用杯蓋捋了捋茶麪,輕輕吹了吹,問道:“神君提前離開,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這麼匆匆地走了,本宮都未來得及好好招待。”
“他有些瑣事要辦,未曾來得及同帝后告辭,還請帝后見諒。”
“無妨。”皇后笑道,“本宮先前看神君對你關(guān)切得緊,倒還詫異神君怎的放心將你一人留在這陌生的地界,眼下曉得你竟是神君的師父,想來神君是不必擔(dān)心你的本事。當(dāng)初神君下凡來傳劍之時,還特地提到了川兒,然則近來川兒忙於朝政,怠慢了二位,但也承了神君對他的厚望。寧歌亦常常在本宮耳邊提到神君,不知神君何時會歸來?”
曦和擱下茶盞,看了一眼皇后,不知她這話是何意,神色淡淡的,道:“他此番回去有要事纏身,沒個萬兒八千年解決不了,恐怕不會再來了。”
皇后微微詫異,然後一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二人再閒聊了兩句,曦和早已沒了興致,正欲起身離去,皇后忽然略略壓低了聲音,道:“仙人風(fēng)采卓然,在這凡間見所未見。川兒雖生在皇家,自小見多識廣,然而畢竟閱歷不足,若是有失了分寸的地方,還請仙人多擔(dān)待提點些。”
曦和微微詫異。皇后這個話說得再直白不過,她就是再笨也能聽得懂。不過,若不是此時聽她提起,自己倒是從未意識到這個問題。這麼仔細回想一番,那太子或許真是對她有一些心思,但做事一直比較守禮得當(dāng),以至於她始終不曾注意。
她當(dāng)下頷首:“皇后請放心,太子將來要繼承天祈大統(tǒng),即便如今心有雜念,亦不會持久。”
皇后欣慰地點頭。
這時候,門口有宮娥小碎步走進來通報,擡起眼瑟瑟地瞧了曦和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去,道:“娘娘,門外有兩位……兩位公子求見。”
“哦?”皇后微微揚眉,“今日本宮似乎並沒有其他的客人。”
小宮娥低著頭回答道:“回娘娘的話,那兩位……公子說、說他們不是來找娘娘的,是來找……”說著又擡起頭望了曦和一眼,這回停留的時間長了些,然後又趕緊低下頭,“是來找這位客人的。”
皇后微訝。
曦和被那小宮娥瞧得莫名其妙,只覺得其目光中有驚訝有瑟縮有不敢置信還有些見了鬼似的驚恐,然則自己在這天祈朝並不認識幾個人,竟然還有人來找她,大約是弄錯了罷。她看著那小宮娥,淡淡道:“是什麼人?”
“是、是……是從天上忽然下——”
這時花園外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打斷了那宮娥的話:“哈哈,許久不見,我看你如今精神了許多麼?”
這笑聲再熟悉不過,曦和只覺得腦門上青筋一跳,看了一眼一旁怔住的皇后和瑟瑟發(fā)抖的小宮娥,然後轉(zhuǎn)過眼,看向從花園小徑拐進來的那人:“你當(dāng)真是在天帝那邊隨意慣了,來凡界也不知要守一守規(guī)矩?”
來人青色的粗布衫仙氣縹緲,弈樵搖頭晃腦地笑著,道:“這天祈朝同我犯衝,我纔不願久留,只不過是帶人來見你一面罷了。喏。”
曦和這才注意到他身後亦跟著一個人。
她正納悶弈樵怎會帶人來這天祈朝找她,便見那柳樹後頭轉(zhuǎn)出來一片灰色的衣角。
來人見到她,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