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您要是再看到有老鼠,可不能再讓它跑了,可好吃著呢。烤著最香,要撒上一些鹽巴,分外有滋味,但是煮湯又更鮮一些,最好是再加些碧綠的小蔥,鮮嫩的鼠肉浸在湯中,青蔥浮在湯面上。嘖嘖,想著都快要流口水了。”凌霄追在綺羅后面,叮囑道,邊還舔了舔唇,咽了一口口水。
綺羅還沒來得及叱責,再聽下去,她回去就別想用飯了,卻聽得身后的凌霄,仿佛喃喃自語一樣,“不過許是我多擔心了,柴房中那樣多老鼠,怎么還會像剛才一樣,讓它那般輕易就逃脫了。隨便走兩步,說不定就能踩著尾巴,一彎腰就抓住了。”
綺羅平日里錦衣玉食,好日子可都是過慣了的,哪會見到老鼠那種下作污穢的東西,在正廳里時也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罷了。這會子聽了凌霄描述的老鼠宴,就更是極惡心了,再一聽,她要進的那柴房中竟然還遍地是老鼠,就萌生了退意。
“宵兒,你姨娘想必不太喜歡呢,你還是不要再說了。”沈慕柔聽了都覺反胃了,按了按胸口,看一眼腳步已經頓住的綺羅,假意攔著凌霄道。
“宵兒沒有說謊嘛,昨兒中午我進去搬柴火燒飯的時候,還有一只老鼠蹦到了我腳面上呢,我一彎腰就……”凌霄癟著嘴,很無辜地說道。
不過,還沒等她說完,便被綺羅打斷了,“夠了!你,你們這對讓人惡心的母女!”說完便憤憤地往外走去。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要是有老鼠跳到她身上,她一定會驚恐地暈過去的,就連想想都已經覺得汗毛直豎了。
反正也已經在門邊稍稍看過一眼了,里面除了柴火,盡是一些破桌破椅,還有不知干嘛用的木板之類的雜物,隱約還有一股酸菜味。想來也沒什么吧,大約是她太想找茬,過于敏感了。
凌霄她們聽到這樣的話卻不生氣,反而暗暗松了口氣。羞辱兩句算什么,這可比秘密被發現要好太多了。
“妹妹,剛才在院中是請你進來喝茶的,怎的連水都沒喝一口呢,就要走啊?這不是顯得姐姐我太不知禮數了么?”沈慕柔依舊低眉順眼,話語輕柔。
“是呀,姨娘,剛剛宵兒還說要留您喝一碗小米粥的呢。雖然不如老鼠肉香,可也是極好的。”凌霄也在一邊幫腔,忍不住偷笑。
“不必了,你們家的東西,我怕吃了中毒而死。”綺羅本還想多說兩句,但是聞到廚房里傳出的小米的香氣,再加上凌霄的話,好像那不是小米,而是老鼠味一樣,捂著嘴便跑了出去。
“姨娘,您這是什么話,什么叫‘你們家’?咱們可不是一家人嘛!”已經完全瞧不見綺羅的身影了,凌霄終于大笑出聲。
“好了,宵兒,她已經走了,你再說也聽不見了。”沈慕柔嗔怪道,可自己卻也是難忍臉頰上的笑意。
“娘親,你可看到那女人的表情了,真是讓人痛快!”凌霄好像完全不記得手上的傷了,只沉浸在方才的事中,開心中又有些憤然,“哼,我們家?她好像忘了,她住的地方才是我們家,那里的一切都是我們的,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我們家的東西。”
“東西”兩字她咬得極重。確實,別看綺羅現在在凌老爺的寵愛下,儼然是一副凌家大夫人的做派,她原本其實就是一個醫館的灑掃丫鬟,要不是凌關將她買回來,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凌霄說得解氣,卻沒發現沈慕柔低垂的眼眸瞬間就黯淡了許多。那事說起來還跟她有關系,要不是她引狼入室,綺羅恐怕也不會踩到她們母女的頭上來。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么?如今這番局面,說起來,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害了自己也就罷了,還連累女兒。一想到這,她心底就不可抑制地涌出深切的悲哀……不過,事到如今,還能如何?經年往事,不提也罷。
“好了,霄兒,她怎么說也是長輩,不要太過分,日后若是見到,還是要遵守晚輩該有的禮節,知道么?”沈慕柔到底是大家閨秀,再怎么惱怒,也不愿見女兒變成那市井潑婦的模樣。更重要的是,她們沒有與那對母女為敵相抗衡的能力,還是不要吃眼前虧的好。
見凌霄訕訕地笑了笑,沈慕柔便也不再說什么,道:“不管怎么樣,走了便好,只要那事沒被她發現,我們也就安全了。”邊說著,邊趕快動手倒了溫水,找了干凈的布幫她處理手臂上的傷。
其實對于母親的話,凌霄是不怎么服氣的,別人都已經過分成那樣了,自己反擊一下怎么了?恐怕你越是退讓,有些人就越是得寸進尺。但畢竟是母親的教導,她也不能不聽。
多年之后回頭看,不得不說,正是母親的諄諄教誨,才使得她在那個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迷失本心。即便她后來為了自保,也用了一些計策,但是再怎么使手段、用心計,也絕沒有喪了良心,主動去害人。
母親唯一的失誤,便是沒有教導她如何去保護自己,以至于凌霄在未來的人生路上吃了許多的苦頭。善良,有時候,在有些地方,只會讓人死無葬身之地。好在,凌霄骨子里,終究是倔強的,亦是聰慧的,縱然吃些苦頭,到底屢屢化險為夷……
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現在還是看看眼前罷。
方才綺羅急著進門,想要抓住她們的什么錯處,見凌霄抓著她的衣服,而且手還不怎么干凈,她那一推可是使了大力氣的。之前由于母女倆都擔心柴房內的秘密,顧不上其他,只能先忍了,現在一看,卻是驚得沈慕柔紅了眼。
只見凌霄右邊那白嫩嫩的藕臂上,足蹭破了有她小半個巴掌那么大的皮膚,還有一塊已經變成紫紅色的皮肉掀開著,血污蹭的衣服上都是,看起來觸目驚心!而且,由于沒及時處理,傷口還染上了一些臟東西。
“娘,霄兒不疼。”凌霄齜著牙,含著淚,強笑著安慰母親。
可是哪能真不疼啊!本來血都有些干涸了,注意力又不在這上頭,好像也沒那么疼了。可現在用濕布一擦,痛得她簡直想要大哭,但看到母親萬分心疼的眼神,她便死死忍住了。
她和母親多少年都是相依為命,母親在她心中的地位遠勝于她自己。她現在還沒有能力保護母親,只能盡自己之所能去讓母親欣慰一點、好過一點……
照舊敷了凌霄花泥,包扎好后,兩人用了些早飯。之后,沈慕柔便到內院里去給主家洗衣服了。這活兒還是她托了府里的二管家福伯,偷偷從外面的大戶人家取來的,外人自是不知道的。要不然,誰敢讓知府夫人做這活計啊,就是知府大人知道了,也非打死她不可。
凌霄收拾完碗筷,便帶上銀錢去街上買藥,只希望小哥哥快些好起來。邊走,邊在心里回憶母親交代的藥材名稱和分量,以免出錯。
本來沈慕柔是要自己去的,她一想到昨天的事,就擔心得要命,何況凌霄手上還受了傷。不過家中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她去做,凌霄又萬般保證會當心,她也就沒再堅持,嘆息一聲便作罷了。
百草堂,是烏鵲街上唯一一家藥房,是一個老伯開的,據說以前曾在京城的某大戶人家做過事。
老伯姓劉,具體叫什么,是哪里人,沒人清楚,只知道是幾年前從外地搬來的。大家都叫他劉伯,他在這一帶聲名很好,尤其是在貧苦百姓中口碑極佳。
許多藥房的藥材要價高不說,而且認錢不認人,要是沒銀子,那就只有等死的份。而百草堂的藥價要低廉上許多,不止如此,如果病人實在窮苦,賒欠也是可以的。說是賒欠,真要不給,劉伯也絕不會開口討要,只當救濟了。
“劉伯,讓我來吧。”凌霄剛到百草堂的門口,就見劉伯在掃地,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
“喲,是霄兒啊。”劉老伯看到凌霄也很是高興,自然不會讓她一來就干活,拿著笤帚放到了一邊。
其實凌霄和母親很少來配藥,若非是嚴重了,都是自己尋了草藥用的,不過這百草堂,凌霄卻是常來。
就有一回,凌霄在這附近賣花鏈,不小心撞了一個大嬸,那大嬸拉著她不依不饒,定要她賠償,說是被撞傷了。
這擺明了就是訛詐,一個小女娃,能把你一五大三粗的農家婦女撞傷?這也太離譜了!可是圍觀的人雖是嘆息,卻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沒人真正上前幫忙勸阻。
正好那時劉伯路過,親自給那婦人搭了脈,說是分毫未傷,倒是凌霄被撞得一個踉蹌,受了些許驚嚇。這里的人多是識得劉伯的,見如此,紛紛譴責起那婦人來。那人見此,雖是不忿,倒也不好再鬧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自那時,凌霄便認識了劉伯,出于感激,她來集市的時候常常會到百草堂看看。有時累了正好喝碗水歇歇腳,有時見人多她還會留下幫一會兒小忙,劉伯也很喜歡這個伶俐乖巧的小丫頭。
“霄兒妹妹,你來啦。”這時,內堂門側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