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一陣幽怨歌聲繞耳而行,如泣如訴,如哀如怨,像極了一位飽受情傷的女子在控訴心愛之人的無情。
這歌聲,不正是那雷州靈江深海女妖所唱么?
君諾往天河看去,于那巨浪之中搜尋著,沒有找見女妖,卻忽而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銀發妖王,正在那巨浪之中,被席卷著翻涌,狼狽不堪。
不可能!君諾猛然緊閉雙眼,努力平定心神。
妖王容傾其實凡輩,怎會輕易被這巨浪所困?恍惚中她又想起當時在雷州靈江,無數人見著女妖都是自己心中最為掛念之人的身影,紛紛跳入江中成為其美食。
那時她所見的是縈繞著黑霧的女妖真身,如今竟然將那女妖認成了容傾。
君諾低頭苦笑,明白自己實在是太過思念容傾,才會明知是女妖歌聲所惑卻還亂了心神。
“君諾!走啊!”一聲熟悉的聲音從那浪中傳來。
君諾慌亂間看去,只見那天河中心的銀發妖王一臉驚慌失措,正對自己呼喝,聲浪被滔天巨浪蓋住,根本聽不真切。而那縈繞著黑霧的女妖卻在他百米開外游游蕩蕩。
難道是真的?容傾怎會被女妖所擒?
可這幾日,容傾忽而失蹤不見。她于那茫茫人海之中,輾轉搜尋,竟是找不到那雙熟悉的雙眸,更是感知不到他的妖力。
莫不是被那女妖記恨,暗算了他?
想來想去,毫無結果,即便容傾被擒的可能性只有萬一,她也承受不起。
君諾借著水遁飛掠至天河上方,蛟龍呼喝著卷起滔天巨浪。那浪卷入天際,白色浪花朵朵翻涌,又融入深色水霧,一層一層,狂卷噴涌,似一巨獸在那空中嘶吼。
面前高大的水浪巨墻阻斷了前行之路,君諾不由得悠悠感慨,人族實在是過于渺小。一頭浪,一次地動,一場火,一個飛來橫禍,都會奪去一條又一條新鮮的生命。
蛟龍游走在浪中,根本都沒去看那些與它對抗的修仙人。君諾以幻世沖擊水面,穿破層層巨浪,擊中那龐然大物。可幻世刀在那黑色巨鱗上似乎沒有任何作用,輕輕巧巧便被彈了回來。
可這不痛不癢的一刀,引起了蛟龍的注意。它生硬地回轉身,用兩只碩大的眼睛盯過來,就像眼神極為不好一般,尋了一陣才尋到那浪頭對面的女子。
女子一身雪白長衣,高束長發,全身濕透,卻一臉堅定地回望著自己。那眼神,那氣概,讓它見之難忘。
蛟龍的胡須顫顫悠悠飄動起來,一聲低喝,一個巨浪朝女子撲去。這個天地,無人可以對抗的力量。
君諾生怕這巨浪落下淹沒了水中的容傾,用足所有靈力以伏波術平息那巨浪,可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最后的努力。
水波平靜,君諾喘著粗氣,一點點一絲絲將那波濤移向一旁,直到氣海之中最后一點靈力被消耗殆盡,巨浪被她移至另一側,避開了水中眾人。
可她靈力一散,氣力一亂,瞬間失去了力量,直直向下跌落,直朝那洶涌的天河中心落下去。
墜落的一瞬,君諾忽然回過神來,不由得自我嘲笑。那深海之中,波濤之上,怎么可能是容傾?若他真的來了,怎會不聲不響去到別處?他一定會先到自己身旁。
可是,心中掛念之人,終是會牽動心的跳動。即便那可能的傷害微乎其微,她也不愿容傾去遭受。
終于,要解脫了么?
她閉上雙目,感受著墜落。
還好不是死于獵命命格。
可是,容傾,你還好么?是否安然地在你的仙山福地看盡美景?
狂風驟然而起,歌聲瞬間消散。原本下墜的力道忽而消失,轉為輕盈的上升。
君諾下意識睜開雙眼,那咫尺之間是明晰的下顎線,那眼角淚痕沾染的是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銀色長發。
“容傾。”淺淺一喚,眼角滲出淚來。
容傾一手攬肩一手攬膝,將君諾橫抱在懷中,低下頭來,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便已經是君諾所想見到的所有。
她愣了愣神,側頭向天河中看去,大浪傾天,巨浪隨蛟龍游走,水浪中海妖漂浮,哪里有那個模糊的身影。
最想念的,就在眼前,最想見的,就在身側。
她不由自主地將雙臂環上容傾肩頭,又把頭埋下去,口中喃喃:“你不是走了么?”
從她記事,便從來都是獨行于世。有人關切,有人幫助,有人教導,有人一起喝酒,有人一起打鬧,可都只是人生中的某一人,只有容傾,可以讓她安定,可以讓她不用太累。
她喃喃自語間,全是委屈。
容傾低頭在他額間低語:“我來了。”
“可是你如果早些來,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容傾一聲嘆息:“對不起,我來晚了。可是……我來了……不用怕。”
君諾將頭埋得更深了些。她不想問為何晚來,也許是去天神殿里看那女天神雕塑,也許是去某一世的某一處回顧過往,也許就是單純的不知道如何繼續與她相處,也許……還有別的什么,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來了。
君諾久久不問,容傾也久久無言。
好一陣,君諾才撐開容傾,跳了下來,可這雙足一落,瞬間站立不穩。容傾順手一扶,將她拉入懷中。她順勢將雙臂環上容傾后腰,這才定神看去。
一只巨大的仙鶴,正在緩緩煽動這巨翅,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翱翔于空,而他們二人此刻正在這仙鶴背上。
容傾與南鵬天河大戰之時,南鵬化作鵬鳥,容傾便是在這仙鶴上與他對戰。當時見容傾腳踏仙鶴,仙風道骨,心頭還隱隱羨慕,如今自己卻是站都站不穩,不由得更加羨慕。
容傾任由她抱著,一只手輕輕握住她肩膀,依舊無言。仙鶴卻沿著天河越飛越遠,就快要看不見那蛟龍所造的巨浪了。
君諾回過神來,問道:“我要怎么辦?”
“隨你,只要你開心,你想怎樣都可以。”似是想了想,容傾又道:“我在。”
“炎魔被放出來,皆因我前去尋找青珩劍,雖然不是我親手而為,倒也不算無辜。誅殺炎魔,了結災難,該當是我所為……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容傾握住君諾雙肩,將她帶離自己懷中,看著她疲憊的臉,笑道:“可是我記得,有一個人天生反骨,無所畏懼,總想著走一走闖一闖,總想著不讓自己后悔,總跟我說‘蒼生何辜’。這個人在哪兒呢?”
君諾仰頭回望容傾,他的雙眸依舊如初見他時一樣干凈,不染雜塵。君諾很難理解,一個在這世間生存了三千多年的妖王,為何沒有戾氣,沒有欲望,沒有殺戮之心,只是簡簡單單地將自己映在那眸子里。
“可……我的刀殺不死炎魔呀。”君諾不自信地低下頭去,心思散的如一盤沙。
君黎默說的沒錯,人應該看清自己的能力,無能為力之事便不要妄圖抗爭。
容傾捧起她的臉,小小的,涼涼的。一想到這些日子,這個小小的人,大大的眼睛到底流過多少淚,便止不住心疼。
他替她輕輕拂去眼角殘留淚痕,“可是你忘了它用火,你可以用水,用冰啊。”
君諾忽而恍然大悟,自從冰凌敗走之后,一路以來她聽到的都是“你沒能力”、“你不是炎魔對手”、“你放出炎魔害了天下”之類打擊她的話語,卻從未有人鼓勵過她。她那亂糟糟的心無法冷靜,竟然忘記自己擅長水系法術。
“對啊。”君諾喜道:“天河之水長流不息,冰原冰層綿延千里,都可以為我所用啊。”
容傾笑了笑,笑得淺淡又極能穩定心神,“幾千年來,我見過世上諸多大戰,那些被人族所記載流傳下來,都不是從一開始就有絕對勝算的。”
“嗯。對!”君諾重重點頭,似是找到了力量之源。
仙鶴忽然一個轉身掉頭,驚得君諾又死死拽住容傾腰間衣帶。容傾淡然一笑,俯下身來,在她額間輕輕一吻。
這一笑一吻似是給了君諾無窮無盡的信心。這世間有人詆毀,便有人支持,有人背向而馳,便有人同路而行。但還有一個人,可以并肩。
巨浪聲傳入耳際,無數英豪葬身天河,無數冰原**離子散,蛟龍依舊不疾不徐在巨浪中游走。
容傾笑著翻動乾坤扇,淡淡道:“你可知這乾坤扇全名為何?”
君諾看了看,又搖搖頭。
“龍骨乾坤扇。”容傾道:“上古神龍龍骨為扇骨所成的法器。”
君諾趁此機會細細打量,只見這扇骨全是白色,扇面為黑白兩面,黑色如浩瀚星河,沉黑之中如有無盡星空,白色如素凈宣紙,素白之中不染一絲塵雜。扇大骨一面刻有“千生”,另一面刻著“浮世”。
君諾不由得喃喃:“浮世千生?”
“沒錯。”容傾笑道:“它的別名,就叫‘浮世千生’,意味無窮無盡。今日,便讓它會會這不可一世的游龍。”
君諾看著容傾側臉,只見他面帶淺笑,美目舒展,自信滿滿,瞬間安心。再一看那巨浪中唱著歌的海妖還在引著人群跳下天河,問道:“那她呢?那個海妖?”
“她?”容傾眉毛一挑:“算個什么?隨手就滅了!”
“對啊!不論是妖是魔,殘害生靈就不是東西。”話音未落,便驅動伏波術送來一注水浪。
容傾捏了捏君諾的手,道:“全力一戰,但不要逞強。”
“好。”君諾又點點頭,對容傾笑道:“此戰過后,請我喝酒。”
容傾容顏大展,美目淡然,似是一顆定心明珠,鎮在君諾心底,深沉而安然。
君諾回以一笑,縱身一躍跳上浪尖,借著水遁之術落地冰原。
君諾一落地便回頭去看。容傾在那仙鶴之上,染著墨韻的淺白色衣衫隨著浪擊起的風翻飛,依舊是一派仙人氣度。
她知道,如果有可能,容傾一定不希望自己孤身對抗炎魔,但既然他選擇讓自己獨自面對這冰原上的魔,只有一種可能,那蛟龍才是真正的威脅。她必要全力而戰,不能輸,不能讓容傾有所顧慮。
信心重回,斗志重燃,那氣海之內陡然又再次集聚靈力。與之前在炎魔封境一樣,當自己的靈力消磨殆盡,便會有另外一股靈力填充進來,與她自己的靈力大有不同卻又可以很好地融合。
天神殿地底,她得到的可不只暗黑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