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好在這一服軟也是給了君黎默臺階下,他也不再斥責,轉過頭去了。
君諾轉念一想,雖然炎魔並非自己放出,但好歹也跟自己有關,雖然不是自己通知了仙門北上墨雲鎮,可畢竟那造謠之人也是衝自己而來。想想著其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實在,便也就此作罷,不想再提。
她轉頭四處張望,尋找容傾。
容傾一頭銀髮,渾身散發仙風,任憑站在哪裡都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可君諾到處看了一圈,也沒見他一點身影,又見君黎默頤指氣使在指揮內家門衆,心想,也許是躲他吧。
等君黎默安排完了,又轉身對君諾喝道:“還不走?”
“去哪裡?”君諾確實不知道要去哪裡,至少她篤定君黎默提都沒跟自己提過。
“回龍魂!”君黎默道:“炎魔每晚都會到冰凌作亂,接連三日冰凌一片混亂,絲毫抵擋不住,各派仙友商量了一番,既然冰凌城百姓南遷,不如我們也撤回天河以南,以天河作爲天塹屏障對抗炎魔?!?
容傾不在身側,君諾失了心魂,不知應該留下還是應該撤離,一時沒了主意,問道:“那……冰凌這些還沒走的,或者走不了的怎麼辦?”
“你以爲呢?”君黎默又一次怒道:“你以爲你能做什麼?救人?當個救世者?你沒那能耐就別總想著逞英雄。若不是你,這些人不會背井離鄉!”
又來?君諾長嘆一口氣,不想再繼續下去,反正不管怎麼說最終都會繞回原點,都會歸咎於她的錯。
她搖了搖頭轉身南行,心中無奈又憤慨,從小到大,君黎默對自己從來都是打罵加身,可對外家長老卻又乖得問一句答一句,半點不敢違逆。不知道人還以爲雲鼎閣主出身外家呢。
眼見著冰凌百姓背井離鄉,老弱病殘被拋在隊伍最後,君諾心底有著說不出的悲憤,無能爲力之感越發深重。
君黎默又時不時數落幾句,一會兒嫌她走得慢,一會又念她自以爲是。聽著聽著,君諾自己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於自以爲是。
世人生於世,聽傳說者總會夢想成爲傳說中除魔衛道的英雄,聽故事者總是暢想成爲故事中可以振臂高呼的豪俠。
這份心情無論老少、無論男女或多或少都會有,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付諸行動。因爲有人從一開始就看清現實,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做到的,但還是會有人悶頭往前衝。
君遇真是,茉莉花妖是,那以身封印整個墨雲鎮的勇士都是!
可她呢?她是不是?
心念所及,心思混亂,沒有章法,渾渾噩噩。
未行出多遠,剛入夜的冰凌城火光沖天,還未來得及出逃的冰凌人哭喊聲遠遠傳來,聽不真切卻令得人心頭震顫。
不一陣便見到很多人倉皇逃了出來,有普通百姓,也有冰凌武士,有被燒傷的,也有在混亂中被踩傷的。
君諾走南闖北多年,見過不少妖魔混戰,可從未見過如此遍佈的哀鴻遍地,若說是亂,倒不如說是慘,慘到有人連哭喊都來不及。
眼見著越來越多的人從城中涌出,那無助感絕望感遍佈,君諾不由得停下腳步。
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般感受,明明周圍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肯對她投去一個認可的目光。明明自己在內心吶喊得聲嘶力竭,卻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助之手。
不知爲何,她的腳輕輕挪動了下,她想去幫忙,至少在人們孤立無援的時候,她還有能去幫上一幫,哪怕力量弱小。
可就在她的腳即將邁出的一剎那,君黎默忽然一把拉住了她,“又想做什麼?什麼都想管,管得過來?別再去禍害別人!”
一邊說著,君黎默手間加大了力道,將君諾連拖帶拽拖著繼續走。
禍害?於君黎默而言,她禍害了君千羽,禍害了雲鼎,如今又來禍害冰原了。
君諾長長嘆氣,無奈接受了這等“控訴”。她苦笑著默默承受責難,如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
與普通百姓相比,修仙人的體力好得多,這一路快行,剛巧在天亮時分趕到了一處小鎮。一進那小鎮就見鎮中央一半都被馬車和馬匹佔據,其中便有昨日見到的那些逃亡出城的貴人馬車。
而廣另一邊則混亂地擠著一百多受傷的百姓,一個個或趟或坐,有些兩兩背相靠,有些已經支撐不住斜斜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君黎默一行人奔襲一夜便在街道角落裡休息修整,君諾卻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一個老者正帶著幾個小孩忙著救治傷民。眼見著一個小孩擡著水壺跑著跑著就要跌倒,君諾忽而搶上前去將他扶住。
“多謝?!毙『еv的聲音道謝,一擡眼卻見他雙目佈滿血絲,滿臉盡是疲憊。
就算已經疲憊不堪,他們依然拼盡全力救治每一個人,而這些傷者,他們也是一個都不認識。
曾幾何時,對於陌生人,君諾也不過是能救則救,救不了便罷。但在那青珩記憶中所見的一切,卻成了她心底深深的震撼。
不自覺地,她做出了一個絕對會被君黎默斥罵的決定,伸手去幫一個小孩擡起了藥箱,“我來幫你?!?
小孩沒有拒絕,反倒是對她笑笑以示感激,又教她如何將藥碾碎,如何喂人服食,又如何判定什麼人吃多少。
從夜裡忙到天光初亮,一個老者長嘆一口氣:“好了,這一批算是救過來了?!毙『円宦犨@話,頓時癱倒在地,臉上雖有疲乏卻依舊笑意盈盈。
老者見君諾依舊呆呆地有些錯愕,便上前問道:“多謝幫忙,老夫幽幽谷常安,請教仙子是何派仙友?”
常安?君諾腦中迴轉了一下,忽然想起青珩劍靈記憶中跟在老谷主身側的那個小孩,好像就叫常安。
“請問,谷主可還記得茉莉花妖?”
一聽這名,常安神色忽而大變,久久合不攏嘴來。茉莉花妖五十年前離開,杳無音信,如今卻從一個年輕後輩口中再次聽聞,由不得他驚詫。
君諾驚覺失禮,當即行禮道:“雲鼎君諾,我曾在炎魔封境之內,機緣巧合得知五十年前一段舊事,其中便有幽幽谷的茉莉花妖?!?
“她……還好吧?”
君諾緩緩搖頭,不知從何說起。
常安淡然一笑:“也是,如果還好早回來了。”到了他這般年紀,見過無數生死,便也看淡了。
君諾默然,五十年風雲變幻,生者死者,都已不復當初模樣。
“常谷主,其實她最後很開心?!本Z道:“炎魔封印之壯舉,今後將是十位勇士,而她會是其中之一。在她的記憶裡,有幽幽谷繁花,有當年的老谷主,也有您。”
常安眼中泛淚,輕輕點頭:“多謝相告,願她來世純真可愛,安穩度日。我也老了,很多事情看得開了,唯獨看不開便是這哀鴻遍野。多謝閣下相助。”
兩人各自沉思,忽聽得旁邊有人驚問:“你是那個……放出炎魔的人?”
怎的連冰凌百姓都這麼以爲?這傳言傳得如此之廣?君諾一呆不知該如何作答。
“就是她!”旁邊一婦人道:“我剛聽到了她姓君,我還聽到她提到炎魔。”
此言一出,人衆忽而炸開一般,吵嚷起來。這傳言傳得奇快,當中信息又如此準確,必然有人刻意爲之。可人家先發制人,如今倒是不好辯駁。
當人們聽之信之,被裹挾在流言蜚語中的人,便很難再接受其他說法。
“咚”一聲悶響,君諾額頭被一顆石頭砸中,瞬間流下血來。
一個婦人帶著哭腔控訴:“你……毀我家園,害我夫君慘死,害我家破人亡……你……怎麼不去死!”
常安一揮手,幾個小孩紛紛上前勸阻,他則護著君諾退到邊緣,眼見著她的傷口滴血,就要替她包紮。
一旁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又是自以爲是,多管閒事?!?
常安一轉頭微微驚詫,問道:“閣下可是雲鼎閣主?”
君黎默對常安行禮做了自我介紹,又道:“幽幽谷主,好久不見,可真是越來越……鶴髮童顏?!?
常安冷冷一笑:“雲鼎閣主臉色變得可真快,對我笑意盈盈,卻不知爲何對這位仙子出言刻???”
君黎默被常安這麼一說,面子掛不住當即變了臉色,又礙於常安比他年長,輩分又高便不敢多言。
君諾一嘆:“晚輩雲鼎君諾,曾冒名君千羽。”
常安微微一顫,立時明白了過來,一聲輕嘆,旁人家事,他一個外人自是不變多言。
那邊羣憤越來越高漲,擾得君諾本來心中更加混亂,甚至已經無法思考。
常安也不顧那些人如何叫囂,醫者仁心,只一心一意替君諾止血療傷。
“不不不!各位,請聽我一言?!币粋€斷去左臂的人忽而高聲疾呼:“各位,我乃冰凌修仙人,此番炎魔封境大戰我也參與其中,真的要替這位仙子說句公道話。當時放出炎魔的另有其人,她不僅嘗試阻止,還救過我等仙友,請各位……”
未等他講完,便有人高呼:“你是同黨吧?”
“我……我不是!”那斷臂之人百口莫辯。
“你幫她洗脫罪名,還說不是同黨?”
君諾遠望那片混亂不堪的吵嚷之地,不由得嘆息:“這人衆之中,人人鬼鬼混雜,誰是人,誰是鬼,如何辨得出?”
常安聽得似懂非懂,問道:“莫不是這其中有刻意攪鬧之人?”
君諾搖搖頭,不再解釋。如今這狀況,何必再將更多人捲入進來。
一時間吵鬧聲又起,她只餘無奈苦笑,眼淚忍不住打轉。
同行炎魔封境者都知道實情,可區區四百餘人又能爲此做些什麼?這般謠言四散,一直對自己有偏見的君黎默偏信倒也罷了,普通百姓先入爲主,甚至帶著偏見聽不進解釋,早已認定這就是實情。
從此以後,她便是背定了放出炎魔,危害冰凌的惡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