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璇羽在風煜祺身邊,兩人相談甚歡,凌霄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那眼眸深處還是有黯然一閃而逝。
新雪會繼續進行,而她要安排的戲已然結束,下面的舞臺已經跟她沒有關系。沒過多久,她就隨便找了個理由先行告退了。而風煜祺只顧著和林璇羽說話,根本沒有多注意她。
“你還真是狠得下心來?”才出上林苑沒多遠,身后就有人跟上來,凌霄轉身一看,原來是一襲紅衣的陌美人。
凌霄答非所問,道:“很少見你穿這么艷麗的衣裙呢。”
陸阡陌諷刺一笑,反問:“你不也是嗎?入宮至今,何時見過你打扮得這么濃妝艷抹。”說完,再走過來幾步,悄聲問道:“真的值得嗎?”
凌霄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上林苑的方向,幽幽道:“不在于值得不值得,在這深宮里,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今天,宮里那幾個最是聒噪無禮的,倒是一句都沒多嘴呢。”陸阡陌冷笑一聲,轉移了話題。
她說的是誰,凌霄自然明白,笑道:“新年里,講究的是個喜慶,連皇帝皇后都不輕易責打下人呢,而瑤嬪的丫鬟卻面帶傷痕,她說不是她打的,誰信啊?另外兩位就更不得了了,自個兒臉上就掛著彩,哪里還敢吱聲。”
“誰說不是呢,你是沒看到,那羅裳和許穎就坐在我斜對面,臉上擦了不知道多少粉,才勉強遮住了點印子,連頭都沒敢抬一下,就怕被皇上給看到了。”陸阡陌幸災樂禍道,“平日里可是最會鉆營著往皇上面前跑的,這會兒可好,避之唯恐不及。”
兩人在御花園的亭子里坐了許久,聽著上林苑那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弱,一看天邊的晚霞也彌漫開來,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往宮里走。
回宮的路上,經過一段小路的時候,從身邊那排小黃楊那側傳來了年輕女子的聲音。
這里是一片阡陌交通的小園子,是凌霄她們回宮的必經之路,也是出宮的人可能會經過的地段。而那種成一排一排的小黃楊,足有一人多高,另一側有什么人,這一側不注意的話根本發現不了,平日里還好些,今天由于樹隙間都被雪塞住了,那黃楊就跟天然屏障似的了。
如果是宮里人,是斷然不會這樣毫無防范之心,在這種地方亂講話的。在宮中,隨便一句話,被有心人聽了去,都可能會成為殺人的利刃,誰還會這般輕率。所以,這講話的女子必然是宮外之人。
“姐姐,你怎么回事啊?自己不愿意進宮就算了,何苦拉上我?我好容易贏了冰妃,眼看著皇上皇后都欣賞我了,你卻跳出來橫插一杠,這算什么,你就見不得我的好,是不是?!”一聽這話,就知道,說話的人是劉棋雅無疑了,她顯然是忍很久了,終于等到這周遭沒人的地方,立刻就氣急敗壞起來。
劉詩雅聲音冷清,帶著隱隱的怒氣,道:“我怎么不愿意入宮?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可記住了,你也是劉家人,抄家滅門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凌霄暗暗點頭,這劉大小姐果然還是有些能耐的,一句話就把庶妹給震住了。只聽劉棋雅不甘地說了一聲:“你……”便住了口。
只是她還是又說了,語氣放緩了些:“我知道你是怕我得罪了冰妃娘娘,可你也不想想,你就算是沒有福氣進宮,可如今帝后也有意將你許配給瑞王,到時候你就是堂堂瑞王正妃,那我呢?你當初若是被選為皇妃,我還需要像今天這樣出來拋頭露面嗎?我為了什么,不也就是想給自己掙一個好前程嘛?!”
凌霄和那邊的劉詩雅一起冷笑起來,原來她還懷疑,劉詩雅得病錯過選秀會不會是劉棋雅在搞鬼,現在聽來,倒是冤枉她了呢。這劉棋雅顯然是巴不得姐姐進宮呢,到時候也好靠著姐姐提拔自己一下,現在見這條道是沒希望了,就想靠自己努力一番。
“荒謬!你一個閨閣小姐口口聲聲‘許配’、‘前程’,也不害臊!被人聽去,你這名聲還要不要了,劉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還想什么前程?不要說別的了,名聲一旦毀了,你就等著一頭撞死在宮墻之上吧!”劉詩雅音量依舊不高,但語中猛然驚現的殺機令聽者為之一寒。
果然,這番話一出,凌霄她們就沒有再聽到那邊傳來什么聲音了。等走出這片小園子,看到劉詩雅她們在前面不遠處,凌霄不知怎的,就想要提醒她們一二,便走上前去。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隔墻之耳,莫要以為周圍沒人就可以胡亂講話。”凌霄幽幽吐出這句話,看到劉家兩姐妹面色慘白,寒冬臘月的,額頭似要滲出汗來。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劉棋雅,道:“平日還是多聽聽你長姐的,莫要強出頭害己身。”
二人嚇得一身冷汗,等凌霄走后,才在她身后堪堪拜下身去,道了聲:“恭送凌婕妤。”
當天晚上,皇帝駕幸瑈汐館,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凌霄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著天上的明月,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她知道,今晚,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來了。可是,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
為了今天,她們做了多少準備啊。瑈汐館中不可能練習騎馬,那就在院子里偷偷練習射箭;為了營造那種雪中驚艷之感,嘗試了多少種發飾服裝?萬一地上無雪,她們甚至還想好了預備方案;為了弄到那批通身潔白的駿馬,又花費了多少精力?種種這些,為了出其不意掩人耳目,又小心翼翼了多少天?這么多天提著的心,直到那尾白羽箭正中紅心,才真正放下來。
還好,還好,這些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想到這,凌霄的笑意漸漸彌漫開來,雖然在旁人看起來是那么的虛無,寥落。
此刻,她早已換下了白天的盛裝華服,卸去了一身釵環,洗盡鉛華,一塵不染,素衣素裙坐于月光之下,纖瘦的身體投在地上現出長長的影子,孤獨而又寂寞。
蒼涼的背影,落在墻頭那人的眼里,激得心中一痛,忍不住取出腰間的笛子,從管腔之中幽幽傳出悲涼的曲調,一個個滿載著悲意的音符飄散到漪瀾宮中各個角落,本就凄清的月色更加刻骨寒涼起來。
“小姐,落雪不寒化雪寒哪,今天夜里,這雪啊就該化了,正是最為寒涼的時候,你可不要傷了身子啊。”青霧在一邊勸說。
凌霄淡淡一笑,舉起手中的酒杯,道:“這不是有酒呢嘛,還是林姐姐親手釀的梅花酒呢,喝下去暖暖的,怎么會冷呢。”
青霧胸口一悶,但又不愿說出什么更加讓小姐難受的話來,便笑著道:“小姐,皇上待您可真是好呢。今天奴婢本來還擔心,您故意裝扮成那樣襯托得璇小主天仙一般,可不要貶低了自己才好。沒想到,不但璇小主得以晉升,您也被冊封為婕妤了呢,這可是離‘娘娘’僅有一步之遙了呀。”
“是啊,婕妤呢。”凌霄笑笑,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青霧便接著道:“即便是璇小主的嬪位,在奴婢看來,都多半是皇上看在小姐您的面子上才給的。”
“不,璇姐姐一定要能夠在他心里取得一席之地。”這時,凌霄吐出這么一句,莫名堅定起來,“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以后能夠與璇羽互相有個照應嘛,如果還是要事事依靠于我,那做這么多還有什么意義?在這深宮里頭,沒有誰敢說自己的寵愛是永不會衰敗的,何況,皇上不可能時時護著我,很多時候只能依靠自己。”
青霧默然,片刻之后,道:“小姐,明天還會有許多宮嬪們會來宮中道賀,還是早些睡吧。”
“哪里來的笛聲?聽著這樣凄凄慘慘的。”凌霄突然問。
青霧尚未接話,凌霄便道:“那便進去吧。”說著,放下手中的玉瓷酒盞,站起身便往內室走去。
如果是我,必定保你一世無憂康樂,又何須你像如今這樣費盡心機,萬般凄惶!看著那抹消瘦的麗影消失在眼前,笛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第二天,果然有很多宮嬪們前來道賀,凌霄坐在正堂之內,一一接待。到了晌午十分,已經很是疲憊,但還是強打起精神來,笑容滿面地撐起一宮寵妃的門面來。
到了傍晚,棲鸞堂才終于安靜下來。這時,林璇羽來了。
她面色紅潤,看起來精神很好,但是不知為什么,凌霄總能隱隱察覺到林璇羽并不像她看起來的那樣喜悅。不過轉念一想便了然了,她們縱然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走到這一步,又是誰自己所真心期盼的呢?也不過都是無奈罷了。
林璇羽是真心將凌霄當成好姐妹的,她也是知道凌霄對皇帝的真心的,現在她卻讓凌霄親手把姐妹推給自己心愛的人,這是何其殘忍啊。林璇羽,不是不愧疚的。何況,對她來說,去主動吸引一個自己并不喜愛的人,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難堪哪。
但是,她們都沒有辦法,凡事都是有代價的,想要獲得一定的安全與報酬,就要付出等同的犧牲與籌碼。還好,至少目前看來,她們也算是成功了一部分了。
兩姐妹并未多說什么,默契地沒有提昨天的事情,只是相視一笑,便靜靜地在窗邊坐了下來,賞雪品茶。窗檐外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有風吹過時,有小水珠落在手背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涼意。
本來以為,晚上風煜祺還是會去瑈汐館的,沒想到,凌霄卻迎來了那道明黃色的身影。
凌霄強撐起的笑容沒有躲過風煜祺的眼,他面色慍怒,周圍伺候的人都不禁有些戰戰兢兢,青霧擔憂地看了一眼,才與其他宮人一起小心退下。
“皇上。”凌霄有些心虛,輕輕叫了他一聲。
卻沒想到,今天的風煜祺十分粗魯,他二話沒說,就把凌霄推倒在床榻上,狠狠地撕開她的領口,就要咬下去。
凌霄感覺脖子那兒一陣涼意,害怕地閉上眼睛,卻半天也沒有感覺到有異樣的觸感。眼睫毛顫抖著,慢慢睜開雙眼,卻見風煜祺正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你沒有什么想跟我說嗎?”風煜祺開口問道。
凌霄訕訕地想要開口,卻又不知說什么,半晌,才道:“恭賀皇上喜得佳人,璇姐姐才貌雙全,文武俱佳,堪稱一代……”
“住口!”她還未說完,就被風煜祺打斷了。“你倒會做賢妃啊!竟在這宮中拉起皮-條來。”
凌霄嘴角一陣抽搐……拉皮-條……這叫什么話?堂堂皇帝竟然也學會爆粗口了。她還想解釋些什么,卻被風煜祺一把抱住,在床上翻了個身,半邊身子壓在她身上,閉著眼睛,來了句:“睡覺!”
就這樣,兩人就和衣睡下了。凌霄最近實在是太累,今兒又跟眾宮嬪們虛與委蛇了一天,于是,即便睡得不太舒服,還是不多久便睡著了。
黑夜中,風煜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著身邊氣息勻稱的小女人,真真是又愛又憐又恨,最后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本來賭氣不想來看她的,她不是要把他推給別人么,好,那他就去別的女人那邊!可是,終究還是放不下啊。
其實,說到底,她會這么做,不還是因為自己不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嗎?想到這里,風煜祺產生了深切的自責感,對于凌霄的怨氣也就逐漸消弭無蹤了。罷了罷了,既然她想要,那就遂了她的愿吧。只希望她知道,他的心,只在她這里。
就這樣,凌霄在皇宮中的第一個新年就這般過去了,林璇羽也借著新雪會一躍成為了皇帝的新任寵妃。在這之后的好一段時間里,宮中幾乎可以說是她和林璇羽蓮開并蒂,花紅一時。
凌霄雖然知道,這樣的好局面并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只有居安思危方可長久。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年后沒幾個月,她就接到了一封家書。
月嬋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