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羈山仙氣繚繞,靈力豐沛,卻隱隱暗藏著妖氣。女兮一落地,便緊皺眉頭大為不滿。
小妖眾們感受到了異常的靈力波動,紛紛聚集而來。他們自是辨不出此刻站在容傾身側的不是君諾,想著她對他們并不排斥,個個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
“走!”容傾忽而回過神來,對著妖眾喝道:“快走!離開不羈山!”
女兮冷冷一笑:“看來你在乎他們勝過在乎我啊。”她一抬手,傾天神弓呼嘯而來,穩穩落入手中。
小妖眾們個個不明所以,也不明白他們的妖王為何對他們大吼大叫,有幾個還想迎上前來,容傾卻忍不住喊道:“走啊!遠離不羈山,不要再回來!”那句“她要殺你們”的話,他說不出口。
不羈山稱王三千年,他的妖眾得他庇護活得簡單又恣意。他們不吃人,不傷人,不貪享樂,個個活得如世外散仙。可他不想到了這最后,他們竟然因為他而遭遇災禍。
女兮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神兵,嘆道:“三千年啊,過的真快,你長大了,都有小妖跟隨了。可是我不羈山怎么可以有這么多無用的妖呢?”
女兮玉弓在手,拉動弓弦,聚靈成箭,對準那最為密集的一處,嘴角輕輕上揚:“除魔降妖?當是我天神之舉!”
一聲破空之音響徹天際,一股巨大的靈力以箭之勢破向空中。
女兮微微一怔,卻是容傾將她雙手一抬,那箭沒有射向妖眾而是沒入了萬里晴空。
小妖們立刻反應過來大事不妙,紛紛沒入林中四散而去。
女兮怒道:“你以前從來不會違逆于我。”
容傾戚戚然道:“可以前……姐姐你多好啊。你教我何為‘天下蒼生’,你教我‘生而有其天命,不論是神是人是妖是獸,都應該讓他們擁有生存的權利。’可為什么……現在不是了呢?”
女兮一把推開容傾,怒道:“那我呢?我就不該有生存于世的權利?我殺妖也可以完成魂寂之法,跟殺人有何區別?”
容傾嘆道:“不殺也可以啊。姐姐你現在已經是天地間唯一的天神了,不用喚回當年的光明之力,你的強大也無人能敵。”
女兮道:“我要的是強是絕對強大,我要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意外能夠奈何得了我,我要天地也制不住我。不然我在這塵世里生存一日,便會戰戰兢兢一日。”
容傾再次嘆息,卻不再言語。女兮也有執念,而且這執念以魂火的形式存在了三千余年。
女兮收起怒意,轉而笑道:“還好,你性子未有大改,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會生我氣的,對不對?”她笑著靠近容傾,微微仰頭湊了上去。
容傾動容,女兮卻已經閉上雙眼,慢慢靠近,那明艷的唇近在咫尺。
“對不起。”容傾撇開臉,搖頭嘆息,再無其他解釋。
女兮睜開眼,好奇地看著他,笑問:“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一個凡人了吧?親我跟親她有區別么?都是她的身體。”
“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悔恨當初醉酒誤事沒能趕得上去救你,是因為這幾千年來我有無數次機會幫你復生卻一直猶豫不決,而不是什么‘移情別戀,愛上旁人’。”
女兮嘆了口氣,看向天邊,悠悠然道:“所以你一開始便看到了我在暗室中留下的魂寂之法了?”
容傾沉默,卻輕輕點頭。
兩人沿著峰頂一路下行,直到櫻花樹下,那往日繁花翻飛的美好記憶忽而涌入心間。
女兮笑了笑,嘆道:“既然看到了為何會猶豫,既然后悔為何不救?我對你那么好,是那個時候整個天下對你最好的,可你卻因為我所說的什么冠冕堂皇的‘蒼生’道理而一直猶豫?”
容傾嘆道:“初遇你時,我懵懂未知,可三千年足夠我成長。昔年種種縈繞于心,我終于明白你對我好,最大的原因只因為我是妖,我有數千年壽命和強大能力,又未經世事,更聽你的話,更愿奉你為神。”
女兮輕聲而笑:“是啊,我是天神,被奉上第一女天神的寶座,我不得不假裝得和善溫婉,我不能生氣只能笑,卻不能大笑。我不能表達出不滿和嫌棄,我只能對所有人都假意親善,卻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累很累。好不容易遇到個什么都懵懵懂懂的,怎么都聽話的,可以維護我替我生氣的,哪怕是妖也不錯啊。”
容傾再次嘆道:“我想過讓你復生重回于世,在你的魂火侵入每一個凡人的時候,我都在想。普通的凡人太弱根本無法承受你的魂火,雖然有幾世頗有機會卻因為命格殘缺早早受盡困苦脫離塵世。”
女兮眉毛一挑,略帶不滿問道:“這就是你的理由?”
容傾苦笑搖頭,“啟動魂寂陣法,就意味著我必須殺人,必須將人族的魂火引入陣法之中,可那不是區區十人、百人,而是數以萬計甚至百萬計的人命,應該如此么?”
女兮微微搖頭:“這只能證明你不夠在意我,不然你一定會不顧一切的。不如換個角度,如果今日你有機會讓她復生,但是同樣要殺一萬人,你殺還是不殺?”
容傾抬眼看向女兮,看著這最熟悉的面容,和最陌生的神情,無奈道:“她是為了我放棄生存機會的,僅僅只是因為我希望你回來,可是看著她在我面前消散生命力,我的心魂都已經隨她而去。她做出了選擇,也幫我做了選擇。”
女兮忽而一聲嗤笑,看著那漫天飛花嘆道:“看來你還是不夠愛她,竟然找了個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管她的死活。”
容傾也搖頭,對女兮的說法大不認同,“姐姐你已經找到渡劫之法,從此以后長生不滅,又何必執著她是否復生,我是否還想活下去?你問我,我只能告訴你,無所謂生死,只是與她同路就好。”
“假如你剛剛說的都不存在呢?假如就是她消散了魂火,但是你可以用魂寂之法讓她復生呢?”女兮雙目有神,盯著容傾,似是要從他眼中看出答案,“要你殺一萬人,你殺還是不殺?”
容傾默然,眼中忽而從亂如潮水緩緩平靜,恢復了如湖水般的沉靜,“不殺!她不會愿意!”
“哼!”女兮冷道:“她和你……挺配!”
容傾淡然一笑,極為認可這說法。
女兮遠望不羈山美景,忽而一臉不舍,“可是漫漫長生沒了你也少了很多樂趣。”
七煞忽而從暗處走出,臉上依舊帶著那金色面具,“天神女兮,其實還有一件有趣的事——,做天地間唯一的天神。我替你殺伐天下,我替你擾亂人間,然后你來做這個清掃惡魔的神。”
女兮微微動容,“我為了維護神的威信,可能會殺了你。”
七煞跪地俯首,虔誠地道:“你就是我的神,我愿為你而死,無怨無悔!”
女兮笑了笑,:“也是,天神族已滅,我還應該有何顧慮?做個天下間獨一無二高高在上的神,讓這個天地臣服,倒也不錯。”
她話鋒一轉,甚是溫柔地對七煞道:“只要你聽話,我不會殺你。”
七煞很是動容,匍匐著笑出了聲。
女兮見他那般模樣,面露鄙夷,轉瞬又笑道:“退下吧。”
七煞順從的跪著倒退而去,女兮對那種唯唯諾諾的模樣十分厭惡,撇開眼神又看見容傾那絕世容顏,頓時笑道:“你對我好的話,我也會讓你繼續留在我身邊的。”
容傾卻好似沒有聽見,只是將櫻花樹下的一個酒壺輕輕握在手中,細細摩挲。女兮眉頭一皺,立刻明,他在睹物思人。
女兮再一次湊近,還踮起腳來,讓容傾更加清楚地看到曾屬于君諾的那張臉。
容傾赫然后退,嘆道:“我喜歡她,不是單純是因為這幅面容。她是唯一一個知我是妖卻從不把我當妖的人。她喜歡胡亂開玩笑,但大事小事好事壞事分的清清楚楚。她總是假裝玩世不恭,其實內心細膩柔軟又容易胡思亂想。她外表溫和柔善,骨子里卻十分剛強,認定了的事一定不會放棄。我喜歡她,只是因為她就是她,姐姐莫要在試探了。”
女兮面色一沉,目光狠厲。
容傾卻忽而一笑,神思已往,“妖不會輕易愛上誰,喜歡是一瞬間的,但喜歡上了便不可自拔,一生不改。”
“那我呢?” 女兮道:“我的容顏比她更美,我的笑容讓天神傾倒,我明明那么喜歡你,你為何不能喜歡我?”
容傾抬眼看去,問道:“姐姐,可別再說喜歡我的話了,除了你自己,你不喜歡任何人。除了強大的力量,你別無追求。除了長生不死,你再無其他愿望。何必自欺欺人。”
女兮笑了笑,輕輕取下容傾掛在腰間的乾坤扇,道:“我沒有自欺欺人,我只是想欺騙你。但是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何要這樣做?”
容傾搖了搖頭:“不再重要了。”
女兮又一次靠近,將手放在容傾胸口,覆在他被崇英破開的傷口之上。傷口已經愈合,沒有半點痕跡,只有那破碎的衣襟殘留著受傷的證據。
女兮笑著,手緩緩移動,覆上容傾心口,手微微發力,靈力牽動,容傾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剛好噴在女兮肩頭。
女兮現在所用的身體是君諾的,一身衣物也是君諾的。原本雪白的衣服本來就被她兩次受傷的鮮血浸染,十分雜亂可怖,現在又被容傾的血給噴灑,更是難堪。
容傾的下巴靠在女兮肩頭,緊皺的眉頭傳遞著疼痛,可那唇角卻微微上揚,露出笑意。
女兮在他耳側輕聲道:“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早趁你不注意,將自己的一半魂火分裂出來放于你體內。這才是我將你帶在身旁與我相伴的原因。”
容傾無奈苦笑,落下淚來。
“天劫到來之時,以你的性子一定會替我去擋,那天劫便會將擁有我一半魂火的你認成是我。你將遺憾地替我去死,我會重聚靈火,安安穩穩繼續生存下去。”
容傾離開女兮肩頭,咳了兩口鮮血出來,依舊笑意盈盈,“既是如此,那就來取走另一半魂火吧。”
女兮眉頭緊皺,心下愕然,他竟然一心求死!
“我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你很強,足夠承載我的魂火,也是因為你信任我,對我沒有半點疑心。”
女兮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加了幾分靈力,問道:“你會怪我么?”
容傾搖頭:“怎么會呢?是我自己闖進不羈山,是我聽信了你告訴我的救世、蒼生、天命……我該感激姐姐你,讓我活成了現在的模樣。”
“天命?”女兮道:“我一直在抗爭。等我完全恢復,我會以她的身份存世,我不再是天神女兮,而是這世間新生的神。不用背負過往,還能我行我素,如果不小心失敗了,就讓她的名字來背負罵名。”
容傾苦笑:“其實現在真的無所謂了,同生共死,也挺好的。”
“嗯,好。”女兮笑道:“那我來取魂火了。有點疼,取出之后你會死,但你可以有機會和她在下一世見面。”
容傾淚水滑落,閉上雙眼。獨活于世,會一直思念,不如同行于黃泉路上,也許還能打打鬧鬧約定下一世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