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想找燈的開關和叫幾聲問有沒有人,但是一種類似悲鳴啜泣的沉重聲音傳進她耳朵里,她知道這是章澤清的聲音,她心頭一緊,轉頭用目光巡視他的所在,客廳里沒有他,聲音是從陽臺上傳來的,她還是沒有開燈,低下頭咬咬唇,向落地窗外的陽臺緩緩行進。
她走了過去,就看見他癱坐在陽臺的角落,外面路燈昏黃的光和月亮的光投在他身上,深深淺淺,斑斑點點,他的眼睛閉著,面色憔悴,臉上的胡渣清晰可見,上身穿了件白襯衫,只扣了兩粒扣子,還松松垮垮皺皺巴巴的,地上全是啤酒罐還有煙蒂,靠近一點就能聞到刺鼻的酒味和煙味,如果身上再臟一點,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流浪漢了。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躡手躡腳地靠近他,他像是睡著了,并沒有發(fā)現她。周離看見他指間的煙蒂快燒到他手指了,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從他指尖夾過來扔在地上碾滅。章澤清有了知覺,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她低下頭不敢看他,慌張無措,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是來找……齊蘇姐……看見你……在這里……你……”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眼前出現了一個人,還是一個戴面具的人,壓抑悲痛的聲音從他被酒精充斥的干澀的喉嚨里說出來:“齊蘇……齊蘇……我找了她五年……她回來了……跟我離婚……讓我一無所有……還帶走了我的小寒……小寒……我沒有小寒了……我沒有小寒了……”
周離聽著,看他原本俊朗的臉上只剩痛苦的表情,心里也十分難受,靜靜地聽他說:“我不知道我在干嘛……五年啊……我沒有自己……離西安那么遠……我留在了這里當一個老師……我的爸媽……都不能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啊……我只有小寒……只有小寒……他是我的一切……可是我不能留住他……我對不起齊蘇……我對不起小寒……她把他帶走了……小寒……我卻沒臉留他……他們都會過得很好吧……只有我……全毀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我能做什么啊……我沒有未來了……”
他下意識地將手里的酒瓶送到嘴邊,卻被周離拿走了,手懸空著,身體沒意識了,下一個動作該怎樣都不知道,只是愣愣地僵著,目光空洞地嚇人,不知道在看何處,或許什么都沒看……
周離說:“你不能再喝了。”
他突然抓住周離的手,仰視她,眼里是悲痛欲絕的淚光,像抓著救命稻草,嘶啞地問:“不喝酒那我能做什么?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啊?我都不知道明天我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會怎么樣!我沒有未來了!”
周離一怔,感受到他手掌的溫熱和顫抖,這一刻她突然冷靜地讓自己害怕,另一只手舉起酒瓶,灌下一
大口苦澀的酒,然后直視他的眼睛回答:“第一,你真的不能再喝酒了,因為酒很傷身體,而且你的酒量太差。第二,你不是沒有未來了,而是你剛走完一條路,現在在岔路口,你不知道該怎么走了,你應該冷靜下來振作起來好好想一想。第三,你是個好人,最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你會有更好的生活的。”
“第四,請你不要這樣了,現在你應該上床睡覺,明天早上照常地去學校上課,你的學生們……還有別人都在等你回去。”
他大腦一片混亂,她條理清晰的話在他腦海里形成噪鳴,他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放開了周離的手,垂著頭,依舊頹廢,口中含糊不清地念著:“睡覺……上課……等我……可是……可是……我沒有小寒了呀……我什么都沒有了……小寒啊……”
周離擰起眉頭,也不知道是因為腳疼還是因為心疼,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了。她將酒瓶放在陽臺圍欄上,然后俯身去拉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很結實,或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她一碰到就紅了臉,“我扶你去睡覺……”
他此時身體癱軟全無意識,任她擺布。她吃力地把他從地上拖起來,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背上,扶著他艱難地往屋里挪動,她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和煙味,這是她離他最近的時候,甚至可以用親密來形容,他的心跳安穩(wěn)規(guī)律,她卻已心如鼓動。
身上承受著他的重量,她的腳踝隨著腳步的邁動越來越疼,還沒走出幾步,剛移進客廳里,她就承受不了了,腳踝劇痛,她沒站穩(wěn),一下摔倒在地,連帶著他也摔到了地上,倒在她身上。
他的身體與她相觸,倏忽間變得滾燙,身體里像酒精燃燒起來了一般,她柔軟的肉體讓他的某種欲望劇烈地竄動,他睜開了眼,看著她,大腦依舊混亂,眼里是迷醉暈眩,他從地上撐起來,似乎在找潛意識里的最后一絲理智來約束自己。
周離感受到了,她懂的。這個時候她很羞澀,卻從心底萌發(fā)出一種勇敢和果決。以前看過的那些電影畫面浮現腦海,她學著那些畫面里的女主角,閉上眼,吻上他干裂的唇,這是她第一次親吻一個人,吻得十分笨拙,輕輕地,不敢太重,吮吸他嘴里苦澀的酒味,不敢停留太久,又緩緩移開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她抬頭看他的眼睛,淺笑,面具后的雙瞳里還有星光一般的淚花,風吹進來,讓她剛長長的發(fā)絲飛揚,她說:“如果你想……我可以……”
他如被定住一般,干澀的喉嚨里咽下一口唾液,喉結上下移動,微閉著眼,抑制著急促的呼吸。
她再次迎上去,用舌尖輕舔他的喉結,一路滑到他的襯衫領口下的結實胸膛
上,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皮膚上,明明很輕柔的動作,卻像是重重一擊,直擊在他心上,讓他許久沒有知覺的心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這種痛卻又像是一種太過濃烈的歡愉。
她的聲音因為痛楚和喘息變得沉重嘶啞,雙臂鎖著他的脊背,在他耳邊說:“如果你知道……在你這樣最落敗最糟糕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愛你入骨……愿意為你獻上自己能給你的一切……你會不會有所安慰……然后好好生活?”她的眼角滾下淚來,從面具上滑下來,掉在地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將她的臉摁在在自己胸膛上,沒有回應她。她聽著他的心跳,眼淚打濕他的胸前的白襯衫。
最后,所有的激情碰撞都停歇,他伏在她身上睡著了,所有的痛苦都被驅逐,只剩下沉沉的安眠。
她身體酸痛,真想也沉沉地睡去,就一直保持現在的姿態(tài),和他相擁而眠,可是她不可以,她必須保持清醒,從他身下掙脫出來,平緩急促的呼吸和激動的情緒,用酸疼的手臂翻出口袋里的紙巾給自己和他擦干凈身體,擦干凈地板上的血跡和污跡,穿好衣服,用手指梳理凌亂的頭發(fā)。
周離給他扣上襯衫的最后一顆紐扣,再次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在這時她才慶幸自己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嬌弱,在這種自己身體都快沒知覺的時候,還能用最后一分力氣把他從冰涼的地板上拖起來,扛著他進房間,把他安置在床上。她的力氣耗光了,順著床邊癱坐在地上,揉了幾下已經腫得不成樣的腳踝,突然想笑,就調皮地低聲笑了幾下。
她知道自己得在他醒來前離開。
周離從地上撐起來,借著月光看他的臉,他安靜地睡著,眉頭微皺,她俯下身來親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就像蜻蜓點水一般,起身之后還是紅了臉。她也覺得真是奇怪,明明已經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了,這輕輕的一吻卻依然會讓她臉紅到耳根。
她不準備回頭了,就想快快離開。而床上的他有了知覺,微微睜開了眼,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她一怔,背僵直著,不敢回頭。
“你是誰……”依然帶有醉意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眷戀地將這個聲音記在心里,他的問題她卻不能回答。
她背對著他,壓低聲音說:“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記得,我不想給你找理由,反正,這不是因為你喝醉了,只是,因為我愿意。”
她掙脫他的手,忍著腳踝的疼跑出了關著燈的房間,跑出了他的房子,這一次,她最終還是落荒而逃。
在掙脫間,她手腕上吊的那個硬幣跟手鏈碰撞了一下,叮鈴作響,硬幣的反光在他眼前閃過,這是他最后的印象。
因為酒醉,他頭疼欲裂,再次昏睡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