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我,是嗎?”
“抱歉,我沒有愛別人的資本。”
“那你為什么還要對我這么好,好到讓我誤會,讓我神傷,讓我以為幸福只要我肯要,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
“……”
“你說話啊,怎么?我說中了是嗎?”
“可能是我對別人都太好了,讓你誤會了,對不起!”
“嗚~~~嗚~~~嗚~~~”
“停。前面都還好,可是,你這個‘哭’處理的就假了些,還有,你說臺詞時,隨著劇中人加入表情與動作來調節自己的情緒與聲音是對的,但是,眼睛要時刻盯著監視器,注意畫中人的口型,話不要說快,更不要說慢,造成畫音不同步。”張騰遠一指劇本與監視器,用筆專注的在本子刷刷記著什么,沒看葉妍美說。
“嗯,張老師那怎么哭啊。”她問。
“這個哭,講究可大了,首先要了解人物是什么性格。如果是個性格內斂的女人,她傷心時多半是沒有多少聲音的,類似小說中常常描寫的——隱忍低泣,就是時而抽泣一下默默流淚。如果這個女人性格比較奔放,人又非常年輕,那她受了委曲就會是嚎啕大哭或者是一邊用手不停的抹干眼淚,一邊吸鼻子,嘴里配合著手與鼻子發出,哼~哼~的聲音。如果她經歷過很多滄桑,別管年齡多大,她的哭都會是眼淚瞬間成河,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只配出鼻息比正常時快速一些就可以了。(號外,這種哭對嗓子最好,哭后說話會比之前音質清亮許多,大家不妨一試。)如果是個小女孩,那就最好處理,撒嬌就可以了,因為孩子哭多半是跟父母示威,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行事,或者別人搶了自己的玩具,肆無忌憚的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就大功告成了。當然也要看演員是如何用表情來處理這個哭的,你再給她配上最合理的聲音,就ok了。”張騰遠話講得頭頭是道,眼睛卻始終沒有看眼與他僅僅相距三十厘米的葉妍美。
“張老師,那男人怎么哭啊。”
“嗯~~~俗話說得好,‘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通常情況下輕易不會哭出來,不過,凡事總有特殊,我總結男人的哭分四種。第一種就是上面提到的小孩子的哭,我不贅述了。第二種是受了很大挫折的男人,這里不分老幼,如果他在比較公開的空間哭,他一定是想用強烈的自制力控制不哭的,雙眼微濕,眼淚全部含在眼中,咬緊牙關,默不作聲,也是為了不讓對手或者知心人看到自己的軟弱。第三種是第二種男人在比較封閉的環境中哭,他也會稍有自制,不過眼淚卻是不受控制的任憑流淌,喉嚨發出受到外力擠壓的聲音,類似聾啞人怪異的聲音,感覺有人接近會馬上抹干眼淚,調整情緒,不讓人察覺出他的異樣。第四種是經歷了比較大的變故的男人哭,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會首先雙手捂臉或者手捂胸口,本心不想讓人看到他的淚,但是,卻怎樣都控制不住的低嚎,臉也會因為哭泣和內心掙扎而變得通紅扭曲,或者一邊哭泣,一邊用身體自殘。”他停頓片刻突然靈光一現,“無論男女還有一個共通的哭,那就是——市井潑婦與素質極低的男人潑皮,遇事別管他們是正是反,他們都會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大哭、坐地上不起來,或者干脆打滾,一來,吵得四鄰不安、路人圍觀,二來,好像他們受了多大委屈,實則是干打雷不下雨,時不時偷瞧下眾人的反應,適時調整‘哭’的尺度,其實,根本不是哭,而是用這種撕裂的方式給自己空虛無底的內心打氣而已。”
這是張騰遠給葉妍美在家中錄音室上的第一課內容。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晰的記得,當時的情景。
那是個冬日的清晨,時間正好八點,地面上的霜凍還沒有被日曬退去,踩上去即刻就會被鞋底的溫度融化成鞋形水印,天空中飄著幾朵冬日不多見的白云,微涼的北風時而摻雜著早點攤的味道貼著臉頰拂過。
葉妍美剛剛從地鐵站出來,就瞥到了拄雙拐站在小區門口等候自己多時的他——張騰遠。就見他看到她的那一刻,眼中瞬間閃現出孩子般的水晶純真與欣喜。
走近,問候,她隨著他的節奏,聽著他拐仗與地面撞擊發出的悶響,來到他家樓門前,開鎖,進樓,開門,進屋,他始終無言專心的看著路況,走著自己的路。
進門一指鞋架上一雙新的紅色緞子棉拖讓她換,他則是慢慢騰出雙拐坐在玄關的椅子上,當著她的面,自然不過的拿過手邊的一塊微濕抹布,把拐頭擦凈,再把雙腿拿起換了帶有松緊帶的全包拖鞋。
走出玄關她看到他家的裝修簡約,地面鋪了地毯,拐仗走在上面發出輕柔的“咚~咚~”聲,盡令她有些恍惚,第一次發覺,拐仗與地毯組合,竟會演奏出如此美妙的韻律。
客廳的家具與電器全部以實用和方便他的使用為主,與普通家庭無異。
“張老師參觀下你家,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嗯,先從哪開始?”
“衛生間在哪?”
“呃,跟我來,在這邊。”
衛生間與一般家庭稍有不同,地面鋪著表面粗糙的防滑地磚,里面還架設了很多根如手腕粗的不銹鋼扶手,他看著她的疑惑剛要開口,她卻先于他,說出了答案,“這是無障礙設施,對吧。”
“你怎么知道”他疑惑的看向她平靜的臉。
“醫院里的特護病房都是這樣設計的。”
“你對醫院很熟?”
“……嗯。”
看著不愿繼續的葉妍美,他收聲,眼神略過一絲不解與心疼。
參觀的兩人來到臥室門前,他已經開門邀請,她掃了一眼內飾,看到床邊立著輪椅與另一對黑色腋拐,沒進。徑直去了陽光很足的開放式廚房,駐足參觀,他跟來,剛要拄拐進入,她卻突然伸手阻止,說了句,貌似不著邊際的話,“張老師,門口的抹布可以用下嗎?”
“當然!”他費解。
接著他看她快步拿來抹布輕蹲在地,把他前方必經防滑地磚上的一小塊水跡快速擦干,起身把抹布在水池洗凈,擰干,又放回了初始位置,回來若無其事的看著他充滿暖意的眼神:“好了,張老師帶我參觀吧。”
“……”他表情木然,在神游。
“張老師!”她用手在他眼前輕晃了兩下。
“哦,好。”
來到冰箱前,他打開,拿出兩瓶果汁,一起交給葉妍美,“受累幫我拿下,咱們去上課吧。”
言畢,他快速擺著雙拐前方帶路,去了家里的專門錄音室。
錄音室與外面的錄音棚設施一樣,不過全部進行了微縮與簡化,話筒也只有兩個,兩人坐好,葉妍美把果汁打開推到張騰遠的面前,拿出筆紙立時進入上課狀態。隨著準備工作完成,他拿出一本特意準備的臺詞本,打開兩人面前的一臺十四寸大小的監視器,播放影視資料,兩人進行了第一次練習配音,也就是本文開頭的一幕。
事隔多年兩人回憶當天時,都很不解,當初她干嘛提出要參觀他的家,他居然還答應了。